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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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眾將領對貴常寧這個憑借家族勢力登上大將軍之位的莽漢本來就沒有多少好感,現在見他這個樣子,更加瞧不起他。
    那侍從對貴常寧無計可施,滿心絕望,又回身跪在何俠腳下,咚咚咚地磕頭,“駙馬爺,駙馬爺,我家少將軍的性命就在您手上了。駙馬爺,我求求您,您派兵吧!”又轉身去求別的將領,“將軍,將軍們,求求你們!穀口那裏,東林軍的箭就像雨一樣射下來,他們都是雲常的子弟啊,將軍們,求你們發發慈悲,向駙馬爺討了情吧……”
    他殺出來時身上已經沾了一身血跡塵土,此刻磕得用力,鮮血流了一頭一臉,非常駭人。
    眾將領都是沙場硬漢,雖然鄙夷貴常寧,卻不禁對這小小侍從敬重起來。
    何俠見他們將目光投向自己,知道日後要靠他們打天下,就不可以逆了眾意,做得太絕,不等有人開口,已經沉聲問道:“哪位將軍願意前往援救?”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會兒,掌管永泰軍的大將軍祁田站了出來,“末將願意。”
    “那好,請祁將軍立即領軍出發,援救貴炎少將軍。”
    救人如救火,因為貴常寧酒醉不醒,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祁田接了命令,立即領軍出發。
    永泰軍消失在眾人視野後小半個時辰,小兵才來主帥軍帳稟報,“駙馬爺,貴常寧將軍總算醒了。”
    何俠和幾位憂心忡忡的雲常大將正在商量軍務,一聽這話,冷哼道:“給我把他綁起來!”
    幾個親兵立即去了貴常寧的軍帳,一把拽住剛剛醒來還不曾看清楚東南西北的貴常寧,凶神惡煞地綁了他,他們事前得了何俠囑咐,為防貴常寧咆哮抵賴動搖軍心,將他的嘴也用粗布嚴嚴實實地堵上了。
    貴常寧手下親兵近侍都知道出了什麽事,知道駙馬爺大怒,沒有膽子攔,也實在沒有麵子攔,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家將軍被人綁走。
    下午時分,前去援救的祁田風塵滿身地回來了。
    他帶回了貴炎傷痕累累的屍體,向何俠複命,“末將去晚了一步,趕到時東林軍已全部退走,永霄軍全軍覆沒,貴少將軍當場戰死。”
    貴炎的屍身上插了十幾支羽箭,慘不忍睹,縱使沒有目睹此戰的人也可以猜想到戰況的慘烈。
    “要是聽我一言,永霄、蔚北兩路大軍一起攻城,怎麽也不至於是這種下場……”何俠悲痛地沉默了一會兒,又怒道,“第一次交戰,我雲常七路大軍就喪失了其中之一,叫我怎麽向公主交代?來人,帶貴常寧!”
    貴常寧被五花大綁推進來,他醒來就被又綁又關,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憋了一肚子氣,打算見何俠的時候定要討回公道。不料一進帥帳,發現帳內烏雲密布,眾人臉色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看。空氣中飄著一股血腥味,地上擺著一具屍體,屍身上穿著染滿血塵的雲常將軍服飾。
    等仔細看清楚了,貴常寧腦子裏頓時嗡的一聲,蒙了。
    “貴常寧,你身為雲常大將,掌管蔚北軍,竟不顧軍令,在帳中喝得大醉,貽誤援救戰機,致永霄軍全軍覆沒,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何俠一示意,親兵們掏出貴常寧嘴裏的粗布。貴常寧看著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侄兒,眼前天旋地轉,覺得閃電一道一道劈在自己頭上,直著眼睛,喃喃道:“怎麽……怎麽……”
    何俠喝問:“貴常寧,你認不認罪?”
    貴常寧渾身顫動,猛然抬頭,“沒有,我沒有喝酒,我沒有喝酒!我冤枉!”
    其他將領親眼看見他渾身酒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見他當場抵賴,深覺不齒,眼裏都不禁露出不屑。
    “你還敢抵賴?如此大過,不殺你,我無顏見公主。來人啊!給我砍了!”
    貴常寧看這個陣勢,知道不妙,嚷道:“我冤枉,我沒有喝酒!我貴家世代為雲常重臣,為雲常立下赫赫功勞!何俠,你不能殺我!我要到公主麵前和你對質!”
    “我手持虎符,統率七軍,不能殺你?”何俠冷笑,喝道,“來啊,拖出去!”
    親兵們早有準備,上前將綁得像粽子似的貴常寧拖了出去,不一會兒,就捧上貴常寧怒目迸裂的頭顱。
    有將領問道:“雁林城一戰受挫,雲常七路大軍損了一路。請問駙馬爺接下來打算怎樣對付東林軍?”
    “我們不對付東林軍。”
    “駙馬爺的意思是……”
    “我們回都城。”
    眾將領都覺愕然,隻有冬灼早知道何俠另有計劃,垂手站在一旁,臉色如常。
    “七路大軍損失其一,不是由於東林軍強大,而是因為雲常朝局黨派傾軋。內患不去,如何對外進兵?”何俠道,“區區一個東林不在我何俠眼裏,眾位將軍都是有大誌的人,可願與我一同先整頓內政,再領兵出征,縱橫天下?”
    眾人都是聰明人,頓時明白何俠的打算。何俠當駙馬時間也不短,貴家處處壓製他,大家都看在眼裏。如今何俠勢大,要收拾貴家也是理所當然。
    帳內一陣沉默。
    何俠笑道:“沒關係,各位將軍有話,盡管說出來。”
    他一計鏟除了貴家在軍中的勢力,聲勢大盛,神情冷傲,眼光一掃,人人都覺得有點心悸。
    “流血流汗不要緊,我們這些軍人就怕閑放著發黴,隻要別把我關在城裏無所事事,其他的事駙馬爺說了算。”祁田斟酌了一會兒,咬咬牙,帶頭開了口。
    他的心思,和其他武將不謀而合。
    駙馬擺明了是要清除貴家,與他們何幹?將軍們最怕就是沒有仗打,聞不到血腥味,沒有機會施展能耐,被文官處處壓製。貴常青老成持重的偏安政策與軍方向來不合,若換了有名將之稱的駙馬爺主事,對於軍隊來說,倒是一件好事。
    眾人交換一個眼色,當下做了決定,朝何俠拱手齊聲道:“我們都聽駙馬爺的!”
    “好。”何俠矜持地點了點頭,“那請各位將軍立即拔營,隨我返回都城。”
    雲常,且柔城。
    楊柳拂麵的季節,卻與囚室無關,從冬到夏,囚室始終都是四麵牆,一扇窗。
    鐵鎖的機關被解開的滴答聲響起,從囚室外走進來的,還是番麓。
    “怎麽又不吃飯?”
    “不想吃。”桌上幹淨的飯菜幾乎未曾動過。醉菊坐在床邊,低頭整理著膝上的衣裳。
    番麓頓了頓,輕聲道:“不吃就算了。”
    他這麽輕易放過自己,這反而讓醉菊驚訝。這男人把她當成了一隻豬,每天關在圈裏就是不停地喂食,她不吃的話,他定會惹出許多事來硬逼著她吃完。怎麽今天忽然轉了性子?
    “喂……”
    番麓站住腳,“怎麽?”
    醉菊走過去,狐疑地打量他,“出什麽事了?”
    “與你無關。”這是醉菊向來用來氣他的話,今天卻被番麓拿來反擊了。
    醉菊被他堵得一愣,哼道:“不問就不問,了不起嗎?”回去床邊坐著,一邊整理自己的衣裳,一邊道,“喂,你就算不能放我,也讓我寫一封信給我師傅吧。算我求你,別忘了,我可救過你的命。”
    忽然聽見哐當一聲,醉菊猛然抬頭,番麓已經不在了,門又被鎖了起來,氣得醉菊咬牙,“這壞人,總有一天讓他被狼吃掉才好。”
    整理好了衣裳,醉菊把它們疊起來放進櫃裏。
    囚室裏也不能說一點沒變,床帳被褥時常換新的,都是番麓挑的花色,他眼光還不錯。幾個月前,番麓搬了衣櫃進來。再接下來,梳妝台、首飾盒、胭脂水粉……漸漸齊了。綠色的紗窗、絲綢的被麵,還有垂幔、風鈴、銅鏡,要不是窗有鐵條,門有機關鎖,這簡直就是一間小姐的閨房。
    那個男人,來來去去,每次都落下一點小東西,也不直接遞給醉菊,隻調侃醉菊兩句,氣得醉菊牙癢癢,可等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後,醉菊才發現桌上放著一根銀釵或梳妝台邊多了一個小小的泥偶。
    她被關了這麽久,悶壞了,每天隻盼著見個活人,就算是番麓這樣的壞人也不要緊。可這兩天番麓來去匆匆,放下飯菜就走,也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醉菊不免忐忑不安起來。
    滴答。
    門又打開了。
    醉菊抬起頭。
    番麓大步走了進來,往椅上一坐,不說話,直瞅著醉菊。
    醉菊奇怪地問:“怎麽又回來了?”
    番麓似乎有心事,悶了一下,才開口道:“駙馬爺領軍征討東林,半路又回了都城。聽說軍隊得了確鑿證據,貴家企圖謀反,大軍圍了都城,到處搜捕逆黨,凡是貴家的親信,一個都不放過。”
    他停了停,又道:“我是丞相提拔起來的人,說不定也在被絞殺之列。要是我死了,你高興嗎?”
    醉菊怔住,老實說,聽了這件事,她倒一點也不覺得高興,垂下眼睛,半天才輕聲道:“這些是都城裏的黨派傾軋,關外麵小城的官員什麽事?你這人,隻會欺負我這樣的女子,遇到大事,怎麽就杞人憂天起來了?”
    “駙馬爺的手段,讓人心寒啊。”番麓沒有一點平日裏不正經的表情,靜默了一會兒,沉聲道,“他說丞相雖然謀反,但畢竟是雲常老臣,不忍用兵刃傷害,下令將丞相關在房中,給水不給食。丞相熬了四天四夜,在承認謀反的文書上畫押按印後,才服毒死去。”
    “啊!”醉菊低呼一聲,驚疑道,“那公主呢?公主怎麽會讓何俠這麽做?”
    “大軍在何俠手中,將領們都隻聽何俠的,公主已經沒有辦法控製大局。況且,她怎能不支持自己的丈夫?難道她要讓丞相殺了何俠?”
    雲常都城,現在一定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醉菊向來見慣了番麓可恨的樣子,今天見他麵無表情地坐在麵前,反覺得不自在,於是沒話找話道:“你擔心什麽?你不是雲常最厲害最精幹的探子頭嗎?要是何俠下令捉拿你,你躲進鬆森山脈好了,在那裏,猴子也摸不到你的影子。”
    不料番麓問道:“那你怎麽辦?”
    “我?”醉菊愕了愕,低頭道,“正好,你放了我,我要回東林去見師傅。”
    “不放。”番麓斷然拒絕。
    醉菊氣急,抬頭惡狠狠地問:“為什麽?”
    “路太遠,你一個女人,我不放心。”
    “你……你……”
    “你什麽?”番麓站起來,向門口走去,扔下一句話在身後,“今天饒了你,下次再不好好吃飯,我剝了你的褲子,打你屁股三百下。本城守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給我記住了。”
    哐當一聲,門依舊鎖了,剩醉菊一人切齒不已,“壞人,壞人!巴不得你被何俠殺了才好呢!番麓,你這個惡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