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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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不得都說歸樂富庶,原來它有這麽多的銅礦。”
    “富庶雖是富庶,但國富卻造就了目中無人的民風,包括大王在內的王公貴族,不懂居安思危,隻知暗中爭鬥。”
    楚北捷一針見血,把歸樂政局最大的弊端指了出來。娉婷不由得感歎——
    敬安王府原本就在歸樂朝局中舉足輕重,娉婷從小在那裏長大,所見所聞不比常人,對朝廷中種種明爭暗鬥了如指掌。
    若非大王對敬安王府心生忌憚,暗中加害,赫赫揚名百年的敬安王府又怎會一夜成了火海?
    今日聽這“敵人”坦然自若地把歸出口,娉婷怎能不歎,輕按琴麵,又問:“難道歸樂國中就沒有顧全大局的王公大臣嗎?”
    “有,敬安王是歸樂重臣,多年來掌管兵權,為歸樂肅亂黨、清邊患。”楚北捷平和溫雅的笑容透出一絲欣賞,“但敬安王府也因為兵權過大,犯了歸樂新王的忌諱,已在一夜之間被蕩平。”
    “啊?!”垂簾之內傳來驚訝的嬌聲,“公子不是說敬安王府的人是好人嗎?那歸樂大王也太糊塗了。”
    楚北捷挺腰坐直,顯出俯瞰天下的雄心,淺淺笑道:“對歸樂忠心耿耿的敬安王府對我東林而言卻是心腹大患。如今敬安王府一去,歸樂再無猛將。我東林大王睿智英明,要收服區區歸樂易如反掌。”
    娉婷心中暗惱,語調卻歡欣無比,“真是如此,那我們東林就更富強了。但……難道敬安王府的人就一個都沒逃出來?”
    “敬安王府的人狡猾得很,尤其是他們的小王爺何俠。聽說他們在歸樂大王趕盡殺絕之前已經得到消息,最後舉族逃離歸樂都城,何肅下了王令正追捕他們呢。可惜,可惜。”他最後兩個“可惜”,當然是可惜敬安王府沒有被何肅鏟除幹淨。
    娉婷總算知道少爺他們暫時沒有被大王抓到,心中稍定。
    少爺他們,應該正躲藏在安全的地方暗中探察時局的變化吧?這個時候去找他們,恐怕也沒有線索。不如就先留在這裏陪花小姐刺繡聊天,順便借這東林王族打探消息,以利將來?
    娉婷想到這裏,食指輕挑。
    楚北捷坐在簾外,忽聽見錚錚悅耳的琴聲,悠揚婉轉,流水般從簾內淌瀉出來。比起方才一曲,豪情壯誌不減,又添了點閨閣女兒家的嬌媚。
    還不及驚歎時,一把低潤動人的清音隨琴聲漸起。
    “故亂世,方現英雄;故英雄,方有佳人。奈何紛亂,奈何紛亂……”
    嗓音委婉圓潤,竟如天籟一般。
    楚北捷被這猝不及防的歌聲一擾,心神都微顫起來。
    他年方二十,卻從小學遍經書兵法,才識過人,見慣王宮中各色美人,開始還覺得豔麗可人,見多了,也不免漸漸厭惡起那些鶯鶯燕燕來。從此,他再不理會那些庸脂俗粉,立下心願要找一位真真正正的絕代佳人。
    簾內之人,琴技已是無雙國手,談吐不俗,連歌聲也分外動人,雖不曾見麵,但下屬呈上的畫像美豔動人。 看來,堪伴終身的人兒,就是她了。
    唱出的每個字如玉珠落盤,敲擊聽者心頭,聲聲婉轉纏綿。接著“奈何紛亂”幾次連唱,琴聲忽從高亢處回轉直下,漸漸沉寂。
    楚北捷閉目欣賞,半天才回過神來,讚道:“這‘奈何紛亂’本來是唱佳人的無奈和悲傷的,但出自小姐之口,卻多了豁達,少了無奈和悲傷。”
    “公子過獎了。”娉婷低聲答謝,臉上卻多了疲憊之色。彈琴唱歌對她來說都是極耗心神的事情,但為了保持這冬定南的興致,隻好勉強為之。
    “公子,敬安王府小王爺何俠的事跡,我也曾經聽說過。人人都說他是歸樂第一猛將,對嗎?”
    “不錯。”
    “那……我們東林赫赫有名的鎮北王和他比,哪一位厲害?”
    聽佳人提及自己,楚北捷唇邊勾起一抹淡笑,不動聲色道:“依小姐看呢?”
    “我常年在家,怎會知道?不過,聽家裏仆人的遠親說起過,何俠曾與鎮北王在歸樂邊境對戰。”
    “嗯。”
    “這一戰,不知誰勝?”娉婷自然知道贏的是自家少爺。但她總覺得這場戰役的勝利另有蹊蹺。以鎮北王當時的兵力,即使被她以計策小勝一場,也不該立即認輸退兵。
    那鎮北王楚北捷回到東林都城後,可會因為兵敗而遭受責罰?若東林大王削掉楚北捷的兵權就好了,等於為歸樂除掉一個心腹大患。
    “何俠勝了。”楚北捷若無其事道。
    “這麽說,鎮北王輸了?”
    “不,鎮北王也勝了。”
    “哦?”
    楚北捷別有深意地逸出一絲笑意,“何俠小勝,鎮北王大勝。”
    這話別人聽來不明所以,娉婷卻深深一震。
    她對這場邊疆之戰實在是太了解了,邊境被侵整整兩年,一開始歸樂大王執意不派少爺上陣,到歸樂大軍即將潰敗時,才匆匆發出調令,責令少爺一定要守住邊城。
    而傷病、缺糧、酷熱,還有東林嚴整的軍隊,都威脅著歸樂軍的士氣、實力。
    為什麽會贏?她在這個問題上有許多個假設,而冬定南的回答,正確定了她最不希望成真的一種假設。
    鎮北王是有意撤退,是為了刺激歸樂大王,讓歸樂大王痛下決心對付敬安王府。如此一來,失去敬安王府的歸樂,遲早都會落入東林的掌握之中。
    “小姐為何不語?”簾外傳來低沉的問話。
    娉婷悶了片刻,方歎道:“世間爭鬥不斷,真叫人心煩。”
    楚北捷聽出佳人心中鬱悶,不明白個中因由,“國事勞神,小姐本不該為這些事情心煩。不如說點雅致的事兒。”
    “也好。談談風月花草,才是正經。”
    娉婷不欲引起對方疑心,便隨他的意思轉了話題。心中隱隱擔心太多見識會露了底子,並不主動多言,總用好奇的口吻向楚北捷請教各地風俗人情。
    楚北捷得了極好的表現自己的機會,卻一點也不輕浮炫耀,對四方風俗侃侃而談,但他骨子裏是王族血脈,時刻不忘如何拓展版圖,往往說到風俗後,一會兒便轉到此地的地形,然後話鋒一偏,又論到若進攻廝殺該用何種手段——為何強攻,為何暗襲,進攻後如何安撫人心,鐵腕統治好還是懷柔統治好……都說得頭頭是道。
    聽見簾內半天沒有動靜,楚北捷才自失地一笑,道:“在下言語無味,竟又說到領兵打仗去了。”
    娉婷在簾內正聽得心口俱服,猜想這位定是敵國猛將,旋即不禁驚疑起來,暗想:難道這人就是鎮北王?
    不會的,哪有這麽巧的事?娉婷連忙甩頭丟開這個猜想,對簾外輕聲道:“公子高見,我區區一個女子,並不懂這些事。”
    兩人如此隔簾相談,居然也聊了整整一個下午。
    待天將黑,房門忽然被輕輕叩了兩下,上次送琴的年輕人無聲無息走進來,俯首在楚北捷耳邊說了兩句。
    娉婷看在眼裏,不禁暗中揣測他們也許在說軍中消息,說不定就有少爺和敬安王府的消息,不禁焦灼起來,可恨隔得太遠,他們兩人又是低聲說話,連片言隻語也聽不見。
    楚北捷聽完下屬稟報,嘴角微微一揚,坐直身子對著垂簾一拱手,溫言道:“今日聽了如斯美曲,又與小姐一番暢談,真叫定南身心俱悅。不敢再打攪小姐,定南告辭。過兩日再登門求見。”
    他這時急著告辭,娉婷隱隱中更覺得此事和少爺有關,換了聲調,冷冷道:“怕是有別家小姐登門拜訪冬公子來了。”
    她語氣風度與方才截然不同,楚北捷不免愕然,覺得“花小姐”此話太無禮貌,對她的好感失了大半,剛要回答,娉婷忽然在簾內撲哧一聲笑出來,天真地說:“我知道能吸引冬公子的定不是佳人,隻有兵啊戰啊才是公子喜歡的東西。有這些有趣的東西,我這裏自然留不住公子。”
    她柔柔的笑聲從簾內泉水般流淌出來,楚北捷隻覺指尖微微一顫,眼中已經帶了笑意,不覺說道:“小姐剛剛提及的歸不定日內就能見著呢。”
    這話如驚雷一樣在娉婷頭頂炸開,她的手微微一震,差點掃倒身旁的茶杯——難道少爺的下落已經被東林敵軍掌握了?或者少爺已經被捕,正押解到東林都城來?
    娉婷剛要再問,楚北捷倜儻一立,拱手問道:“實在不能久留,告辭了。”
    娉婷勉強壓抑著聲音中的驚惶,喚道:“公子請留步。”
    楚北捷似乎真的遇到重要軍情,隻再拱拱手,便大步流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