第88章 父子關係(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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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羅飛卻又不得不提出自己的質疑:“據我所知,‘一三〇’案件在細節上雖然有一些模糊,但大情況還是清楚的。犯罪嫌疑人身縛炸藥劫持人質,最終被警方當場擊斃。這些都不存在疑問。這樣的案件會出現什麽問題,以至於你父親都無法解決?況且你父親離開刑警隊的時候,這起案子已經審結歸檔了啊。”
    丁震一口食物噎在嘴裏:“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羅飛搖搖頭。一旁的慕劍雲則瞪著丁震,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你有什麽話直說行不行,別繞來繞去的。”
    已經領教過慕劍雲的銳利語鋒,丁震不願再和她言辭衝突。於是他快速把那口食物咽進肚子裏,解釋道:“我以為你們既然來問那起案子,應該對相關情況都有所了解才對——那案子看似了結了,但實際上還留了個尾巴。大概兩個月之後,那個被劫持的受害者又來報案,說他遭到了案犯同夥的搶劫。”
    “案犯同夥?”羅飛愈發的詫異,“那是什麽人?”
    “誰知道?”丁震搖著頭,然後話鋒一轉,“如果知道的話,我父親就不會辭職了。”
    羅飛讀出了對方的潛台詞:“你的意思是:後來的案子一直沒破?你父親就是因此辭職的?”
    丁震點點頭:“我父親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不能容忍失敗的結局。所以他寧可用辭職來逃避。嘿,不管他對外說出什麽冠冕的理由,都瞞不過我。我是他的兒子,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他邊說邊吃,麵前的快餐已經隻剩一小半了。
    “那案子有這麽麻煩?”羅飛有點不太理解的樣子。按理說,劫持、勒索這樣的案子是很容易偵破的,因為案犯和被害人之間往往會有密切的接觸過程。號稱警界神話的丁科怎麽會被這種案子難倒?
    丁震看出羅飛的困惑,他聳了聳肩膀說:“案子的具體情況我不知道——我也從來不關心這些。但是那一陣我父親整天都是苦著臉地對著兩份卷宗發愁,一份是‘一三〇’的結案卷宗,一份就是剛剛發生的搶劫案。在我印象中,以前可從來沒有類似的情況。”
    羅飛的眉頭越鎖越緊。他沒想到“一三〇”案件的背後還隱藏著更加複雜的情況。當年文紅兵已在現場被袁誌邦擊斃,那麽後來出現的這個同案又是什麽人呢?而這家夥又是用怎樣的犯罪手法,居然能將丁科逼得退出了警界?
    一個個的疑團接連蹦了出來,將原本就迷霧繚繞的“一三〇”案件包裹得愈發嚴實。
    “好了,我們的交談就到此結束吧。”丁震此刻突然說道。
    羅飛的思路被打斷了,他抬頭愕然地看著對方:“什麽?”
    “我們的交談該結束了。”丁震重複了一遍,“因為我的午休時間已經結束,我要開始工作了。”
    羅飛注意到對方麵前的快餐隻剩下一個空盒,難道他口中的“午休時間”就是和“午飯時間”完全畫等號的嗎?
    丁震則用實際行動做著解答,他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吩咐外屋的秘書:“小吳,進來把飯盒收一下,順便把山東那個製藥廠廢水排放的資料帶過來。”
    “丁教授。”羅飛連忙提醒他說,“你還沒告訴我們該怎麽去找你的父親。”
    這才是他們此行最重要的目的,交談怎能就這樣匆匆結束?
    丁震卻給出令人失望的回答:“他已經消失了十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裏。”
    “難道沒有任何聯係方式嗎?”羅飛不甘心地追問著,在這樣一個信息無比發達的現代社會,這實在有些有悖常理。
    丁震“嗤”了一聲,語氣有些不耐煩了:“他就是要把自己藏起來,怎麽會留下聯係方式?”
    “那他為什麽要把自己藏起來?”羅飛不依不饒。
    丁震冷淡地回答說:“我想我已經回答過類似的問題了。”
    “什麽?”羅飛一時間有些莫名其妙。
    “用用你的分析能力。”丁震用手指點著自己的腦殼,似乎對羅飛不假思索的提問有些失望。而與此同時,屋門被輕輕推開,吳瓊手捧著一堆資料走了進來。
    “我再給你們最後半分鍾的時間,你們還有什麽新鮮的問題嗎?”趁著吳瓊收拾辦公桌的當兒,丁震再次表達了要結束交談的通牒。
    “這樣的話,”羅飛無奈地攤攤手,“暫時沒有了。”
    丁震於是“嗯”了一聲,他自顧自地拿起一份資料翻看起來。幾乎是瞬息之間,他便進入了工作狀態,目不斜視,神情專注,似乎外界的任何打擾都已與他完全隔絕。
    麵對如此的窘境,羅飛隻能看看身旁的慕劍雲,互致自嘲,聊以安慰。
    好在丁震還有一個善解人意的秘書。吳瓊笑吟吟地走到兩人麵前,輕聲說道:“羅警官,慕老師,要不你們先回去吧。如果還有什麽事情的話,可以隨時和我聯係,我再安排你們和丁教授會麵。”
    吳瓊言辭非常客氣,但潛台詞卻透出二人今天不請自來實有不妥。而羅飛和慕劍雲也親眼見證了丁震分秒必爭的工作狀態,現在吳瓊給了個台階,他們自然要順勢而下。
    “那好吧,我們就暫不打攪了。”羅飛一邊說,一邊帶著慕劍雲站起身來。
    “兩位請跟我來,我送你們到電梯口。”吳瓊的笑顏燦爛如花。說完之後,她便當先引著路往外走去,步履款款,身姿搖曳婀娜。
    三人在電梯口握手分別。羅慕二人隨後進了電梯,當電梯啟動之後,羅飛便問道:“你覺得丁震的話合理嗎?”
    慕劍雲反問:“你指的是什麽?”
    “第一,關於丁科退出警界的原因;第二,他們父子倆在十年的時間內毫無聯係。”
    “第一點非常合理。”慕劍雲首先很肯定地說道,“至少這個解釋比所謂的身體原因靠譜得多。丁科辭職的時候也就五十多歲吧?身體還不至於到無法支撐的程度,況且此後好幾年的時間裏他還不是活得好好的?所以他的隱退還得從心理的原因來分析。作為警界樹立的傳奇,號稱破案率百分之百,他身上一定承受著普通人無法理解的壓力。他會更加害怕失敗,一旦遇上無法突破的案件,很可能會選擇逃避。”
    “嗯。”羅飛點點頭,對慕劍雲的分析表示認同。可他臉上又浮現出沮喪的神色,因為這樣的分析正在抹殺圍繞著丁科的神聖光環。而羅飛作為八十年代的警校畢業生,丁科曾是他們這一代人心中不容置疑的偶像,所以他盡快結束了這個令人尷尬的話題。
    “再說說第二條吧。”
    “作為一對父子,十年的時間裏沒有任何聯係,這確實令人無法理解。”慕劍雲斟酌著說道,“如果非要解釋的話,我隻能認為這對父子間的關係是有問題的。”
    羅飛的目光跳了一下,這正是他想聽到的分析。剛才在丁震辦公室的時候,慕劍雲言辭中就曾透露出一些端倪,而且那番言辭很明顯擊中了丁震的痛處。
    電梯來到了一層,兩人走出電梯,正麵對大樓南側的玻璃幕牆。幕牆外種著繁密的花草樹木,牆內則擺放著一圈圓桌木椅,形成了一片雅致的休閑區域。
    “我們過去坐會兒吧。”羅飛提議說。那個地方看起來很安靜,正是交談的好去處。
    慕劍雲欣然讚同。兩人找了張靠牆的桌子坐下,陽光透過樹木照進玻璃牆內,明媚卻不眩目。
    “繼續我們剛才的話題吧。”羅飛提醒道,“剛才你說到丁科和丁震間的父子關係。”
    慕劍雲的目光流轉了一下,似乎自己在想著些什麽。然後她用明亮的雙眸看著羅飛,問道:“警察,尤其是刑警,在肩負起社會職責的同時,對於家庭中的角色職責就會有所欠缺吧?”
    “那是不可避免的。”羅飛坦然回答,“既然做了刑警,你的生活焦點就隻能圍著各種各樣的罪犯打轉。對於家庭這塊自然就照顧得很少。”
    “這次加入‘四一八’專案組,我已經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一點。”慕劍雲半開玩笑半抱怨地說道。
    “刑警的生活就是這樣,和大學講師的輕閑生活是完全不同的。”羅飛笑了笑,既歉意又有些無奈的樣子,“很多人確實無法適應。我在龍州的時候,手下有個小夥子就總是說要辭職。因為他的女朋友實在受不了他的工作狀態,用分手來逼他呢。”
    “可以理解。跟案子的時候,經常三五天見不著人,還要擔心受怕的——”慕劍雲輕歎一聲,低下頭想了會什麽,然後她忽然又抬頭說道,“其實都不用說別人,說說你自己吧。”
    “說我?說我什麽?”羅飛其實知道慕劍雲的意思,但他有意打起了哈哈。
    “你自己的生活。”慕劍雲的表情很認真,“你一直都這樣嗎?一個人。你的世界裏隻有案件和罪犯嗎?”
    羅飛沉默了。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卻足以勾起他內心深處太多的回憶。良久之後,他輕輕地“嗬”了一聲說道:“這也許是最適合我的生活吧。”
    “其實,”慕劍雲深深地看著羅飛的眼睛,想要把對方隱藏著的情感都要挖出來似的,“也不一定。”
    “哦?”羅飛笑了,“你知道什麽?”
    “從那天你給我們放假,我就能感覺到你的另一麵。在你的世界裏,除了案件和罪犯,還有很多柔軟的東西。隻不過你喜歡把這些東西藏起來。”
    兩天前羅飛帶隊伏擊韓灝時,因為感懷韓灝與妻兒分別時的場景,所以給專案組隊員們放假,讓眾人回家和家人團聚。當時眾人全都欣然散去,羅飛卻隻能品嚐孤獨寂寥的感覺,那一幕正被細心的慕劍雲看在眼裏。此刻她特意提及此事,羅飛的心弦被輕輕地撥動了一下,他那善於掩藏情感的麵龐上,生澀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了許多。
    回家。這確實是個溫暖的詞語,僅僅是想一想,也能給人帶來陽光般的燦爛感覺。
    家,一個讓人疲倦時可以放心停泊的港灣。更重要的是,在家裏,一定會有人牽掛著你,同時也讓你牽掛。
    可是,對於羅飛來說,那個港灣,那個人又在哪裏?
    想到這裏的時候,羅飛卻又咬了咬嘴唇,抵抗著從心頭泛起的苦澀滋味。在他的眼前,重又出現一隻藍色蝴蝶翩飛的身影。
    那麽美麗的蝴蝶,她跳動的節奏早已融入羅飛的脈搏中,即使已度過十八年的漫長時光,仍然與他的每一次呼吸緊密相連。
    “你在想什麽?”慕劍雲關切地問了一句。羅飛情緒上的變化沒能逃過她的眼睛。
    “我在想一些……”羅飛深深地吸了口氣,“一些過去的事情。”
    “過去的事……”慕劍雲立刻明白過來。她的心神莫名其妙地亂了一下,像是要躲避什麽似的,她垂下了目光。當她再次抬頭的時候,沒有看向羅飛,卻轉過頭去看幕牆外的那一片樹木。
    樹木雖然繁密茁壯,但無奈秋意已濃,不再像春夏時那般鬱鬱蔥蔥。
    一個受過傷的人,他的內心是否就像這秋日裏的樹木一般,即便尚有殘存的綠色,卻也終將在秋風中枯黃凋零?
    在一片靜默的氣氛中,羅飛首先收回了思緒。
    “對不起,我似乎把話題扯遠了。我們應該在談……丁震父子間的關係。”
    事實上是慕劍雲一步步把交談引向了羅飛的內心深處。所以羅飛的道歉反而讓她更加尷尬,她隻好自嘲般地“嗬嗬”一笑,然後順勢把話題重新帶到了正軌上:“我剛才在想,丁科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會怎樣去處理工作和家庭之間的關係?”
    “他的生活必然是以工作為中心的。”羅飛不假思索地說道,“我們在上學的時候,就聽過關於他破案的很多傳說。這些傳說把他描述成一個為了破案可以廢寢忘食的工作狂。給我印象最深的,是說有一次他喬裝打入涉黑團夥內部,為了保密,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裏沒有和家人聯係,甚至於連他的妻子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這樣的話,就不難理解丁震此前的態度了。”
    慕劍雲說的“此前的態度”,指的自然是和丁震會麵之初對於刑警職業的冷嘲熱諷。然後她又詳細地分析道:“丁科是十八年前辭職的,那時候丁震剛剛二十四歲。因此可見,丁科職業生涯最忙碌的時期,正和丁震的青春成長期相重疊。青春期的男孩在很多方麵都期待著父親的幫助和指導,而一心撲在探案工作上的丁科顯然忽視了兒子這方麵的需求。所以父子之間就產生了隔閡。這就解釋了為什麽後來丁科被迫辭職時,丁震不但不苦惱,反而有種幸災樂禍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因為丁科隻顧工作,父子間關係很早就疏遠了,所以才會出現十年也不聯係的奇怪狀態?”
    慕劍雲沉吟著說:“一件事情的成因往往是多方麵的,尤其是複雜的人際關係。如果父子兩人形同陌路,那麽雙方肯定都有原因。”
    “我也是這麽想的。”羅飛立刻表示讚同,“早年丁科可能的確對兒子關心不夠,不過十年前他失蹤的時候,丁震已經成年。這個時候丁震應該主動對日漸年邁的父親承擔起關懷的責任吧。”
    慕劍雲點頭道:“問題就在這裏了。我們剛剛見識到丁震工作時的狀態,他同樣是一個工作狂。在他的眼中,家庭很可能也是一個非常淡化的符號。所以他對父親才會有那樣漠不關心的態度。”
    回想剛才丁震談及自己父親時的語氣,不僅是漠不關心,甚至還時常透露出譏諷的意味。羅飛別了別身子,顯得有些不太舒服。這對父子在事業上都取得了令人豔羨的成就,可是本該溫馨的家庭關係竟是如此的冷若寒冰。
    “不過即使這樣,也還有說不通的地方。”慕劍雲又繼續說道,“丁科退隱之後,已經徹底告別了刑警生涯。在一個人慢慢老去的時候,他對親情的依賴感會越來越強的。即使丁震沒有時間去找他,他也應該主動和兒子聯係的吧。”說完這些之後,她頓了一頓,又道,“我甚至有一種非常不好的猜測。”
    羅飛從對方的語氣便明白了她想要說什麽,他立刻反應道:“你懷疑他已經不在人世了?這個可能性很小。”
    “哦?為什麽?”
    “他還在領自己的退休工資。”
    “領工資?”慕劍雲非常不理解地瞪大了眼睛。一個失蹤十年的人還在按時領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