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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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日後,關於舒家父女的流言傳遍南俊京華。原本偏安一隅的棠花巷子,如今成了受千夫所指之地。舒家客棧關了門。舒棠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好聲好氣地勸她爹說,這事兒準是旁人誤會,過些日子定能消停。
    誰料又過幾日,事情卻愈演愈烈。
    流言傳得簡單,隻說舒棠是舒三易與鴛鴦的女兒,但問題出在鴛鴦身上。
    早二十年以前,京華城鴻雀館有一對姐妹花。一喚水瑟,二喚水嫿。兩人非是親姊妹,但義結金蘭,情誼甚濃。那年間,鴻雀館裏頭的姑娘各懷絕技,賣藝不賣身,故而頗得敬重。後來,六王爺發妻去世,鬱結之末,與水瑟黯生情愫。水瑟搬去六王爺府後,水嫿在鴻雀館的風頭一時無兩。
    樹大招風。當年的水嫿,便招了一個叫做鴛鴦的姑娘妒忌。鴛鴦本是青樓名妓,因能歌善舞,所以自己酬了銀兩贖身,來了鴻雀館。水嫿本對鴛鴦有知遇之恩,豈料鴛鴦嫉妒她的地位,暗施毒計,步步為營,害了水嫿的性命。
    因當年水嫿在京華城名聲極好,背後又有水瑟和六王爺的撐腰,查得她是因鴛鴦而死後,鴛鴦一時受萬人咒罵,最終被施以火刑。鴛鴦去世後,與她相關的所有事物,也被人燒得一幹二淨。
    這樁事原是個陳年舊事。經年過後,物是人非。可市井間多的是閑得發慌的人,得了這談資,便爭相議論。舒三易被提及得少些,苦的是舒家的小棠妹。傳言裏,說她承了她娘親的城府,又說她與她娘親一般風騷,愛招男人,甚至將她前些日子連連相親的事也拿出來咀嚼。
    舒棠本是清者自清,未受多大影響。可她每每出門,都遭人指點謾罵,如此幾回後,便也鬱結地窩在屋裏,不大願意出去了。舒三易曉得這樁事一時半會兒鐵定過不去,便給了客棧裏的大廚和跑堂一些碎銀子,讓他們暫且離開,且還打算帶舒棠離開京華城一陣子,避避風頭。
    誰成想,舒家父女還沒走,京華城的小惡霸胡通便帶人找上門來了。他提及的是前陣子,自己宅子著火,以及蘭儀花草被淹的事。胡通曉得這些事的背後,是雲沉雅搗得鬼。因雲尾巴狼與舒家小棠是幹親,他惹不起雲沉雅,便將罪名一蓋扣在舒棠的頭上,想要借此將雲尾巴狼激出來。
    胡通勒令舒棠五日後,到京華城中的紫薇堂與他對峙。紫薇堂是個為民請願的地方,倘若有人在紫薇堂對峙,雖有朝官鎮堂,可最終結果,卻基本由民意而定。當年的鴛鴦,也是在紫薇堂被判火刑的。
    鬧出這樁事,舒棠百口莫辯,隻好吃了這啞巴虧。其實對於傳言,她壓根連邊邊角角都不相信。舒棠雖對自己的娘親沒印象,可她娘親留給她的妝奩匣子,左角鏤著的兩朵荷花,清華其外,淡泊其中,不帶半點媚世之態。她的娘親,又怎會是個人盡可夫之人?
    但,所謂傳言,都不會是空穴來風。無預兆起的流言,也就老實如舒棠不會往深處去想。舒三易猜得這蜚短流長背後定有因果,可他一個平民百姓,也查不出個什麽,隻好成日忍著謾罵,在街上轉悠,渴盼能找著線索。
    這一日,舒三易方才繞進舒家客棧背後的巷弄,便覺身旁風聲隱動。再抬起頭來時,隻見前方立著個布衣人。
    “舒先生。”布衣人拱手一笑。他的臉上帶著半張麵具,身形挺拔,聲音聽不出年紀。
    舒三易戒備地將此人望著。
    布衣人也不含糊,直話直說:“小生這廂來,原為勞煩舒先生一樁事。”他一笑,“三日後紫薇堂對峙,請舒先生承認舒棠是你與鴛鴦之女。”
    舒三易一愣,片刻,他隻問了句:“你是什麽人?”
    布衣人不答。他默了一陣子,直提要害來說:“舒先生如若不願也罷。隻是,小生要提醒先生一句,如今已有歹人對舒棠的身份起疑。倘若先生用鴛鴦做幌子,尚可一時掩蓋舒棠的真實身份。倘若先生說出舒棠不是你的親生女,必有人會深究此事。屆時,要對付舒棠的就不是這些平民百姓,而是……”
    布衣人沒將話說全,唇角含著一絲冷笑,等舒三易應聲。
    舒三易自然曉得其中的厲害關係。他沉吟一陣,卻一本正經地道:“那你保她周全哇?”
    布衣人愣住。
    舒三易算定此人對舒棠的身份必有所圖,索性上前一步提了條件:“我不問你是誰,到時我承認小棠是我與鴛鴦的親閨女兒,但屆時若那些老百姓要定小棠的罪,你來保她周全哇?”
    麵具下,布衣人挑起眉梢。頃刻後,他再次笑起來,笑容少了先前的寒意,多了幾分調侃。“我若不答應,舒先生你也隻有這一條路可走。難不成憑你的能耐,還可以與我魚死網破地拚一拚?”
    聽得這話,舒三易的臉色頃刻白了。
    不想那布衣人頓了一會兒,忽地又道:“保她周全太難。不過我可以答應你,暫且保她一條命。畢竟——待實情被知曉,要取她性命的,也不是我。”
    布衣人拋下此話,便閃身離去了。餘得舒三易在原地,煞白著一張臉,不知所措。
    有時候,世情冷暖,莫過於斯。
    舒家客棧遭了難,原本走得近的鄰戶如今見了舒三易也繞道。這些時日,來客棧造訪之人寥寥無幾。舒棠的準夫婿蘇白,更是銷聲匿跡了一般。秋多喜素來有顆英雄膽,聽聞此事,隔三差五便來探望一回。每一回,她隻要見得客棧周圍有謾罵之人,都使拳頭將他們驅走。
    秋多喜是話癆。因舒棠悶在屋裏,她便也樂得有人空閑聽她磕牙。兩人均是少年心性,一者說,一者聽,每每至暢快時,均一起樂翻天,仿佛最近的煩瑣事從未發生。
    除卻秋多喜,來訪者便隻餘一個阮鳳。阮鳳來時,未曾多說。見了舒棠後,隻讓她放寬心,清者自清便好。舒棠悶著聲說知道,可心裏頭,掛念的卻是另一樁事。
    那日在鴻儒樓外的長街,與雲沉雅一別後,兩人再未見過。如今鬧出這樁事,也不知雲沉雅可曾知曉。知曉後,又會不會相信自己。舒棠以為,哪怕天下人都不相信自己,她的雲官人,也定然會是站在自己身邊的那一個。
    紫薇堂對峙的前一天,司空幸帶來瑛朝北荒的戰況。
    彼時雲尾巴狼在花圃裏栽桃樹。前幾日,他不知從哪兒又翻找出幾個破舊桃核,交給老管家看顧,打算尋個好天氣種在後院兒。
    這日正是天清氣朗。萵筍白菜殷勤地幫狼主子刨坑,雲沉雅每種一顆核,便尋了小鏟去舀水,樂在其中的模樣。老管家在旁看得驚心動魄,每看得尾巴狼澆上三鏟水,便慌忙攔住,說:“夠了夠了,大公子,再澆下去,桃核就淹死了。”
    雲沉雅身份金貴,哪裏會務農。可聽得管家如是說,他便也罷了手,煞有介事地道:“嗯,有道理,拔苗助長是樁壞事兒。但我最近不愛幹壞事兒,就愛幹點好事兒。”
    看著雲沉雅將桃核種完,老管家才安心離開。
    偌大的花圃裏,餘得一條狼兩隻狗,忒有幹勁地蹲在土胚子周圍翻土鬆土。
    司空幸撞著這場景,十分崩潰。他捏了捏額角青筋,木著一張臉走近,將北荒的戰事說了一番後,卻立在原地不走。
    雲尾巴狼忙活得正起勁,覺察到司空幸還杵在後頭,他“咦?”了一聲,回身問:“有事兒?”
    司空幸嘴角一抽。舒家小棠的事兒,他早前便來稟報過好幾次,誰知雲沉雅卻作出副置若罔聞的模樣,該吃吃,該喝喝,快活似神仙。
    “大公子,明日……明日小棠姑娘,便要去紫薇堂與人對峙。”司空幸悶聲道。
    雲沉雅拍了拍萵筍的腦袋瓜。小萵筍會意,銜來一根小鏟子,做出要遞給司空幸的模樣,在他腳邊搖尾巴。
    司空幸嘴角再一抽,忍了半晌,又道:“不如今晚,屬下隨大公子一起去探望小棠姑娘?”
    話音落,如他預料般一般,沒能等到回應。心底一歎,司空幸正要拱手告退,忽聽得雲沉雅道:“無風不起浪,平白無故出了這亂子,你以為是針對小棠?”
    司空幸沉口氣:“不,是針對大公子。”
    “這就是了。”雲沉雅道,“有人要亂我陣腳,我自不能鑽這個套子。不但不鑽,且還要以這樁事為線索,牽出這背後之人。”
    司空幸也知曉這道理,可一想到舒家父女二人的處境,他忍不住又說:“可是小棠姑娘明日便去紫薇堂。她單純老實,素來又十分信耐大公子,倘若大公子今日能去探望她,她心裏亦會好受一些。”
    雲沉雅聽了這話,慢騰騰地站起身,藕荷色袖擺沾了泥。他隨手拂了拂,淡笑道:“我不去了。”
    司空幸眸色一黯。
    然而那頭,雲尾巴狼又說:“讓唐玉尋了秋多喜一起去瞧瞧她,幫我帶句話就好。”默了一陣,他道:“就說……我明日也去紫薇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