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真相大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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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女人的死亡,不一定會造就一個男人的心痛……
    然而智珍不明白。
    因為她的生命從小到大就處於憂鬱與自我掙紮之中,悲劇的宿命論,讓她逃不出生命中那堵困住她的圍牆,最後隻能屈服於其中,並且選擇向內退縮,以藥物與酒精麻痹自己、徹底放棄自我存在的價值。
    智珍的故事,是欣桐後來在智珍的日記本中,一點一滴拚湊起來的。要不是因為找到這本日記,欣桐相信,在智珍身上發生過的一切,就連父親也不完全知情。
    欣桐悲痛地意識到,姐姐的死亡,沒有任何價值。
    因為脆弱,讓智珍宛如一株菟絲花,她的愛情必須得到回報,否則她將因此全盤否定自我存在的價值。
    她不能因愛而愛,因愛而別離。
    她沒有勇氣,沒有健康,沒有力量。
    她付出愛情與溫柔,卻不能堅信她能付出亦能收回。
    她是智珍,她不是欣桐。
    這對孿生姐妹有一樣的宿命,卻有不一樣的性格,不一樣的命運。
    雖然欣桐曾經聽說過一種“基因宿命論”,然而現實是,她與智珍是兩個不同的人,本質相似卻性格相悖的靈魂。
    智珍溫柔宿命,選擇自我責備並趨向毀滅;而欣桐也溫柔宿命,卻堅毅柔韌地勇於麵對人生。
    想到智珍……
    欣桐痛惜姐姐,卻無法挽回已發生的錯誤……
    鈴——鈴——
    電話鈴聲打斷她的思緒。
    “喂?”茫然中,她接起電話。
    “你不肯讓我送你回去,我隻是想知道,你是否已經平安到家?”話筒裏傳來利曜南低沉的聲音。
    欣桐沉默片刻,然後由衷地道:“就算我的父親依舊不能原諒過去,我仍然感激你所做的這一切。”
    “你很清楚,我需要的,不是你的感激。”
    他的話,令她屏息。
    “現在,已經跟三年前不一樣了,我們所需要的都有了改變。”她淡淡地回答。
    “有些事情是一輩子不會改變的,我們無法欺騙自己,對彼此已經失去感覺。”
    “就算是,又如何?三年了,再熾烈的情感,時間也會冷卻一切。況且,我已經死過一遍了,以往所有的情緒,都已經隨著死亡而灰飛煙滅。”欣桐平聲道。
    然而連她自己也不明白,她何以能如此流暢地說出這麽無情的話。
    利曜南英俊的臉孔籠罩陰霾,然而欣桐卻看不見他此刻的反應。“你累了,早一點休息,明天早上我再給你打電話。”他轉移話題。
    “不必再打電話給我了。”她的情緒淡然,“明天早上我還要上班,況且,我與你之間已經沒有再聯絡的必要。”
    充滿距離的言語,讓利曜南漸漸嚴肅,他斂下眼,唇角蒼涼地抿起。“你知道嗎?即使你一再拒絕我,現在比起過去也已經好過太多。至少知道你健康的活著,即使必須窮盡一輩子的時間才能得到你的原諒,我仍然因為希望而感到快樂。”
    這番話,讓她頓時無語。
    “如果真的太累,明天就不該勉強上班。早一點休息。”他沉聲叮嚀,然後掛斷電話。
    欣桐茫然的目光,投射到不遠處桌麵,智珍的日記本上……
    她曾經對著那本日記掉淚,承諾著已經去世的姐姐,她會彌補並且完成姐姐人生中唯一的愧疚與遺憾……
    接受薑文的求婚,並且愛他、尊重他、陪伴他共度漫長的人生。
    放下電話,她看到鏡子裏,自己那張平靜的臉孔。
    她真的平靜嗎?
    真的放下了?
    她的情緒……真的沒有絲毫波濤了?
    鈴——鈴——
    電話鈴聲突然再一次響起,在這深夜時分,格外懾人心魄。
    “喂?”她拿起話筒,聲音平板。
    “欣桐?”薑文的聲音急切,“今晚我一直打電話,你到現在才回到家嗎?”
    欣桐無語片刻,然後淡淡說出實話:“嗯,我剛回家。”
    薑文愕然。平時的欣桐為了不讓人擔心,絕對不可能這麽直接就說出真話。
    “我累了,有什麽話,明天再說好嗎?”她已疲於應付任何人與事。
    “剛才董事長打電話給我。”薑文突然道。
    欣桐沉默著,等待他說下去。
    “董事長他在電話中要求我,一定要協助你爭取紅獅銀行董座。”
    聽見這短短兩句話,欣桐胸口一窒,驀然湧起哀愁……
    即使早有預感,關於父親執意留在台灣的打算,但她沒想到,與祖父見麵之後反而促使父親如此明快地道出心中所圖。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她虛弱,卻明知故問。
    已沒有力氣猜測,她隻想從薑文口中聽到“事實”。
    “董事長表示,他決心要取得銀行主控權,所以他要你代他取回紅獅銀行的董座。”
    她不再回答。
    “欣桐?”
    “明天再說吧。”心情沮喪,讓她一反平日理性的舉止,突兀地掛了電話。
    知父莫若女,失去捷運工程標案,父親的目標已轉移到紅獅董座。她不是不明白,隻是不願點破,更不希望這是事實……
    一切仿佛三年前的景況再度重演。
    她好像總是躲不過命運……
    即使她曾經告訴自己,寧願放棄此生最愛,隻為化解父親心中的仇恨,她可以努力淡忘那個男人在她心上鏤刻的愛與愁……
    然而,她終究躲不過命運。
    她回到利曜南身邊,也是因為父親,她好像從來就沒有抉擇的權力。
    命運注定,她終究必須跟利曜南最愛的“權勢”作對。
    如果她不是朱家人,這一切會不會有所不同?
    答案是……
    除非她不愛他。
    那麽,就不會再有痛苦與為難。
    這一夜,李芳渝沒有入睡。
    隔天一大早,她就站在利曜南的公寓樓下,等待他準時九點出門上班。
    她了解利曜南,知道無論昨夜多忙多累,他都不可能因私忘公。
    她既悲哀又快樂地了解,利曜南生命中第一重要的是事業。至少,不是朱欣桐,認知到此點,已足夠讓她感到安慰。
    九點整,她果然看見利曜南的車子準時開出地下車庫。
    “曜南!”她奔上去,擋在前方。
    倏然停下車,利曜南瞪著奔到車前的女人。
    “讓我上車,我有話想跟你說。”站在車子前,她倔強地道。
    利曜南並未拒絕。
    李芳渝迅速開門上車。
    他沉默地將車子駛向街道,往紅獅銀行的方向開去。
    “有什麽話,你現在可以說了。”他的表情很平淡。
    李芳渝側臉看了他好一會兒,“我還是你未婚妻嗎,曜南?”然後才顫抖地問。
    利曜南直視前方擋風玻璃。“芳渝,我相信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嫁給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丈夫。”
    李芳渝全身震了一下,仿佛被擊了一拳。“有什麽關係?隻要你願意讓我留在你身邊,愛情隻是遲早的事!”她固執地回答,忽然流下眼淚。
    利曜南沉下臉。他不再說話,神色嚴肅。
    “曜南,你還愛她嗎?已經三年了,你確定你真的愛她?而不是因為同情嗎?會不會因為她曾經為你死過一次,所以你同情朱欣桐、執著地認定她?!”盡管口氣任性,李芳渝的聲音卻有氣無力……
    因為她害怕利曜南的答案,非常的害怕!
    但她固執地認為,自己有質疑的理由。
    “我確定。”利曜南回答。
    他的聲調那麽淡、那麽平靜,那是沉澱過後篤定的淡……
    於是,李芳渝知道,自己沒有任何希望了。
    “那麽,如果我也為了你去死呢?你也會愛我嗎?”她臉色慘白地問。
    利曜南一徑沉默。
    見他沉默,她突然笑了,笑的悲切。“至少,曜南,如果我為你而死,至少也能讓你記住我一輩子,對不對?曜南?”
    輪胎“吱”的一聲,車子驟然在馬路邊停下。“別說傻話!”他斥責她,“芳渝,愛情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曾經我也以為,我可以忽略所謂感覺,做到無情,但是愛一個人就是愛了!”他把話說絕,“相反的,即使你為我而死,我仍然不可能愛你,你明白嗎?”
    李芳渝臉色慘白。“不,我不明白……”
    “那麽我就再說清楚一點。”他轉過臉,定定地看著她,“我答應娶你,是因為同情。如果不是因為欣桐的死亡撼動了我,我會連這麽一點同情都沒有,因為在我的字典裏,同情這兩個字根本不存在。”
    李芳渝的臉色幾乎透明。
    她原不明白,更不願承認……
    他讓自己留在身邊,隻是一種同情。
    然而她幾乎忘了,他是利曜南,是一個絕對能把話說絕,把人心傷透的男人。
    “不,就算你是故意的,故意對我說這些殘忍的話,我也不會放手的!”她抬手試圖抹掉一直滴落的眼淚,勉強露出微笑。“我隻是比她慢了一步而已!如果三年前我先認識你,你愛的人一定會是我。”說完話,她突然打開車門。“我還沒有失敗,因為我是你的未婚妻!而這三年她已經有了未婚夫,她根本不像我一樣這麽愛你!”
    話說完後,李芳渝掩著臉跑下車……
    她的驕傲,讓她不允許自己在利曜南麵前掉下眼淚,因為這證明她的失敗。
    利曜南留在車上,他沒有立刻發動引擎離開。
    他思索著剛才自己回答的每一句話。
    原來,他一直不願接受欣桐已經死亡,是因為那根深蒂固的,執著的愛情。
    倘若承認她的死亡,他大概也不可能活在這世上了。
    那麽,自己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愛上她的……
    為什麽一向利益為上、接近無情的自己,竟會如此深地愛上這個小女人?
    三年前她僅僅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他隨時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是因為這樣,所以他以為自己並不愛她嗎?
    那麽,是為什麽愛上她?
    是如何愛上她的?
    是怎麽……
    怎麽被那纖柔的情絲萬種、密密緊緊地捆縛住的?是因為她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他,奔向他,熱愛他……
    那全然純情、真摯的愛與信任,讓他蒙塵複雜陰鷙算計的心思,全然不能抵擋嗎?
    無論如何,利曜南心底清楚,對於欣桐那無法理解、難以言語的深邃與濃烈,從來不曾淡泊!
    隨著時光流逝,隻有更強烈。
    一大早,譚家嗣就將欣桐叫進自己的辦公室。
    “昨天夜裏,我已經跟薑文說過我的計劃。”譚家嗣看著沒有表情的女兒,他眯著眼道,“我之所以在昨夜告訴薑文,主要用意,就是希望他能跟你提到我的計劃。”
    “爸,你不必讓薑文傳話,其實你可以自己告訴我。”
    “你早就知道我的打算了?”
    “我知道捷運案失利隔天,你從新加坡調來大筆資金。”她黯然回答。
    “我也料到了,這件事不可能瞞過你。你會支持我的決定吧?”譚家嗣的聲音緊繃起來。
    這是一個預兆。欣桐知道,她不能貿然拒絕父親。“爸,你已經見過爺爺,我相信,如果你願意坐下來跟利曜南好好談一談——”
    “不可能!”譚家嗣突然暴躁地大吼一聲。
    欣桐愣在原地,她全身僵硬地瞪著父親,直到譚家嗣突然拉開抽屜取出藥……
    欣桐的眼眶湧上淚水。不要吃,爸,你不需要它……
    她心底所想的,卻無法開口。鎮定劑,那是害死智珍的凶手,但是她卻不能製止父親服藥……
    譚小姐,精神疾病有遺傳可能。你必須特別注意自己的精神狀況,如果覺得壓力過大、悲觀、甚至身體機能受到影響……除了到醫院診治檢查,一定要盡快到精神科就診。
    在智珍的日記裏,記載著父親第一次因為躁鬱症失控就醫,醫師所交代的話。
    諷刺的是,當時剛從美國回到新加坡的智珍,早已服用鎮靜劑成癮。所以,在當天日記最後,欣桐看到日記頁麵上,有浸濕的痕跡。可以想見,那是淚水滴落在日記本上造成的。
    “爸,你想怎麽做?”她放柔聲調,視線卻無法離開父親手上的藥。
    因為父親的病,她已經陷於無法動彈的困境!
    “我要拿回紅獅銀行!上一次被利曜南扯後腿,奪走捷運標案,但是隻要我們奪回紅獅、入主紅獅董座,那麽捷運標案不但不算失敗,相反的,還要感謝利曜南替我們造橋鋪路,親手把捷運標案以及紅獅金控讓給我譚家嗣!”譚家嗣終於親口說出他盤算已久的企圖,並且接著道,“況且,紅獅銀行本來就該是我的,我要拿回這原本就應該屬於我的一切!”
    這句話好熟悉……
    似乎在不久之前,她曾經聽另一個男人說過。
    “但是,在商場上利曜南絕不手軟,捷運工程案就是最好的一個例子,我們不見得有勝算……”
    “當然有!”譚家嗣城府深沉,“利曜南執意揭穿你的身份,證明他對你太執著,執著到連我都想不到的地步!我手上有了你這張王牌,就能跟他賭一場!”
    欣桐睜大眼睛憂鬱地望著父親,雖然早已猜到父親的意圖,然而親耳聽到父親從嘴裏說出,仍然傷了她的心。
    “你是我的女兒,”譚家嗣繼續往下說,視線因為藥物影響而略顯迷蒙,精神也因為放鬆而恍惚,他仿佛真把欣桐當成了智珍。“智珍……你是我的女兒,就一定要幫我!這一次你絕對不能心軟,一定要幫我、要站在我這邊!”話才說完,譚家嗣身體晃了晃,接著整個人跌進沙發裏,像虛脫了一樣臉上出現疲態。
    看到父親脆弱的模樣,欣桐感到自己的心髒揪成一團,狠狠地抽痛。
    “爸,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的。”她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喃喃安慰因為服藥而漸漸鬆弛的父親,“我一定會幫你的,你知道我一定會幫你的……”
    她緊緊地抱住父親。
    她知道,自己根本無法拒絕患病的父親。即使這麽做將傷害在這世上,她最不願意傷害的那個男人……
    然而在親情麵前,此時此刻的她已經沒有抉擇,沒有退路。
    下班時間剛到,薑文輕敲欣桐的辦公室大門。
    “別這麽認真,一起吃晚飯吧!”他走進她的辦公室,然後關上門。
    “我還有工作沒做完。”她露出笑容,淡淡地回答。
    什麽時候他會知道“真相”?知道自己並不是真正的“智珍”?欣桐不願思考這個可能來臨的問題。
    她始終不能說服自己,坦然接收智珍留給她的一切。她明白這三年來,她為薑文所做的,其實是一種彌補——彌補她從智珍身上得到的親情、友情,以及因為智珍的死亡,使得她得以藉此獲得一個“浴火重生”的身份……
    也許她真正想彌補的是自己的心虛——畢竟是一無所有的她,取代了智珍的一切。所以她必須代替智珍,彌補憾事,償還智珍虧欠薑文的感情……
    她願代替智珍愛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