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枝俏·春來報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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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星期,教育局果然把調令下到孔廟初中,調王步凡到石雲鄉的深山老林裏去教書。 接到調令的那一刻,一股無名火從王步凡的心頭躥起,簡直快要把他的頭發燒焦了。他想起主席當年說的話,窮則思變,要幹要革命。看來文人也應該把筆杆子變成牙齒,去咬,去啃,不然就要任人宰割。於是他寫了一封揭發信……
在一個風高放火、夜黑殺人的晚上,王步凡拿出多半瓶酒,一仰脖子像灌老鼠洞那般灌進肚子裏,然後揣著那封信,騎上自行車出發,徑直闖進在進修學院的訾局長的家。訾局長並不認識王步凡,以為是送禮的,就用怪異的目光掃了一下說:“不早了,我要休息了,你有什麽事嗎?”
王步凡一個箭步躥上去,左手抓住訾局長的衣領,右手從懷中抽出那封信,舉過頭頂說:“姓訾的,老子是來找你算賬的,你他媽的憑啥把我王步凡調到石雲鄉去?不就因為老子寫了一篇批評不正之風的文章嗎?你不讓老子活老子也不會讓你安生!從今天開始,老子就不上班了,也他媽的當個專業告狀戶,市裏不行到省裏,省裏不行去北京,別人不告,就告你老婆公款旅遊的事情,不把你姓訾的告倒老子不姓王,咱們走著瞧!”
訾局長麵對突如其來的“暴力”行為,驚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穩了穩神,皮笑肉不笑地說:“小兄弟,有話好說!啊,你就是那個王步凡吧?有話好說嘛,你這樣就不怕我報警把你抓起來?”
“我巴不得把事情弄大呢,你如果有種咱們現在就到大街上讓老百姓評理去。”
“哎呀,我怎麽能夠和你這個小兄弟一般見識呢,你如果不想去石雲鄉就還留在孔廟教書行了吧?如果不想教書也行,孔廟鄉和春柳鄉都需要從教育上抽個人去鄉裏搞人口普查,啊,對了,讓你去怎麽樣?反正你和學校的關係也那麽緊張,走了對彼此都有好處。我看你文質彬彬的,怎麽會動起粗來呢?你冷靜點兒,有話好說嘛!你坐,你坐。我看你可不像個粗人啊!”
王步凡確實不是個粗人,可是他現在必須裝粗,於是他瞪著血紅的眼睛說:“你姓訾的說話一定要算數,不然老子就把你老婆出去旅遊的事情捅到上邊去。這不,信我都寫好了!哈哈,姓訾的你記住啊,從古到今,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兔子急了也咬人!再說你兒子在哪個班裏我也知道,不然在你兒子身上做文章吧?”
“不,不,你放心,這一次我不是騙你的,你千萬不要讓孩子受驚。”訾局長有些驚慌失措,他對王步凡捅婁子的能耐是領教過的,為旅遊的事情天野地區教育局批評過他,要他注意影響。他現在一心想息事寧人,不想激化矛盾讓王步凡繼續去告他,更不想讓王步凡怎麽自己的孩子。
王步凡心裏一陣竊喜,覺得自己的行動見效了,就說:“我就去搞人口普查吧。你訾局長說話要算數,不然我可要弄個魚死網破的……”說罷王步凡把信往懷中一揣揚長而去。
沒想到王步凡耍潑皮這一招還挺靈驗,第二天他便接到通知,讓他到春柳鄉去搞人口普查。王步凡得到消息後一陣欣慰:官員們最怕有人拚上命去揭他們的短處,文鬥不如武鬥。到春柳鄉上班後王步凡工作很賣力,也開始注意和領導搞好關係,鄉黨委書記很看重他。平時,黨委書記總讓他寫一些鄉裏的通訊報道,這些報道大都變成鉛字上了《天野日報》,成了為黨委書記歌功頌德的馬屁文章。也有幾篇王步凡執筆的工作性論文登在《天野工作》上,當然署名都是鄉黨委書記的。恰逢一九八四年機構改革,要提拔一批有學曆的年輕人充實到幹部隊伍中去。春柳鄉又沒有別的大學生,王步凡以為沾了政策的光,自己同鄉黨委書記的關係也很好,他會為自己說話的。這次自己是非提拔不可了。
可是末了的事實又一次使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僅憑學曆和工作成績以及泛泛的同事關係是不行的,提升官職也是一個複雜的係統工程,而且這個係統工程是掌權的高官們操縱著的,不像他想象的那麽簡單。一直到時機失去時他才知道鄉黨委書記原來是個滑頭,自己在政治上還是太幼稚了。
正當王步凡處於十分苦惱的境地時,辦公室的秘書叫他接電話,一接竟然是揚眉打來的。揚眉向他問了好,他問揚眉在哪裏,揚眉說她這兩年一直在天西縣老家的高中複習考學,結果沒有考上。王步凡問她是如何知道他目前的處境的,揚眉說:“我的同學大學畢業後不是在縣委辦公室工作嗎,我通過他知道了你的情況。王老師,我現在急需要一千塊錢,你能幫幫我的忙嗎 ?”
王步凡想都沒想說:“我盡力而為吧。”
“現在是八點半鍾,你找個車必須在十一點半鍾以前趕到天西縣古城高中門口,我在這裏等你。”說罷揚眉掛了電話。
王步凡當時一個月才六十多塊錢的工資,一千塊錢對他來說就等於是兩年的薪水,但是揚眉給他打電話肯定是急著用錢,也許是大學錄取需要去打點打點,這個忙他必須幫。他跑了五六個地方才湊齊一千塊錢,然後去找鄉黨委書記,說自己有點兒急事,要用一用鄉裏的吉普車。這些小事鄉黨委書記是很給麵子的,當即答應了。
等王步凡來到天西縣古城高中門口,揚眉果然等在那裏。見了王步凡揚眉來不及說話就向司機很抱歉地說:“師傅,你在這兒等著,我們走近路去辦點急事。”
司機點了點頭,王步凡卻有些困惑,他不知道揚眉要錢究竟幹什麽用,也不便多問。
揚眉引著王步凡抄近路爬了一段坡,又越過一道山梁,然後蹚過一條小河,再上了一段坡,進入一個小山村。進村後揚眉向王步凡要了那一千塊錢,兩個人來到一家正在辦喪事的人家門前。揚眉把王步凡帶到一個穿著孝衣的人麵前說:“叔,這是我的老師王步凡,在春柳鄉政府工作,聽說奶奶不在了,他是特意從天南趕來的。”然後去櫃上交了那一千塊錢。王步凡這時細看穿著孝衣的人竟是天南縣委的伊書記,伊書記拉住王步凡的手很感激地說 :“謝謝小王,麻煩你了。”
直至這時王步凡才知上了揚眉的當,原來她是讓王步凡來送禮的。依照他的性格是絕不會來送這一千塊錢的。也許揚眉知道他生性耿直,才騙了他。
兩個人要走的時候,揚眉跟縣委書記說:“叔,王老師是個很能幹的人,這次鄉裏提拔青年幹部,他學曆、人品、才幹都是沒有問題的,你是否考慮一下。”
縣委書記沒有明確表態,隻點了點頭,然後用不一樣的眼光注視著揚眉,揮手與王步凡告別。王步凡覺得心裏特別別扭,縣委書記怎麽連一句表態的話都沒有呢?
恰是盛夏時節,離開小山村,走在山野裏,又臨近小河旁,雖然沒有桃李的落英繽紛,卻有荷花的依水妖嬈。王步凡心情還算不錯,剛才本想埋怨揚眉幾句,問一問她為什麽會一去杳無音信,現在埋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他知道揚眉讓他來縣委書記的老家是為他好。他現在已經快把揚眉忘記了,揚眉卻對他仍然一往情深。翻過山梁,揚眉凝望著王步凡的臉突然問道:“王老師,我給你寫了那麽多信,你為什麽一封也沒有回?”
王步凡一臉愕然,他從來沒有收到過揚眉的信,一臉疑惑地說:“沒有啊,我從來沒有收到過你的任何一封信,我還以為你失蹤了,已經把我徹底忘記了。”
揚眉頓時眼淚嘩嘩,抽泣著說:“我明白了,是我父親在作怪。我有一個姑姑在興隆郵電所工作,肯定是他們截留了我的信件。聽我的同學說你已經結婚了,唉,聽到消息我整整哭了三天,我算是白等你了!”
王步凡驚愕之後垂下了頭,他想不到結果會是這樣。原先聽到的傳言竟然都是有人故意散布的,其目的無非是讓他死心,不再等揚眉。現在麵對揚眉悲痛欲絕的樣子,他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他望望揚眉,把手帕遞給她讓她擦眼淚,揚眉沒有接手帕。現在的揚眉出落得比當初更加漂亮,她正用火辣辣的眼睛癡癡地望著他,就像當初熱戀之中一樣。
小河的流水無聲地淌著,揚眉的淚水也不停地灑在山間小路上。揚眉在悲哀,王步凡的心裏在滴血,他甚至想告訴揚眉自己的婚姻並不幸福,可是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河兩邊是綠油油的莊稼,很有些詩情畫意,天卻沒有一絲風,悶熱的空氣把人烘烤得喘不過氣 。揚眉擦幹了淚水,很嫵媚地笑著說:“王老師,天太熱,我想洗個澡,你給我看著人,有人路過時你給我提個醒兒。”
王步凡不知該勸阻揚眉,還是該看著她洗澡。他知道揚眉的心思:想把自己的身子交給她愛得發狂的男人。但是王步凡卻不願那樣做,自己和舒爽結婚已經對不起揚眉了,絕不能再傷害她,讓她成為一個不貞潔的女人,不能!
王步凡扭過頭去不看揚眉,但身後嘩嘩啦啦的撩水聲,將王步凡的心撩撥得癢癢的,他不由自主地扭回頭,他驚呆了:那是一幅絕妙天成的裸女洗浴圖,岸邊垂柳下,陽光明媚,河水泛著點點金星,揚眉赤身裸體站在沒膝深的河水中,正傾斜著身子在洗滌她那飄逸的長發,晶瑩的水珠,綴滿揚眉的玉體,順著玉體亮晶晶地向下滾落,像銀豆跳躍,泛著亮光。她白嫩的軀體,如雕刻的白玉工藝品,堅挺的雙乳如倒扣在酥胸上的兩隻玉碗,兩條修長的大腿如同兩株玉筍插在水中,整個身軀展現在廣袤的充滿花香和水腥的夏日裏……王步凡心跳加劇,嗓子裏像有一股火要往外躥,他克製著自己的感情,又扭回頭,不敢再看揚眉了。
揚眉洗完澡,光著腳走上岸來,遲疑著沒有穿衣服,把身體暴露在王步凡的麵前,她那光滑的肌膚刺得王步凡眼睛發脹,他不敢再看她,一直低著頭。揚眉看王步凡絲毫沒有那方麵的意思,就慢慢騰騰地穿上了紅底白花的連衣裙,然後主動扯了王步凡的手上了山梁……
一星期後,鄉黨委書記在鄉政府大院裏碰到王步凡,笑吟吟地來到他身邊,一隻手搭著他的肩膀,很親密也很有江湖味地說:“步凡啊,祝賀你呀老弟,因為你的表現出色,縣委都引起重視了,經過我的推薦,你被提拔為副鄉長了。好好幹,你是很有前途的,為你的事情我可沒少去和伊書記說,現在終於成功了。”
王步凡知道鄉黨委書記是在賣乖討人情,卻不去捅破。他明白是那一千塊吊喪錢買了個副鄉長,心裏酸酸的,差點兒掉下眼淚。自己憑文憑,憑工作成績竟然升不了一個副鄉長,還得靠初戀情人的幫忙送禮才升了個芝麻小官,這也值得慶賀嗎?他不知是該為自己感到可悲,還是應該感謝揚眉的相助。他沒有料到縣委書記竟然是揚眉的堂叔,如果從今往後他好好利用一下這個關係,也許會升得更高。但是他把這種想法泯滅了,他一心要堂堂正正地做人,並不想靠走後門換來什麽官職和前程,他認為那樣對自己的人格是一種褻瀆,對黨組織也是一種褻瀆。
後來無情的事實證明他的想法又錯了。伊書記在的時候他沒有及時去聯絡感情,甚至沒有單獨去向縣委書記匯報過工作。伊書記調到天野後,縣長武崴接任縣委書記,他仍然沒有去匯報過工作,因此一直就是個副鄉長。他從來不收老百姓的禮,也不給縣委書記送禮,甚至對那些收禮的書記鄉長還人前人後要說上幾句順口溜:不跑不送降職使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連跑帶送提拔重用。
這就引起了當事人的不滿情緒,然後想個辦法把他貶到另一個鄉裏去。十二年間,他屁股上像貼了郵票到處調動,沒有再與揚眉聯係過,也不知道揚眉最終花落誰家,生活得怎麽樣。十二年時間,他因為不跑不送從條件好的鄉裏調到條件差的鄉,最後又調到山區石雲鄉,現在又因為徐來和妓女同時死在辦公室裏無辜受到牽連,被停職反省,他憤怒、苦惱、彷徨、無奈……
一九九五年的三月初,武崴終於因為“路線問題”調離天南了,他準備在離任前最後一次調整幹部的計劃也沒有實現,據說是市委書記李直發話了:縣委書記在離任之際不準突擊調整幹部,以後要形成製度,天南的班子就不要動了……
武崴調整幹部的計劃沒有實現,離任的時候又被酒廠的職工羞辱了一番,可以說是灰溜溜地離開天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