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宿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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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倨傲自賞、盲目狂妄的記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目光幽深、每一個毛孔都散發著敏銳氣質的冷靜殺手。
羅飛用帶著極端複雜的心情注視著身邊這個人的變化,他很難想象在同一個人身上居然能呈現出如此截然不同的兩種氣質。難怪這家夥竟敢在專案組的眼皮底下潛伏這麽久——看來他不僅是個頂尖的殺手,更是一個頂尖的演員。
“先告訴我吧——”恢複了本來麵貌的“演員”此刻搖著頭說道,“我的漏洞在哪裏?”
“‘一·一二’血案的偵破。”羅飛亦不需要再隱瞞什麽,“你並沒有竊走檔案館裏的資料,但卻能作出如此精準的分析,所以你必然有其他的渠道可以探聽到警方內部的信息。想到這一點之後,我就開始懷疑你了。因為我堅信我身邊的同僚絕不可能出現‘內鬼’,他們隻會在無意識的狀況下被你利用。而在那段時期,能與專案組人員頻繁接觸的外人隻有你一個。”
“嗯,我操之過急了,”年輕人遺憾地仰起頭,“我該更沉穩一些的。”
“不過我並不能確定你具體是通過什麽方法在竊取信息,所以我隻能把專案組暫時解散,隻有這樣才能切斷你的眼線而且又不引起你的警覺。”羅飛陳述的同時看著那年輕人,目光中帶著些詢問的意思。
年輕人便也坦然告訴對方:“你們抓我的第一天我借用了慕劍雲的手機,趁著換手機卡的機會,我在內盒裏裝了一個微型竊聽器。這個竊聽器是手機專用的,可以通過手機電池進行供電。”
原來如此,羅飛點點頭。慕劍雲參與了和“一·一二”案件相關的所有的討論,eumenides從中獲得的資料甚至超過了警方的檔案記載。對方其實是站在了專案組的肩膀上,所以才能率先查出“一·一二”血案的真凶。想到這一層,羅飛禁不住露出無奈的苦笑。
“我也是沒有辦法才走出了這步險招。”年輕人又解釋道,“當時我急於想查清家父死亡的真相,而所有的線索又被你們牢牢地盯死了,我隻有想辦法借助你們的力量才能繼續查下去。”
是的,潛入專案組內部,把專案組成員作為自己的眼線,這真是一個既安全又省力的兩全之計。而對方能想到這樣的方法,其實也是受到自己的某種提示呢。
“那次我們在網吧交鋒的時候,我故意拋出網絡記者甄如風,想用他來作為你的誘餌。於是你便將計就計,搶先一步殺死了那個記者,同時把警方的視線引誘到自己身上,以那個記者的身份被專案組抓住,借此就打入了警方內部。”羅飛指出了對方最初的謀劃過程。
“哦?”年輕人挑了挑眉頭,“我殺那個記者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如果你是eumenides,那你就肯定不是什麽‘甄如風’,因為那個記者對吳寅午的逼問完全不是euenides也不會給自己下一份無法兌現的‘死亡通知單’。想到了這一點之後,我就開始認真思考那份通知單上被墨水掩蓋的日期問題——”羅飛略微停頓了一下,然後又頗為自信地說道,“那應該是十一月一號才對吧?你利用人們的思維定勢搞了個障眼法。當警方看到那份通知單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要在整個十一月份加強戒備,卻忽略了此前已經過去,但同樣屬於十一月份的那幾個小時。而你正是在那段時間內實施了對‘甄如風’的刺殺。”
年輕人略露出些欣賞的表情:“完全正確。”
於是羅飛又繼續說道:“真正的‘甄如風’死於十一月一日,不過在那天全市並沒有凶殺案發生,所以我就去查找當天的意外死亡記錄。後來我查到了一個醉酒溺斃的男子,他的名字叫作童木林。在清查了他的經濟往來和網絡資料之後,我確信他才是那個無良的網絡記者‘甄如風’。當然這些調查我都是讓下屬分局刑警隊秘密進行的,所以你雖然對專案組進行了竊聽,但對這些行動卻一無所知。”
“你非常謹慎,而且也很有必要。”杜明強有些黯然地翻了翻眼睛,“童木林身上的確有很多線索,因為我殺他的時候實在太匆忙了——當時你們也正在全力尋找那個記者,我必須盡快完成頂替。所以我不可能清理掉童木林的所有信息,我隻是提取了一些最關鍵的信息,用於偽裝自己的身份。”
“就這樣進入專案組的核心區域,你的膽子也太大了。你就那麽自信?警方不會看穿你的把戲?要知道,隻要我們找到了童木林,你的真實身份就會暴露無遺的。”
“是的。”年輕人淡淡地回複道,“但你們並不會想到要去找童木林。如果我不是在逼出丁科的過程中著急了一些,恐怕你現在也沒有懷疑到我吧?”
羅飛並不否認這一點:“嗯,你的確騙過了我。事實上,後來我對你產生懷疑還是得益於另一個人的提醒。”
“誰?”年輕人提問的同時已經想到了答案,“丁科?!”
羅飛點點頭。
年輕人“嘿”了一聲,無奈而又釋然:“我在招惹他之前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我又不得不逼他出來——因為有些事情我必須要弄清楚。”
羅飛很理解對方的話。如教父一般的恩師卻是射殺自己生父的槍手,誰能容忍心中藏有如此巨大的問號呢?即使冒著粉身碎骨的風險,也一定要把這樣的謎團徹底解開!
“找到了真正的‘甄如風’之後,我便更加確定你就是eumenides。”羅飛又一次看向年輕人。後者淡淡一笑,不再否認自己的這個身份。
羅飛又道:“不過我還有兩個問題現在也沒有搞明白。”
年輕人默然看著羅飛,等待著對方的詳述。
“首先是關於你的行動限製。你把自己交給警方,我們必然會對你進行二十四小時的守護,難道你已做好準備,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不進行任何自由的行動嗎?”
“當然不能那麽絕對,我是準備好後路的。你如果仔細搜查過我的臥室就會明白了。”
“有秘密的通道?”羅飛隱隱猜到了什麽。
年輕人點點頭:“我把隔壁的一居室也租下了。我的臥室裏有個排風扇,從排風通道可以爬往隔壁的房間。如果有什麽事情一定要出去處理,我就會喬裝打扮一番,然後從隔壁的那套房屋進出。當然,我肯定會選擇柳鬆在客廳熟睡的時候去做這樣的事情,而且我外出的時間不會太久。”
羅飛“哦”了一聲,這樣倒也說得通。因為他已經不止一次見識過對方喬裝改扮的本領,不過有一點還是令人生疑。
“外圍的便衣呢,他們對你的進出難道沒有任何疑心嗎?”
“我會避開他們的。”年輕人聳了聳肩膀,“你忘了嗎?第一天晚上我就把所有的便衣都認了個遍。”
是的!羅飛恍然想起,在警方對杜明強進行看護的第一天晚上,後者就刻意挑起了與交通肇事者常凱之間的一場爭端,表麵上看起來他是要借警方之手給自己出一口氣,真實的目的卻是要認清警方布置的所有便衣。
確實是出色的謀劃,大膽而又細致。羅飛暗暗讚歎,但這種情緒並未在臉上表現出來。隨後他又皺起眉頭道:“另外一個問題則是最讓我困惑的——就是關於你的身份。很顯然你並不叫杜明強,但是我不止一次核查過你的證件資料,卻沒有從中發現任何問題。你是通過什麽方式把一個偽造的身份弄得如此逼真?”
杜明強沉默了片刻後,說道:“那並不是偽造的身份,那是真實的。”
羅飛眯起了眼睛:“可你真實的姓名明明叫作文成宇。”
“我既叫文成宇,也叫杜明強。我還有很多其他的名字,但我現在並不想告訴你。”杜明強鄭重地說道,“但我可以向你保證,這些名字後麵的每一個身份,都是真實有效的。”
羅飛搖搖頭,似乎愈發地難以理解。
年輕人便開始詳細地解釋這個問題:“從我十四歲的時候開始,老師便帶著我走遍全國的各個省份。我們在街頭尋找那些脫離家庭管教、十八歲左右的社會浪蕩少年,並選擇其中條件合適的少年悄悄地處理掉,然後由我到對方家中盜取戶口本,並頂替這個少年去辦理身份證件,這樣我就獲得了他的身份——完全合法的身份。類似的身份我有十好幾個,分布在各個不同的省市,而年齡的跨度從二十歲到三十歲不等,城市鄉村,應有盡有,足以應付我日後的行動所需。”
羅飛聽得心中一陣陣地發冷。十好幾個這樣的身份,也就意味著十好幾個少年早已在無聲無息中命喪黃泉。
“條件合適?怎麽樣叫作條件合適?”他用低沉的聲音追問道。
“從未留下過任何社會記錄,與家庭其他成員的聯係越少越好,如果父母雙亡,那就最合適不過——比如說我現在用的杜明強這個身份,即使你知道我是假冒的,你也無法找到任何證據。”說到這裏,年輕人似乎看出羅飛心中的憤懣,便又特意補充道,“那些家夥雖然年紀不大,但每一個人都惡行累累,即便留在世上,也隻能淪為社會的禍害。”
羅飛深深地吸了口氣,他知道對方的邏輯,而那邏輯正是他們之間無法調和的矛盾根源。
不過羅飛又借此想通了另一個問題:“難怪我們無法排查到你的受訓記錄,因為你有那麽多的合法身份……”
“是的。”年輕人坦然承認,“我在不同的地點用不同的身份進行不同的訓練。你們要從資料庫中找到一個和我相吻合的人是不可能的,因為‘我’是由十多個不同的‘人’組成,而每一個單一的‘我’都毫無特別之處。”
“你們準備了整整十八年,為了一個殺人的計劃。”羅飛黯然感慨道,“難怪這個計劃會如此地周密和可怕……”
“是的。非常充分的準備,包括資金、技能和心理準備。”
羅飛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不過他對其中的一個詞倒很有興趣:“說說資金吧,你們是怎麽解決的?”袁誌邦已經完全喪失了生活能力,他該如何去籌措eumenides成長、培訓以及日後行動所需要的大筆資金?
“這也太簡單了吧?”年輕人似乎很奇怪羅飛怎麽會問出這樣無聊的問題來,他打了個比方,“比如我今天殺了陳天譙,如果不是被你銬住,那明天我的某個銀行賬戶上便又會多出數百萬元的資產。”
羅飛自嘲地笑笑,責怪自己怎麽會忘記對方行事的邏輯:在eumenides的眼裏,任何“惡人”的財富都是理應被無償剝奪的。
“好了,我已經回答了夠多的問題。”年輕人此刻認真地看著羅飛的眼睛,“我希望你接下來也能坦誠地回答我心中的一些疑問。”
羅飛亦回視著對方,同樣認真地點了點頭。
年輕人提出了第一個問題:“既然丁震死後你就已經猜到我的身份,你為什麽沒有抓我?”
羅飛很爽快地回答說:“因為我缺少足夠的證據,而你卻有著無懈可擊的身份證明——同時我也不指望能通過審訊從你口中得到些什麽。”
“那你後來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給我設局嗎?為了獲得你想要的證據?”
這次羅飛猶豫了一下,然後反問道:“你指哪些?”
“那次開會的時候,你把錄音帶和‘一三〇’案件的資料交給我,你還對你的組員們說,希望通過心理引導中止eumenides的殺戮——即使會因此而失去抓捕eumenides的機會。”
“這些都是我真實的態度,我希望你能夠就此收手。”羅飛先是確鑿無疑地說出這句話,然後又稍微轉變了口氣,“但是我知道,通過‘杜明強’的生死來判斷你的選擇是毫無意義的,真正的生死標準應該落在陳天譙的身上。所以十一月份後來的等待確實是在做戲,真正的戰鬥從十二月一號才開始。從那天起,我就開始暗中盯著你了。”
“嘿。”年輕人幹笑了一聲,“你盯梢的技術很好,我一點都沒有發現……”
羅飛自信地笑了笑,又繼續說道:“我跟蹤你的第一天晚上,看到你去找了那個女孩。當時我以為這案子真的結束了……”
年輕人聽到這裏時便閉上了眼睛,似乎想要隱藏住心中的某些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