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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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隻粗糙的大掌伸過來,緊緊握住了娉婷的手。娉婷抬頭,深深看了楚北捷一眼,把頭轉過去,柔聲問東林王後:“王後娘娘可知何俠為什麽要不擇手段地得到天下?”
    “為了權勢、浮名。”
    娉婷緊抿著唇,露出一絲苦笑,“是為了敬安王府。”
    敬安王府。
    曾經賓朋滿座、笙歌達旦的敬安王府。
    小池靜謐,涼風拂柳,華貴而不奢靡,一夜之間被烈火吞噬的敬安王府。
    “歸樂大軍潰敗,四國之中,再沒有大軍能威脅何俠的地位。”娉婷續道,“四國盡在他掌中,何俠還有什麽願望呢?在歸樂,回到敬安王府,觸景感懷,何俠一定會迫不及待地讓被毀的敬安王府重新擁有至高無上的輝煌。”
    “姑娘是說……何俠會留在歸樂,重建敬安王府?”楚漠然皺著眉思索,“但以小敬安王的為人,應該不會明知王爺已出山,卻置之不理,專注其他事情。”
    楚北捷露出笑容,“漠然,你沒聽清楚,娉婷的話裏不是有‘至高無上’四個字嗎?”
    “我明白了!”羅尚心中靈光一閃,叫起來,“何俠是要立即登基!建立新國,登基為王,這才能使敬安王府變得至高無上。”
    若韓也猛拍一下椅子扶手,歎道:“一旦名分確立,何俠就是名正言順占據天下了,民間反抗的力量將被大大削弱。”
    “若他再稍微耍點手腕,用懷柔政策安撫四方……”
    “最後,才慢慢對付我們。”
    “眾望所歸時他要對付我們,更是易如反掌。”
    如此一來,雖沒有雙方立即對陣那麽危急,但情勢終歸險惡,怎麽想都是個將要被人甕中捉鱉的兆頭。
    各人的臉色又都沉了下去。
    楚漠然想了想,看向楚北捷,“到底該怎麽做,請王爺快下決定。”
    楚北捷微微笑了笑,娉婷見他開口要說話,搶在前頭輕聲道:“不許再考我,主帥是王爺你呢。”
    楚北捷怕她因為這軍報心裏難過,本想逗她一下,讓她放下少許煩憂,可聽她這麽一說,反而不好讓她再出頭,壓低聲音道:“王妃是要看為夫的發號施令嗎?本王遵命就是。”眼中精光一凝,向著帳中眾人逐個看去,那氣勢竟不輸於揮師十萬的瞬間。
    眾人知道他要定計了,精神一振,屏息靜聽。
    “歸樂大軍敗得太快,時間於我已經不多。不要再做籌備了,我和漠然,帶領一千精銳兵士,潛入雲常,奪取且柔。”
    羅尚跟隨楚北捷多年,篤定且柔之役一定有自己的份,偏偏沒聽見自己的名字,臉色猛變,差點就跳起來,“王爺,我……”
    “不要急,你另有任務。”
    羅尚這才放心坐了下來。
    “新國不是說建就可以建的,何俠必會請大法師校勘天時,尋找吉兆,安撫天下。他要吉兆,我們就給他製造一些不祥之兆,擾一擾他想要的民心。”楚北捷果斷地說道,“若韓、羅尚、華參,本王今天召來的那二十多名舊部都是精幹的好手,你們一人領幾個去,再各自從軍中挑選機靈能幹的兵士,組成三隊,分別潛入各地。”
    若韓聽得比較明白,問:“是要我們在各地製造不祥之兆,引起百姓的恐慌嗎?”
    楚北捷點頭,又問:“這些都是迷惑人的工夫,和上戰場不同。如今到處都是雲常兵,若韓要小心,最要緊是隱藏好蹤跡,不要被人發現了。那些不祥之兆,你們放手發揮,做得到嗎?”
    若韓還沒有回答,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泥土滲血,空中的燕子無故墜亡,土偶流淚……是不是這些?”
    楚北捷一看,原來是華參,朝他笑了一笑,“想不到華將軍是此中高手。不錯,確實就是這些。”
    “這些事倒也不難。”華參皺眉,“隻是這樣花工夫讓百姓不安,對何俠數十萬大軍來說卻無關痛癢,沒什麽實際的用處。”
    做裝神弄鬼的事當然比不上奪取且柔來得激動人心,羅尚也正為這個任務暗發牢騷。但一聽到華參對楚北捷說話的語氣不大好,羅尚立即反問:“華將軍怎麽知道這些事沒有實際的用處?要知道,攻敵之計,攻心為上……”
    楚北捷抬手一擺,製止了羅尚往下說,對華參道:“有什麽用處,很快華將軍就會知道了。”不再談及此事,繼續部署道,“剩下的人都留在大營,由王嫂統領,潛入深山,靜待消息。”轉身對東林王後微微拱了拱手,沉聲道,“王嫂一切小心,萬一有敵靠近,隻管躲,不要硬碰。”
    東林王後自從掌管了東林王權,曆經了幾度危難,早不是從前那個藏在深宮裏的婦人,聽楚北捷這麽一說,也不推辭,緩緩點頭道:“鎮北王放心,哀家絕不會逞強,隻照一個‘穩’字做,把大營看顧穩妥,等你們回來。”
    “那本王就放心了。”
    楚北捷三言兩語就布置好了三方麵的人馬。大家都是能征善戰、縱橫沙場的將士,在這裏早待膩了,恨不得快點兒有事做。楚漠然站起來道:“屬下先去準備一下。帶去且柔的人,屬下先挑一千五百精兵出來,然後再讓王爺從中挑選一千,如何?”
    楚北捷道:“沒那麽多工夫。本王信你的眼光,跟我們去的人馬都由你來挑,命令他們立即換上輕裝,隨時準備出發。”
    羅尚也站起來,邊鬆動筋骨,邊道:“我們這邊分成三隊,哪隊潛入哪國,怎麽謀劃,還需要仔細商議。若韓將軍,華參將軍,來,我們找個地方商量一下。”
    幾名將領風風火火一去,東林王後也站了起來,“接了鎮北王的命令照看大營,哀家現在也要去巡視一下了。”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了下來,轉身問娉婷,“醉菊那孩子,我記得是在雲常出的事,對嗎?”
    娉婷料不到她忽然提起醉菊,心裏微痛,輕聲回答:“是在雲常和北漠交界的鬆森山脈……”
    “嗯……”東林王後點了點頭,思忖著道,“這次鎮北王去且柔,能不能把霍神醫帶上?他一直想到雲常去,哀家擔心他出事,三番兩次用哀家的病當借口挽留。但瞧他的樣子,遲早是要去一趟的。跟著你們一起去,哀家還放心點。”
    楚北捷和娉婷交換了個眼色。
    楚北捷這次率兵前往且柔,是潛入敵人腹地,實在是凶險萬分。霍雨楠是醉菊的師傅,娉婷絕不願他發生不測。
    娉婷道:“醉菊的屍骨並不在雲常。我隱居的時候,帶去北漠邊境葬了。”
    “萬萬不能讓他看見醉菊的墓塋,老人家受不了的。”東林王後歎道,“唉,你們年輕,還不懂的,老人受不了這種打擊,若見了墓塋,更不得了。哀家就是想叫你們帶他走一轉,敷衍過去就好……”說著這話,不禁想起自己死去的兒子,眼圈猛地紅了,隻是忍著不肯落淚。
    這樣一來,楚北捷便不好拒絕了,應道:“王嫂放心,若是霍神醫要去,本王一定會好好照顧他。”
    楚北捷送東林王後離去,再回帳,見娉婷還站在原處。他看慣鮮血淋漓,是個殺人無數的將軍,偏偏就怕瞧見自己的女人傷心。
    娉婷離開兩年重回他身邊,他總覺得她是個隨時會碎的琉璃娃娃似的,隻要見娉婷露出鬱色,他就不免擔心。於是輕輕走到娉婷身邊,放柔了聲音問:“在想什麽呢?你怎麽不去找長笑?”
    娉婷知道他擔心自己在為醉菊難過,抬頭瞅著他,露出淺淺的笑容,“王爺今日的部署,是料想著何俠會立即建立新國。萬一娉婷猜錯了,何俠不將注意力放在登基為王上,而是立即領軍到東林來圍攻我們,豈不大錯?”
    “娉婷怎麽會猜錯?你是最了解何俠的人。”
    娉婷幽幽歎了一聲。
    楚北捷問:“怎麽?娉婷對自己信心不足嗎?本王對你可是有十成信心的。”
    “我本來也以為自己很了解他,他要做什麽,我若沒有全猜中,也會猜中七八分。”娉婷將目光輕轉,停在那份軍報上,歎息道,“可我從來沒有猜想到,他不但殺死了何肅,還將何肅的王後和幼子一並殺了。何肅王子和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他殺何肅,定是為了報敬安王府被毀之仇,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但那小太子隻有幾歲,他出生的時候,我們曾一起歡慶,少爺還送他一個翡翠墜子,用金絲線掛在他脖子上……”
    楚北捷不等她說完,一把將她緊緊抱在懷裏,一遍一遍親吻她的眼瞼,柔聲道:“不要再說了,再說你又要難過了,你難過,我也會跟著難過。我快要前往且柔了,你還要我睡不著覺嗎?”
    娉婷被他吻得一臉通紅,躲開了道:“被你這樣天天煩著,人家也睡不著呢。嗯,我們都去了,帶不帶長笑去呢?”
    楚北捷倒呆了一下,“你也跟著去?”
    “難道我不去?”
    楚北捷道:“這麽危險,你不要跟著去。”眉頭擰了起來,英氣勃勃的臉多了幾分陰沉。
    娉婷一點也不怕他這臉色,反而將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問:“王爺不願意讓娉婷留在身邊嗎?”
    這一句問得婉轉纏綿,楚北捷被人灌迷湯的次數不知多少,偏偏對娉婷一人灌的迷湯毫無抵抗力,將眉皺成一團,但聲音已沒了方才的堅決,“當然不是。”
    “王爺把娉婷留在這裏,不怕回來的時候,妻兒都不見了嗎?天下這麽大,娉婷好想帶著長笑,四處遊曆一番呢。”
    楚北捷一把抓住她,往她側腰亂撓,“豈有此理,你又威脅本王,竟習以為常了。”
    娉婷撲哧一聲笑起來,在楚北捷的大掌下扭著身子要逃開,“不敢,不敢了,王爺要娉婷留下,娉婷遵命就是。”
    楚北捷沒有想到她那麽容易說服,停了手,把她拉到麵前,仔細為她整理了額前的亂發,“快出發了,我要去看看長笑。”
    “他一定在和則慶玩呢。”
    兩人找到長笑,果然在陽鳳身邊,正與則慶玩得像兩個小泥人似的。兩個小家夥見了楚北捷,都纏上來想扯楚北捷腰間的神威寶劍。楚北捷想著將要離開兒子,抱著長笑又親又捏,許久才戀戀不舍地把扭動著身子一心想去玩的兒子放下。長笑哪裏知道父親的心事,一下地就咯咯笑著和則慶跑遠了。
    過了一個時辰,楚漠然準備就緒,過來稟報,“人馬已經挑選好了,就等王爺的帥令。”
    楚北捷點了點頭,斟酌了一會兒,對楚漠然道:“你另外給娉婷選一匹乖巧的馬。”
    楚漠然應了,立即就去辦了。
    娉婷等楚漠然走了,才笑著瞥楚北捷一眼,“不是已經屈人之兵了嗎?欺負得我答應了不去,怎麽又要給我選馬?原來你真怕我帶著長笑浪跡四方。”
    楚北捷氣得咬牙,抓住她的手就把她往懷裏扯,“你哪兒也休想去,本王親自當獄卒守著你好了。”
    這兩年裏因為娉婷他受夠了各種折磨,想來想去,還是帶著娉婷在身邊,盡管危險,但若出了什麽事,至少能在她身邊保護她。
    要是再來一次當年鬆森山脈下連挑雲常四關的瘋狂尋覓,那才叫痛不欲生呢。
    “長笑怎麽辦?”
    思及長笑,楚北捷何嚐不是憐愛不舍、左右為難?半晌他才咬牙道:“暫且托付給陽鳳吧,大營裏安全點。我看緊了兒子他娘,就不怕丟了兒子。”
    娉婷雖然不舍得,但把長笑托付給陽鳳,也算放心,便點頭答應了。接著伸了個懶腰,伏在楚北捷懷裏,再沒有動彈。
    楚北捷之前被她氣得無可奈何,此刻低頭一看,溫玉在懷,柔美誘人,倒覺得帶著娉婷是件好事。大手撩撥她的烏發,正想把釵子取下來,好好溫存一番,帳外腳步聲忽然傳來,隻能硬生生克製自己,停了手。
    有人掀開帳簾進來,又是楚漠然,他向楚北捷稟報道:“白姑娘的馬匹已經挑好了。”
    娉婷早在楚漠然進來前就睜開眼睛,掙出楚北捷懷抱,走到一邊去整理行裝。
    “為免雲常兵發現異常,最好夜行。傳令下去,今晚早點做飯,飯後出發。”
    暮色蒼茫中,一支軍容嚴整的隊伍悄悄在林中起程。穿山越嶺,直奔且柔。
    那座不起眼的雲常小城,靜靜屹立在遠方,絲毫不覺改變天下的征程,即將由它而始。
    當鎮北王攜帶著心愛的妻子,身下戰馬發出第一聲嘶鳴時,一切已經注定——在偉大輝煌的亭朝開國史中,且柔這座小城,將被人們永遠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