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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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些年,大瑛朝的昭和帝想討個兒媳婦兒,甄選了十數名大家閨秀,一個個指給大皇子瞧。時年英景軒也不過十七歲,他一臉無所謂地看下來,最點評了一句話。
    “她們長得還沒我好看。”
    此話出,閨秀們紛紛心碎一地。她們當時強撐著笑顏,第二天集體掩麵淚奔。
    這麽一樁事後,瑛朝民間便多了個流言,說是大皇子樣樣都好,唯獨在討媳婦兒一檔子事上忒較真兒,凡人家的姑娘他瞧不上,非得天上的神仙妹妹下來溜達了,他才肯娶一娶。
    其實那日選秀的,有不少是重臣之女。流言傳到朝堂上,惹得一群老頑固不痛快。昭和帝雖是皇帝,得罪了人,麵子也拉不下來,遂,從此後不再提招皇妃的事兒。
    這麽一拖拖到二十歲,遠遠近近伺候英景軒的下人們,有議論他好龍陽的,有揣測他有隱疾的,反正他們沒見過大皇子正經瞧上什麽人,也壓根沒動過要娶媳婦兒的心思。
    這會兒,雲尾巴狼說自己來飛絮樓裏相親,這個謊撒的,連司空幸都有點嗤之以鼻。阮鳳偏過頭,打量他兩眼,也是但笑不語。
    隻有舒家小棠被騙。她一臉驚訝,左左右右看了幾個來回,老實問了句:“怎麽沒瞧見嫂子?”
    彼時雲沉雅正喝茶,聽了這話,一口水卡在嗓子眼裏,氣都出不出來。
    舒棠伸手幫他順氣。好半晌,雲尾巴狼才眨著一雙無辜的眼,悶悶地說:“相親黃了。”頓了頓,他又說,“那家姑娘沒瞧上我。”
    這事上匪夷所思的事很多。若要舒家小棠選,她寧肯相信兔子吃狼,也不能相信這世上還能有姑娘瞧不上她的神仙哥哥。
    雲尾巴狼擺出一副鬱色,鬱中又帶三分憂。舒棠一看便有些著急,她忙往尾巴狼那方坐了坐,細細瞧著他,關心道:“雲官人,你怎麽了?與我說說。”
    雲沉雅歎一聲,不說話。
    舒棠更著急,又往他身邊挪,說:“雲官人,你別憋在心裏,我瞅著心裏也難受。”
    聽得這句話,雲沉雅稍作歡喜,這才胡說八道地編了個忒俗的故事,說其實相親的那姑娘也不是瞧不上他,隻是那姑娘家世顯赫,瞧不上他這樣的破落戶,家裏人棒打鴛鴦,強行將他們拆散。他苦苦哀求,那姑娘的凶狠爹才放話,讓他考科舉,三年內中狀元,五年內爬到當朝三品以上,這才考慮把閨女兒嫁他。
    舒棠又欲問那姑娘的名字。雲尾巴狼扇子一搖,就說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那頭,司空幸瞧著這情狀,直想吐出來。古來的美人計,都是英雄難過美人關。今兒個倒好,堂堂瑛朝的大皇子,在這市井流俗的地方對一個呆丫頭施美男計。做出副惆悵客的模樣,將舒姑娘的心思全勾了去。
    阮鳳好涵養,見了這場景,也不打斷,也不搭腔,隻鎮定看著。
    雲沉雅亂七八糟地騙了一通,最後又歎了句,說今日來此,也是想感受感受大夥兒相親的喜悅氣息,沒想到方一進來,便有些觸景傷情。
    說到這裏,他將扇子合了放在手心裏。獨自沉默了許久,雲尾巴狼歎了一聲“打攪了”,遂一臉神傷地起身,施施然往樓下走去。
    司空幸自是跟了去。四方桌再餘下阮鳳和舒棠二人,氣氛早已不複當初。舒棠把阮鳳先前問自己的話忘記了,這會兒如坐針氈。她左右想了想,終是訕訕地笑道:“阮公子,我、我方才瞧著雲官人的心情不大爽利,我、我瞧瞧他去。”
    語罷,她匆匆道了句“改日再敘”,便追下了樓。
    去飛絮樓不遠的一棵垂柳下,立著兩個人。大尾巴狼麵樹而站,笑嘻嘻地對司空幸道:“你信不信,我在這樹下數一百下,那小傻妞準能追上來。”
    司空幸一臉佩服地說相信。
    舒棠離開不久後,阮鳳擱了茶錢,便由一個小二帶著去了三樓。
    飛絮樓的三樓,除了罕見的貴客,甚少有人能上去。因這本是一處相親的場所,旁的人對三樓的作用也不感興趣。
    三樓的布置很一般,堂中坐著一人,一身布衫,年逾三旬的麵容也十分尋常。可阮鳳見了,卻畢恭畢敬地拱手喚了聲:“公子。”
    桌前的布衣人點點頭,問:“沒問出來?”
    阮鳳歎了一聲,道:“本想著從舒棠那方下手,看看英景軒到底知道多少聯兵符的事。沒想到還沒問出半句話,他竟真來了飛絮樓。在下以為英景軒為人詭計多端,是以便沒再做探究。”
    布衣人沉吟一陣,問:“踩著這個時候來,他可是瞧出舒棠的身份了?”
    阮鳳一愣,搖頭說:“看著不像。”想了一會兒,他又道,“隻是這英景軒行事十分莫測,在下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布衣人再一思索,便道:“既如此,他不動作,我們就引蛇出洞。秋多喜和唐玉不必管了,省得與他正麵交鋒,從舒棠下手。”
    阮鳳應了聲便離開了。桌前的布衣人靜坐半晌,忽地伸手往桌上一拂,茶壺茶盞落地即碎,而他的神色卻沒絲毫動容。
    那日與阮鳳在飛絮樓一聚,舒家小棠反思了反思,覺得自己半路走人很不厚道。不幾日,她寫好一封致歉信,親自跑腿兒送到阮鳳府上。當時阮鳳不在家,舒棠也沒進府裏坐坐。她繞小彎道回家,路過一片桃子林。
    夏末,樹上的桃子都熟透了,紅透透的個又大。舒家小棠看得直咽口水,她左右瞧了瞧,發現沒人,便上前摘了五六個桃子兜在裙子裏,然後跑了。
    跑了一段路,舒棠覺得良心不安。她想了想,複又顛顛地回來,往樹底下擱了幾個銅板,隨即又一臉驚慌地溜了。
    這麽來來往往的一折騰,舒棠回到客棧,已是大下午的時候了。她將幾個桃子護在懷裏,埋著頭一副小賊樣,鬼鬼祟祟地往後院兒去。
    冷不防肩上被人一拍,舒家小棠立馬驚得跳起來,懷裏的桃子也隨即落下。隻見眼前一個身影閃過,秋多喜漂亮地旋身,便將桃子接住了。
    “你怎麽回事,方才我與雲公子喚了好幾聲,你也不答應?”秋多喜瞧著這蜜桃鮮美,也不洗洗,立即抓一個來吃。
    舒棠聽了這話,往旮旯角的方桌瞧去,雲沉雅果然笑眯眯地坐在那裏。
    舒家小棠忙從秋多喜懷裏奪回一個桃子,上前去遞給雲沉雅,說:“我路上摘的,你嚐嚐?”
    雲尾巴狼得了便宜,也不賣乖,拿著桃子在手裏轉。
    舒棠忙又說:“我摘了後,留了銅板兒的,雲官人你放心吧。”
    雲沉雅聽了這話,便笑起來。他將桃子往桌上擱了,與舒棠道:“我今日來,原是為了答謝你那日安慰我。”他提的是日前飛絮樓一事,當時舒棠從樓裏追出來,是不折不扣地廢幹了口水,安慰了他一大下午。
    舒棠聽了這話,不由訕訕地笑。
    雲尾巴狼又取出一隻錦盒,推倒舒棠的麵前,輕聲說了句:“謝禮。”
    舒家小棠狐疑,將錦盒打開。裏麵赫然是從前的那支玉製的短笛,隻是短笛中間繞了金片銅線,看樣子是被摔裂過。
    瞧見舒棠望著自己的一臉驚色,雲沉雅咳了一聲,摸了摸鼻子,說:“是、是從前那支。雖裂過,但現在接好了。我試了試,音色也不錯的。”
    有些話他就沒說。比如他知道,若再買一隻玉製的好笛子送給舒棠,以舒家小棠的性格鐵定會收下,但鐵定會月月給他繳銀子。比如那日他被舒棠安慰了一通,當夜回到府裏,鬼使神差地便叫喚滿府的下人,打著燈籠找那隻被他掰斷的笛子。比如用金片銅絲接好一個斷笛子,所花的銀子,其實可以再買三個玉笛,這門接玉器的行當,貴在手藝精巧。
    舒棠伸手在那玉笛子上摸了摸,又滑過那方金屬片。不知何故,她的心跳快了些,耳根也有些燙。她半晌沒說話,又抬頭看了眼雲沉雅,忽然覺得慌亂,仿佛手不知往哪裏擱,眼珠子也不知往哪裏瞅。
    無所適從之間,她隻好回頭往秋多喜看了看。秋多喜還在原地很投入地啃桃子。
    舒棠又沉默地回過頭來,將錦盒合上抱在懷裏,說了句:“謝、謝謝雲官人。”語罷,她複又伸出手,將桌上的紅桃子往雲沉雅跟前再推一推,仿佛這是回禮。
    兩人都有些不自在。雲沉雅索性搖了扇子來扇風。腦子清醒一點後,他才說:“啊,對了,我方才聽秋姑娘說,今日來是有要事要找我們。”
    這時,秋多喜也啃完了桃子。聽得雲沉雅提起正事,她忙跑過來,將桌子拍一把,大聲道:“小舒,雲公子,出大事兒了!”
    話剛出,她一嘴桃子毛,便噴了兩人一臉。秋多喜見狀也有些窘迫,她覥著臉抹了把嘴,又把嘴唇含著說話:“小舒,我昨個兒個甫一被我爹放出來,便聽人說唐玉出了事兒。我跑去東城郊一瞧,你猜怎麽得?他竟然、竟然喜歡上了一個那般的男人!”
    大尾巴狼高深莫測地搖扇。
    舒棠聽了不解,問:“哪般啊?”
    秋多喜根本沒答她,又伸手拍了一把桌,十分忿恨:“當時我就說他了,我說他即便要斷袖,也不能看上這種貨色啊。我氣不過,就要帶他走。可他偏偏不跟我走,說要等雲公子去了,他才能離開。我估摸著他是真心瞧上了雲公子,可我又尋不到雲公子的住處,隻好上你這兒來。運氣倒好,一來便碰上你們倆。”
    說著,她忙拉拽著舒棠,又招呼上正在噴茶的雲沉雅,“救人如救火,我們趕緊地去城東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