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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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娣好笑地說:“沒到十二月呢,你裝聖誕老人還是打算行賄啊?人家才看不上你那點東西,上回可是已經表明態度了,既然是我的死黨,當然支持我所有決定。”
    薑尚堯蹺著二郎腿坐在小沙發裏喝她新沏的春茶,晨光透過半掩的窗幔灑在他臉上,他心情大好的樣子,笑嘻嘻地說:“就是因為他們表現不錯,所以才要嘉獎。”
    這是周鈞和圓圓理解她,如果不理解,慶娣無法預料今時今日的薑尚堯會以什麽態度回應。
    “不知誰是真正的小心眼?”慶娣斜他一眼,將東西放下。
    天漸熱了,她穿了件薄針織衫,底下的睡裙短短的,露出半條修長的腿,光腳站在木地板上,小巧圓潤的腳趾頭上像是塗了層銀色的指甲油,閃亮得可愛。她瞥來那一眼時正低下頭放東西,v領的開口處透出一抹白皙的弧線。薑尚堯不敢多看,目光朝上移,隻見她齊耳的蘑菇頭睡得亂蓬蓬的,淩亂發絲垂下來,掃過他親吻過無數次的粉唇。
    此時眼中所見既與冶南的每一個清早相似,但又分明有些不同,除卻久違的溫馨感外,空氣中另有些讓人心跳陡亂的東西。
    他隻覺充血的某一處瞬間僵硬,脹痛難忍,唯有緩緩放下蹺起的腿,硬邦邦地靠著沙發坐直了。
    慶娣像意識到什麽,也可能是他漸趨灼熱的目光,也可能是驟然稀薄的空氣。一束晨光投在地板上,照亮她半身,她站在光束中朝他望來,迎著東麵,稍微眯了下眼。
    薑尚堯不確定她耳垂是不是又染成了粉色,隻聽她啐了口“色鬼”隨即就閃身躲進了洗手間。
    他尷尬非常,坐了會兒,訥訥地開口問:“我離你十丈遠,怎麽色了?”
    慶娣滿嘴牙膏沫子,執著牙刷柄出現在洗手間門口,含糊不清地指責他說:“你用眼神……那個我。”說完不等他反駁,再度躲進洗手間。
    薑尚堯剛恢複暢順的呼吸為之一滯,任他臉皮修煉得很厚了,此時也不禁有些窘意。
    他暗自懷疑將袋子裏那台哈蘇送給周鈞的打算是不是太二了,畢竟如果沒有周鈞,像他這樣的正人君子昨晚何至於猥瑣地對著慶娣的封麵用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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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鈞在電話裏自告奮勇地說晚上他掌廚做正宗川味火鍋,慶娣和薑尚堯一起去超市買好材料後,下午一個掛著旺旺趕稿,一個半躺在沙發上看書。
    兩年多來,薑尚堯少有這種愜意閑散時光,慶娣寫完一段,回頭才發現沙發上的人已蜷曲著長腿睡著了。她把電腦音箱關掉,悄悄走近些,屏息仔細端詳那張早已刻畫於心的麵孔。
    即使熟睡,他的眉頭也是微蹙著的,不知那方寸間有多少無法舒緩的重負與難以釋懷的積恨。她靜靜抱膝坐在沙發前的地氈上,以目光撫摸他下巴的弧度和眉宇間的倔強。
    愛他,憐他,不枯不滅不寂,糾纏兩人半生,大約便是一世的緣分。
    倏然對上他深思的眼睛,慶娣抿嘴微笑。“我吵醒你了?”
    他搖搖頭,依舊保持之前的姿勢,隻是沉默著伸出手來,托著她的臉頰,用拇指緩緩摩挲,許久後才開口:“想問我什麽?”
    他醒後的聲音慵懶而低沉,格外魅惑人心,這讓慶娣想起前些日子他擁著她唱歌的情景,笑意於是更加溫柔。“我表哥在鬧離婚。確切地說,是女方要離婚。”
    他微微揚眉,似乎並不知情的樣子,慶娣狐疑地問:“你真不知道?”
    他搖頭,側過身來麵對她說:“不知道,不過聽見這消息,我挺高興。”
    慶娣白他一眼,沒有說話。
    薑尚堯湊近她的臉打量片刻,“以為是我做的?生氣了?”
    “我生什麽氣?說是表哥,從小到大見他隻有厭煩和憎惡。像我妹說的,報應還小了點。”
    他眼中探究不減,“那另外一個問題呢?”
    她一寸寸斂去嘴角的笑,專注地回視他。
    “很遺憾,慶娣,不是我。我也管不了他離婚結婚,隻能說,梁福毅是個聰明人,大概明白親家這回沒有絲毫騰挪的餘地,所以果斷斷臂。”
    她緊咬下唇,細細品味他話裏深意。
    “慶娣——”
    “你的意思是,我姑父……”
    他緩緩點頭,“你姑父被他兒子拖累得太深,省紀委這一個多月外圍調查後出了結果,估計最近就會正式成立專案組。”
    專案組的成立代表什麽,慶娣可能不太明白,但是薑尚堯極為清楚,代表之前的外圍調查掌握了確切的證據,代表將會通過省常委會的決議,代表魏傑有極大的可能性被“雙規雙開”。
    魏家,再無回天之力。
    薑尚堯與魏懷源、聶二的仇恨延宕十年之久,如今的他,有周村礦場十年承包經營權,每年固定向焦化公司供貨近百萬噸原煤;除此之外,聞山焦化他有百分之四十九的股權,經營有道,來年收益自然水漲船高;更不用說正在籌建的金安鋼廠,他作為自然人,所占百分之十五股份的第一筆原始資金已經到位,金安集團財力雄厚,又有政策扶持,未來的鋼廠在薑尚堯眼裏就是隻下蛋的母雞。
    他隻等這一樁長達十年的恩怨徹底了斷後專心事業,成立新的控股公司,將所有資源包括運輸公司整合統籌,再積累十年努力,十年後也能依樣畫葫蘆地學葉慎暉借殼上市。
    承包了兩個山頭刨地挖礦,每年另外在聶二手上收點分紅的魏懷源,在此時的薑尚堯眼中屁也不是。
    魏懷源唯一的倚仗是他老子屁股下那個位子。絕其根本,才是薑尚堯的最終目的。
    六月中旬,濟西省省委常委會上,巴思勤最後一個踏進會議室。他表情凝重地掃視全場,在座諸人神情肅穆,多數人已經通過各自的渠道知曉了會議內容,無不紛紛避開聞山市市委書記魏傑的前任親家,濟西省常務副省長梁福毅的目光。
    會議首先由省公安廳負責聞山案子的工作人員通報案情。
    聞山聶慶明私設檢查站,以敲詐勒索形式收取管理費、保護費的“405”案件,事發當日抓獲十六名犯罪嫌疑人,隨即聞山市公安局協同省公安廳成立臨時專案小組,當晚抓獲主犯。
    在曆時兩個月的調查取證工作後,聶慶明團夥近百人相繼落網,該團夥敲詐勒索,尋釁滋事,故意傷害,非法持有槍支,組織容留賣淫……事實清楚,證據確鑿。
    隨後由省紀委第三監察室主任通報工作組調查結果。聞山市市委書記魏傑在擔任聞山市市長期間,收受當地煤老板賄賂,金額巨大;魏傑的兒子魏懷源夥同省三建聞山分公司經理李平,將拆遷再建一係列工程分包給聶慶明所有的聞山得利建築工程有限公司,以此牟利;聞山市市委常委,聞山市政法委書記兼公安局局長汪建平在聶慶明團夥實施一係列犯罪行為時給予庇護和提供便利,收受賄賂,金額巨大……
    老於主任接著又一一匯報了聞山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其他成員的情況。
    在他抑揚頓挫的語調結束後,會議室裏的氣氛比之前更加凝重,而巴思勤的表情反而平靜下來。眾人都明白這是書記發怒的前兆,幹部隊伍的建設與管理,是一把手的首要工作,巴思勤自上任伊始就狠抓反腐倡廉,但是在他治下,仍然出了這樣惡劣的腐敗案,一個縣級市領導班子居然有三位常委問題嚴重,他也要一並承擔責任的。
    橢圓桌前的十多位常委以及會議室內散座的秘書們皆雙唇緊閉,不發一言。巴思勤目光循序掃過桌上諸人,鄭重說:“大家發表發表意見看法吧。”
    會議室內依然鴉雀無聲,組織部部長彭虞悄然觀察梁福毅的表情,瞬時又收回目光。少頃,省紀委書記翟同喜咳嗽一聲,率先開口說:“我的意見是事實俱在,可以對嫌疑人采取強硬措施,建議實施‘雙規’。”
    破堤之口一打開,其他人自然連聲附和,“我同意。”
    “我同意。”
    “我也同意。”
    巴思勤默默注視梁福毅,對方抬起低垂的眼皮,良久後緩緩點頭說:“同意。”
    聶慶明一案在聞山市一審開庭這天,慶娣收到錄取通知書。
    於黑暗中潛行求索,遇波折愈固結夢想,逢巉岩而不餒不怠,孜孜渴求的就是這一把開啟新生的鑰匙。捧著那張薄薄的紙,她坐在沙發裏時哭時笑。
    情緒平複後她首先打電話給薑尚堯,對方像是在廠裏,背景聲嗡嗡的。不一會兒他去到安靜處,聽到好消息,盡管隔著近千裏,仍能感覺到他唇邊笑意,他說:“我知道你行。”
    “又不是薑子牙,還會掐指一算。”笑了一陣,慶娣準備掛電話,“你忙吧。”
    “等等,如果明天沒太多事,我今天晚上趕過去。”異地戀實在令人懊惱,“等到消息再說。”
    慶娣聞言柔聲勸說:“別過來了,好好休息。我妹的店子過幾天開張,我想著趁開學前回家看看她,這兩天把手頭的稿子趕完安排好時間就回去。”她明白薑尚堯此時此際內心的焦灼,聶二的案子正在開庭審理,雖說已成定局,但她相信在確知審判結果後,他更需要的是獨處的時間。
    多年的夙願,他在那一方墓碑前長伏不起時許下的盟誓已然實現。聶二罪孽深重,逃不過一死,魏懷源已經被刑拘,想必也是幾年的鐵窗生涯。他應該會去羊牯嶺坐一坐,對著那兩張黑白小照,數一數悲涼往事。
    “慶娣。”
    “嗯?”
    “有你真好,幸福得想笑。”
    “傻氣。”
    同一時間,同樣焦灼難耐的還有積沙圍小院中的區德。
    區德多年來未曾有過這般心浮氣躁的感受,他在書房中踱步不止,又推開長窗,眺望後院柵欄外的河堤垂柳,時不時瞟一眼幾上座鍾,暗自揣測聞山市裏法院內外的光景。
    近四十年風雲變幻,每一個生命的瞬息,儼若走馬燈般在腦海中一一重現,讓他血流奔湧,呼吸困難。寂靜的書房中,除卻座鍾指針的滴答,他似能聽見心髒的擂鼓之聲。
    隨後,有規律的敲門聲蓋過一切,在他腦中放大。
    “進來。”
    “德叔!”光耀站在門口。沉穩如他,今日也喜不自勝,難掩雀躍。
    區德隻看了一眼便迅速回頭,深深注視河堤上的一株老柳,吸一口氣,再度回首望向光耀,沉聲問:“審判結果出來了?”
    光耀彎起嘴角,“說是累犯,從重從嚴。德叔,聶二判了死刑。”
    區德腦中轟然一聲,喜到極致,反而有一種從巔峰狂墜而下的缺氧感。他眼前一黑,身形微晃,光耀眼疾手快,搶先一步托住他手臂。
    區德緊抓著光耀的手腕,數秒後他微微擺手,阻止了光耀扶他在沙發中坐下的舉動。“消息確定無誤?”他問。
    “確定。法院門口被市裏省裏的電視台和報社記者圍得水泄不通,今晚想必新聞也會播放。不過德叔,聽說聶二會上訴。”
    “這是必然的。”區德沉吟著緩緩分析,“聶二一口咬出來那麽多人,認罪態度良好,應該是存著希望等無期。不過,鐵案如山,他機會實在渺茫。”
    “德叔,那魏傑……”
    區德忽而一笑,“光耀,有些事要從大局著眼。魏傑雖然被‘雙規’,但是他的案子勢必要拖後個半年幾個月。如果兩案同期審理,影響太大,波及麵也太廣。”
    光耀頻頻點頭,一副洗耳恭聽、深受教誨的模樣,但是德叔下一句話讓他幾乎露了痕跡。
    德叔一瞬不瞬地逼視他,問:“喪狗在濟東省?”
    喪狗被薑尚堯偷偷運回濟東,此時已經被拘捕,估計正在刑訊程序中。梁光耀心裏有數,德叔沉浮多年,消息來路廣泛。這句問話究竟單純地隻是表麵意思,還是暗示他已經知道喪狗在濟西轉了一圈,頗費思量。
    “德叔,在聶二被抓以後,喪狗老家附近我加派了一倍人手監視,但是兩個多月來壓根不見喪狗行蹤。另外有消息說他年前被鄰省通緝,年後就被逮捕,這個消息我還沒有進一步確認,不敢向您匯報。”
    區德木無表情,在心中謹慎評估光耀誠懇慎重的語氣。自聶二被捕,最初的激動與喜悅逐漸淡化後,兩個多月來他心底間或浮出少許隱憂。這一絲憂慮縈繞心頭,排遣不去,在方才得知聶二的審判結果後似乎更加濃厚了些許。
    這是走過多年風雨培養出的一種本能,也是一種習慣。
    事源石頭行事太幹淨太完美。清夜捫心自問時,區德回憶那孩子出獄後的種種變化,每一步看似風險十足但步步穩當,每一個轉折看似不可能但偏偏就讓他一舉把握住機會。
    那一絲隱憂的根源是他內心深處的巨大恐懼,喪狗不死他所做的努力就是養虎為患。
    “德叔?”光耀眼中一片關切。
    區德搖搖頭,輕微的動作似用了千鈞之力,他深吸一口氣,眼前卻一陣發黑,然後他徒勞地想抓住什麽,人已經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