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愛是我唯一的秘密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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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佳期萬萬沒有想過,這輩子竟然還能再見著孟和平,隻不過不是真人,而是雜誌封麵。她拿著雜誌橫看豎看,心裏直犯嘀咕,是ps過的吧,這眼神,這鼻梁,這皮膚……咋就和她印象中的孟和平相去甚遠呢?
    在公司餐廳吃午飯的時候,她終於忍不住問周靜安:“你說,在雜誌封麵上看到分別多年的初戀男友,像不像八點檔電視劇?”
    周靜安嘴裏塞滿了魚香肉絲,又用勺子挖了一大勺白飯塞進嘴裏,吃得倍香甜,她連連點頭:“像,而且像青春偶像劇——你初戀誰啊?不會是加油好男兒吧?蒲巴甲還是宋曉波,可別告訴我說是吳建飛。”
    佳期“切”了一聲,說好男兒哪有這麽快上封麵。
    周靜安這才瞪大了眼睛,仿佛是被噎住了,將手裏筷子勺子全丟下了,直嚷嚷:“尤佳期你初戀誰啊?竟然上雜誌封麵,快八一八,黃曉明還是陳坤?”
    最後一句話聲音稍大,惹得隔壁餐桌的同事都往這裏望。佳期不由沒好氣地答:“梁朝偉。”
    周靜安“呀”了一聲,滿臉失望,說:“這麽老啊。”
    下午上班的時候,佳期明顯心不在焉,先是將外景地慕尼黑看成了布拉格,接著又弄錯平麵模特,最後歎了口氣,幹脆放下手頭的事,去泡了杯茶。
    茶是錫蘭紅茶,說出來就覺得小資。其實當年她在學校裏的時候,隻會拿不鏽鋼保溫杯子泡大葉子綠茶,奢侈點的時候喝雀巢咖啡。第一次上咖啡館也是跟孟和平分手之後,一個人從西環路走到解放路,一直走一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最後看到街旁咖啡館的燈光,就走了進去。
    那天點了杯藍山,一口一口咽下去。店裏客人很少,隔著桌上黯淡的燭光,很遠的角落裏有一對情侶在喁喁私語。自己都忘了有沒有哭,隻記得價格是六十元。後來一直心疼,那麽貴,還不如買兩瓶二鍋頭,一仰脖子喝完了,還可以借酒裝瘋。
    紅茶散發著嫋嫋的熱氣,她將雜誌從抽屜裏又拿出來,左右端詳,狐疑到底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再不然就是同名同姓。可是明明是他,稍見成熟穩重,大模樣並沒有走樣,連眼角那顆小小的痣都還在。封麵是黑色的攝影棚燈光打出的效果,襯得人眉目分明,真真的朗眉星目。以前真沒覺得孟和平長得好看,雖然高,但是瘦,他父母長期不在家,阿姨又管不到他,總是饑一頓飽一頓。佳期第一次做蛋炒飯給他吃,他一口氣吃了三大碗,她心疼,覺得他就像是從來沒吃飽過。
    突然一隻手伸過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走了雜誌,她還沒反應過來,已經聽到周靜安連連吸氣的聲音,指著她,嘴張得幾乎要吞下一個雞蛋去。最後總算顧忌格子間裏還有十來個同事,硬生生壓低了嗓門,活像是做賊一樣問:“這就是你初戀?我的天!比梁朝偉還驚人啊!”
    佳期傻笑,說:“你瞎猜什麽啊,當然不是。”
    周靜安想一想,再點點頭,說:“也是,你要真是他初戀女友,還坐這兒幹啥呀,早就去找他重燃舊情了。”她拿手指點著數雜誌上身家後頭的零,一邊數一邊感慨:“這麽年輕,就有這麽多錢,還是不是人啊。”
    佳期還是傻笑。以前她的口頭禪就是“等咱有了錢”,後來孟和平聽膩了,就專跟她唱反調。她說:“等咱有了錢,咱就買大房子。”孟和平跟著說:“等咱有了錢,咱就專蓋大房子。”她說:“等咱有了錢,就買德國櫥櫃。”孟和平跟著說:“等咱有了錢,咱就在廚房砌中國大灶……”她鼓起腮幫子瞪他,他也瞪著她,最後她“哧”地笑出聲來,他攬住她,溫柔地說:“等咱們有了錢,我就蓋一幢大大的房子,砌中國大灶,每天讓你做飯給我吃。”她拿腳踹他:“你豬啊,想得倒美。”
    周靜安的八卦積極性完全被調動起來了,興致勃勃道:“哎,這孟和平從網絡新貴轉型地產新貴了啊,他們公司新開的那個樓盤,貴得要死,還搶手大賣。”
    佳期突然覺得頭痛,眼睛也發脹,端起紅茶喝了一口,太燙,將舌尖燙了,總之是手足無措,仿佛是撞了邪。
    她想起第一次見到孟和平的時候,學校的外語學院與電子學院搞聯誼舞會,她被室友拖去,又不會跳舞,隻好坐角落裏喝汽水。孟和平就坐她旁邊,她喝汽水他抽煙,他抽煙的姿勢很好看,並不像有些男生抽起煙來也裝模作樣。後來舞池中間有人衝他大喊:“和平和平!”
    他並沒有答腔,低頭又點燃一支煙。
    他用火柴,佳期許多年沒看到過有人用火柴了,細長潔白的梗子,輕輕在盒外劃過,騰起幽藍的小火苗。他用手攏著那火苗,指縫間透出朦朧的紅光,仿佛捧著日出的薄薄微曦。佳期覺得好奇,不免多看了一眼,他抬起頭來,就衝著她一笑,露出一口整齊雪白的牙齒。
    見她盯著自己的手,他摸出煙盒給她:“抽煙麽?”
    她頭搖得像撥浪鼓,最後,鼓起勇氣,問:“能不能給我看看你的火柴?”
    他怔了一下,將整盒火柴遞給她。
    許多年後,佳期莫名其妙就有了搜集火柴的習慣,不管是住酒店還是赴宴,最後總是帶走火柴。這麽多年下來,形形色色的火柴,收集了有近千盒,拿紙盒裝了,整整齊齊碼在床下。沒人知道她每天睡在大堆的火藥上頭。
    但是這麽多年來,一直沒有找到一盒火柴,與當年孟和平用的一模一樣,她也明明知道找不到。因為那種火柴是特製的,外頭根本不可能有。
    臨下班前得知要陪一位重要的客戶吃飯。廣告業競爭越來越激烈,他們公司算是業內翹楚,也不得不挖空心思拚業績。上司還美其名曰“加強溝通”,周靜安對此最反感,說:“真當我們是三陪啊!”但人在屋簷下,哪能不低頭。
    是吃泰國菜,佳期最不能忍受魚露的味道,硬著頭皮喝中藥一樣吞下冬蔭功湯,然後還要言不由衷誇獎客戶提出的要求“有創意”。酒過三巡,菜足飯飽,瞅準了上司與客戶言談甚歡,這才借口去洗手間補妝,趁機溜出去透氣。
    餐廳裝潢很有東南亞風情,走廊又長又空,一麵臨水,另一麵是各間包廂的門。在過道拐角處有女人在嚶嚶地哭,佳期一直好奇心重,周靜安曾經笑她遲早有天會死在好奇心下。結果好奇心驅使她看到出苦情戲,女主角哭得梨花帶雨,銀牙咬碎:“阮正東你不得好死!”掩麵步履踉蹌而去。
    按理說這種瓊瑤場麵男主角應該立刻追上去,那阮正東隻是笑,深邃狹長的丹鳳眼,笑容裏仿佛透出一種邪氣,就在那裏微微低著頭,劃燃火柴點起煙來。細長潔白的梗子,輕輕地在盒外劃過,騰起幽藍的小火苗。他用手攏著那火苗,指縫間透出朦朧的紅光,仿佛捧著日出的薄薄微曦。
    那火柴盒是暗藍色的,隻有窄窄的一麵塗了磷,暗藍近乎黑色的磷,在燈光下驟然一閃,仿佛灑著銀粉。佳期情不自禁盯住那火柴盒,直到阮正東將它遞到她手中,她才有些懵然地重新打量這個男人。
    “抽煙麽?”他問。
    聲音很好聽,走廊底下掛著一盞盞的紙燈,燈光是溫暖的橘黃色,他的臉在陰影裏,仿佛曖昧不明。佳期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句話來,不覺一呆。
    後來阮正東有句話,說:“就你最擅長發呆。”
    佳期聽著耳熟,後來想起依稀是範柳原。白流蘇擅長是低頭,粉頸低垂,聽著就風情萬種,默默如訴,而她卻隻是呆若木雞,聽著就大煞風景。
    以前孟和平也說她呆,叫她傻丫頭。
    佳期一直不知道阮正東是做什麽的,她甚至詫異,阮正東是如何得知自己的姓名職業,竟然隔了數日就差花店送大捧的香檳色玫瑰上公司來。
    周靜安看著那些比利時空運來的玫瑰,尖聲叫嚷,按捺不住飛身就撲過格子翻花間插的簽名:“阮正東?這人是誰?”
    佳期一下子想到那盒火柴,隻詫異此人神通廣大,看看花倒是可有可無的樣子。周靜安已經呱呱叫:“小姐,這種玫瑰要多少錢一枝,你也不去打聽打聽,如今哪個男人肯隨便買這種花大把送人?”
    佳期說:“錢多的就會唄。”
    周靜安隻差念阿彌陀佛:“你總算明白了,這麽個有錢的主兒,好好把握啊。”
    佳期說:“把握個頭啊,這人不是好人。”
    周靜安“切”了一聲,說再濫的人也比“進哥哥”要強啊。
    佳期一聽到郭進的名字就頭疼,那郭進是全公司出了名的“進哥哥”。佳期剛進公司那會兒不知道好歹,本著團結友愛的同事之誼,在某個case上主動幫了他一把,誰知就幫出無窮無盡的後患來。一想到這事,佳期就悔斷了腸子。本來不過點頭之交,誰知這郭進竟然在年會聚餐上借酒裝瘋,聲淚俱下地向她表示:“佳期,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我還深深愛著我前妻……我更不能對不起我兒子。佳期,我對不起你啊……”
    佳期當時就嚇傻了,連聲說你誤會了你誤會了。偏偏這還深深愛著前妻的郭進,有事沒事就到他們部門來晃一圈,來了就含情脈脈地凝視,佳期都快被他那“秋天裏的菠菜”嚇出毛病來了。隔不了幾天,又以這樣那樣的理由約她出去。佳期斷然拒絕,他倒是傷心欲絕:“佳期,我知道我不該當著那麽多人指出你暗戀我,但我現在接受了你的感情呀。”佳期啼笑皆非,實在對他的胡攪蠻纏死纏爛打忍無可忍,一度甚至動念想辭職以避之,最後還是舍不得薪水,忍氣吞聲一天天挨下來。
    也許正是周靜安那張烏鴉嘴說中了,晚上下班的時候鬼使神差,竟然在電梯裏遇見郭進,嚇得佳期背上的汗毛都要豎起來。果然,郭進又約她出去吃飯,她說:“我約了朋友。”
    郭進追問:“你約了什麽朋友?”
    佳期冷著臉答:“男朋友。”
    郭進倒笑了:“別騙人了,你哪兒來的男朋友?”油光發亮的一張臉湊上來,“我請你吃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