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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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昌明接到陸亦可的電話,心裏很不高興。他冷冷看著一臉肅然的始作俑者肖鋼玉,問他派車跟蹤侯亮平是怎麽回事?肖鋼玉正喝水,放下水杯,一本正經地表示:就是必要的防範措施嘛,還能怎麽回事!季昌明陰沉著臉說:我希望你能擺正位置!起碼搞清楚,省院和市院之間的領導和被領導關係!侯亮平畢竟是省院黨組成員兼反貪局局長,你再不情願,也要先向我匯報清楚!肖鋼玉取出卷宗放在辦公桌上,拍了拍:我這不是來匯報了嗎?老季你看,材料我都帶來了!
    肖鋼玉首先聲明,對侯亮平這個人,不太了解,無親無故,也無冤無仇,京州市檢察院是本著實事求是的態度辦案。繼而,匯報了大風廠老板蔡成功實名舉報侯亮平的事實經過,並把卷宗打開,拿出了物證材料,正氣凜然地說:相關證據也查實了,起碼侯亮平受賄四十萬元的證據確鑿,老季,你請看,這是民生銀行轉賬憑據複印件!
    季昌明翻看著卷宗材料和相關證據材料,陰著臉,一言不發。
    肖鋼玉信心滿滿:有實名舉報,有銀行轉賬憑據,可以立案了!
    季昌明的語氣略帶嘲諷:老肖啊,你熱情很高,幹勁很大啊!不是已越過我和省院黨組,向高育良副書記匯報了嗎?那我告訴你,我呢,和高副書記認真研究過了,侯亮平暫不立案,先停職反省吧!
    肖鋼玉深感意外:老季,這……這是停職審查,還是停職反省?
    季昌明肯定地說:停職反省!由省院紀檢組組長和你牽頭,成立一個調查組,查清事實,經省院黨組研究後,再做下一步的決定!
    肖鋼玉撓了撓頭,站起來,在屋裏踱了兩步,在季昌明麵前站住了,煞有介事道:老季啊,丁義珍的教訓咱們可要汲取啊!
    季昌明不屑地說:侯亮平和丁義珍有什麽關係?還教訓!肖鋼玉忙道:哎,老季,你先看看材料!侯亮平和丁義珍一起開過公司!說著,翻出一份工商登記材料,遞給了季昌明。季昌明看著材料,根本不信,不住地搖頭:他們倆在一起開公司了?簡直是笑話!肖鋼玉義憤填膺:就是啊,這笑話鬧得也太大了吧?堂堂省檢察院一個反貪局局長,竟然和一個臭名昭著的腐敗分子一起做起了煤炭投機生意……
    季昌明冷著臉,盯著材料看,不再搭理肖鋼玉。他和這個人無話可講。他們曾共事多年,他對肖鋼玉十分了解。這個人自私自利在省院是出了名的,事事處處都想占便宜。逢年過節單位分發福利,雞蛋大米花生油什麽的,總愛找各種理由多拿點,連司機都瞧不起他。有些便宜貪得已涉嫌犯罪。肖鋼玉主管預防職務犯罪時,不知收了誰一箱中華煙,托一家企業老總賣,老總就讓財務給他送了幾萬塊錢,煙沒拿權當送給他抽了。沒想到,半年後肖鋼玉又找人家賣煙了,竟然還是那箱中華煙!人家隻好再批幾萬給他,然後讓人把煙拿了回來。不拿回來不行啊,怕他再賣一次!拿回來一看,煙早黴了……
    這麽個人偏偏還有野心。覬覦檢察長的位子已久,到處鑽營,四下跑官,惹得大家都反感,弄得在省檢察院待不下去。肖鋼玉是地道的政法係幹部,畢業於h大學政法係,是高育良一手提起來的,高育良就把他調到京州市院當了檢察長。從鳳尾變雞頭,成了一把手,這人才消停了。今天他以辦案的由頭回到省院,一副欽差大臣嘴臉,實在叫季昌明惡心。惡心也沒辦法,季昌明隻能不露聲色地與之周旋。
    這時,侯亮平與紀檢組組長一起進了門。侯亮平走在前麵,紀檢組組長跟在後麵。侯亮平也不敲門,猛然一下把門推開,帶來一股冷風。犯罪嫌疑人仿佛是來審案,而不是來接受審查的。這讓肖鋼玉愕然。
    季昌明坐在辦公桌前公事公辦,指著肖鋼玉,麵無表情地介紹說:亮平啊,這位是肖鋼玉同誌,京州市檢察院檢察長,三年前在我們省院做過副檢察長。肖鋼玉勉強笑了笑:侯局長啊,我這也算是回老家了。侯亮平也笑了笑:老肖,你這是回老家探親呀,還是探險?肖鋼玉怔了一下說:侯亮平,你這同誌很風趣嘛,我既探親,也探險!侯亮平在季昌明辦公桌對麵坐下:好!祝你探親探險雙成功!哦,對不起,老肖,請你先回避一下,我要向季檢匯報對劉新建的審訊工作!
    肖鋼玉愣了一下,手一揮:回避什麽啊?侯亮平,你知道我為啥來這裏嗎?請你擺正位置,配合組織審查。侯亮平嚴肅地說:能不能緩一步再審查?讓我先匯報?案件保密規定你們都知道,如果你們堅持要聽我對重要職務犯罪嫌疑人劉新建的審訊匯報,而且季檢也違反規定,破例同意你們一起聽的話,那也成,我可以服從季檢的命令!
    季昌明手一揮:規定就是規定,誰都不能違反!大家回避一下!
    季昌明當然知道侯亮平想幹啥,如果連這點默契都沒有,他這檢察長就別幹了。這猴崽子就是聰明,能想到匯報劉新建的審訊,這可是某些人最關心的!季昌明注意到,肖鋼玉顯然想留下,他太想知道審訊內容了,侯亮平手中的卷宗吸引著此人的目光。然而,此人是老檢察了,案件保密規定他知道,不該聽的就是不能聽,隻能隨大家悻悻往外走。走到門口,他又轉回來,把桌上的侯亮平的卷宗拿走了。
    肖鋼玉走後,季昌明臉上的一層冰霜消融了,倒了杯水,重重地放到侯亮平麵前:侯局長,你有個好發小啊!侯亮平苦笑搖頭:世道人心咋變成這樣了?蔡成功就算是個小人,反複無常也好,不講廉恥也罷,總不能對兒時的朋友玩這一手吧?!季昌明問:你為啥不防著一手啊?怎麽能收這種人的東西呢?侯亮平愣了:我收他啥了我?季昌明知道不能透露案情,可仍是破例透露了:兩箱茅台、一箱中華煙,還有一件價值兩萬三千元的西裝。侯亮平喊冤:我沒收,我身正不怕影子歪!季昌明輕輕點了下桌子:別叫喚!如果影子歪得邪乎了呢?你怎麽和蔡成功、丁義珍一起辦煤炭公司?還收了四十萬元幹紅?工商登記、銀行卡和轉賬憑據都擺在那兒呢!侯亮平倒吸了一口冷氣:我明白了!人家是一心要弄死我,給我精心布了個局啊……
    季昌明進一步點明,可話說得很藝術:還有你老師咱高育良副書記,對你也是痛心疾首啊,明確向我表態說了,哪怕是揮淚斬馬謖也要斬!侯亮平也亮了明牌:季檢,這你還沒數嗎?斬我,我那位高老師能有淚嗎?還揮淚!他要真能擠出幾滴淚,也是鱷魚的眼淚!季昌明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知道人家做局,就盡快去破局,自證清白解脫自己,爭取早日歸隊幹活!你要是個吃素的草包,那就趕緊滾蛋吧!
    侯亮平笑道:這話我愛聽!繼而提出一個問題:沙書記為啥要下令停我職?咱這位新省委書記是不是有啥底牌是不能碰的?季昌明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沙書記沒對我多說什麽。侯亮平思索著:四個月前,沙書記找我談話時你也在場,這位領導信誓旦旦,本省的反腐敗上不封頂,下不保底,這話是真的還是假的?季昌明沒回答,隻道:現在是你被盯上了,讓沙書記說啥?紀委檢察就沒腐敗分子了?這倒也是,沒準肖鋼玉就是一個。侯亮平一擺手,讓老肖進來練吧!
    片刻,肖鋼玉進來,開始詢問:侯亮平,大家都是檢察係統的業內人士,沒必要繞圈子。你應該清楚我們為什麽來找你,下麵,我們有七個問題要問你。侯亮平臉上浮現出不屑的笑容:老肖,我一個問題也不回答!你說得沒錯,都是業內人士,誰也別給誰繞!我零口供辦了不少案,你們也來一次零口供辦案吧!我現在等著你宣布決定,宣布完我回去睡覺!肖鋼玉大為惱怒:侯亮平,你也太傲慢了吧?侯亮平冷笑:這叫有底氣,不信邪!你們拿出證據來辦我好了!肖鋼玉站了起來:老季,你看……季昌明這才表態了:好吧,既然這樣,我就宣布決定——自即日起,侯亮平同誌停職反省,接受組織調查……
    侯亮平回到招待所,一頭栽倒在床上,再也沒爬起來。疲勞、憤懣、冤屈,幾乎使他崩潰。內心遭受的打擊無比沉重。他就像受了嚴重內傷的一頭獅子,雖然仍挺立在對手麵前,五髒六腑卻在悄然流血……
    他翻個身,展開雙手雙腿,把自己擺成一個大字,怔怔地看著天花板。這間套房侯亮平已經非常熟悉了,裏麵臥室帶衛生間,外麵小客廳兼書房,住在這裏還是蠻舒服的。四個月過去了,他對自己的臨時小窩有了一份感情。可如今這房間竟變成他的囚室,使他失去了自由,實在難以接受!他真想跳起來,把屋裏的一切砸個稀巴爛。
    從小到大,侯亮平總是優秀角色,受表揚,被信任,無論學業工作,一貫出類拔萃。他的忠誠廉潔,為既往所有領導同事一致公認。他心裏一直為自己的清白而自豪!今天卻被玷汙了,仿佛一匹白絹抹上一攤爛泥。半輩子調查審訊職務犯罪嫌疑人,現在他倒弄成了職務犯罪嫌疑人。痛苦難以言表,千萬根芒刺在他體內亂紮,毒侵骨髓啊。
    老師心理很陰暗,攤牌對陣那天公然說了,隻要認真查一下,清白的幹部沒幾個。根據老師的邏輯,他本身就不清白,何況還有蔡成功的舉報!對蔡成功的舉報,他還是低估了。本以為這是一條瘋狗的胡咬亂噴,毫無根據,沒想到人家竟然已經把證據坐實了。他麵臨的局麵非常嚴峻,不得不承認,省委書記沙瑞金下令停他的職是有道理的。反貪局局長居然和丁義珍、蔡成功合辦煤礦,並且在工商登記有他的簽字!更要命的是那四十萬紅利,有民生銀行卡,有轉賬憑據,還有什麽話可講?但是這怎麽可能呢?他們是怎麽辦到的?不得而知。
    橫豎睡不著,侯亮平翻身起床,打開窗戶,眺望濃濃夜景。雪停了,屋頂、樹梢留下薄薄的積雪,在燈光照耀下泛出銀白色。路上積雪化得快,濕漉漉一片仿佛下了場雨。夜深人靜,城市變得空曠,孤寂之感油然而生。一陣凜冽的寒風襲入屋內,使他頭腦清醒起來。
    得好好梳理一下紛亂的頭緒了。身份證是整個事件的關鍵。辦工商登記,辦銀行卡,哪樣也少不了身份證。蔡成功怎麽會有他的身份證呢?不可能啊!但是,如果蔡成功手裏有了他的身份證複印件,再找一些關係,就有可能把許多事情辦成。那麽,蔡成功有沒有機會拿到他的身份證呢?他努力回憶,依稀想起四年前有一次同學聚會,他參加了。老同學相見格外高興,他不知不覺喝高了。醉酒後,同學們在那家酒店開房,讓他睡一覺。對了,對了,是蔡成功拿他的身份證辦的手續付的房錢。想必蔡成功當時做了手腳,把他的身份證複印了。
    難道蔡成功那時候就想陷害自己了?不可能,也沒必要。侯亮平分析,蔡成功很可能是在京州市公安局看守所受到了威脅,被人逼迫教唆才跳出來亂咬人的。他當時偷印他的身份證複印件想必另有隱情。那麽,除了蔡成功,誰還能知曉這個隱情呢?侯亮平想,蔡成功的經濟活動離不開他的大風廠,他的會計應該知道內幕。蔡成功作為老板不會親自辦理銀行卡這類瑣事,很可能是他的會計經手辦的。思路漸漸清晰了,大風廠會計是個關鍵人物,要趕快找到此人。另外就是那天上門的司機,茅台酒和中華煙是司機扛下去的。還有妻子那裏,也得打個招呼,讓她找找那張寄西裝的快遞單,妻子心細應該留著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