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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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連幾日,梁佑出門失錢財,入門栽跟鬥。人如惹上了掃帚星,一身晦氣洗也洗不掉。豈料這還隻是個前奏,好戲在後頭。東門茶鋪南北兩間分鋪被人端了,梁佑的相好東西二位姑娘跟人跑了。原本梁佑隻是不招老百姓待見,誰知近來連隔街的大黑狗也認準了他欺負,追著攆著咆哮了八條街,咬住梁佑小腿不放。
    梁佑被狗咬,走路便瘸了些,穿梭於市井間,難免被人指指點點。是時人群中又有一些唯恐天下不亂的禍害,戴著鬥笠遮了臉,衝旁人曰:“哎呀他隻不過被狗舔了小腿怎會跛成這樣?聽說他近來身患隱疾硬不起來莫非是真的?難怪他麵色土灰步伐虛浮原來是三條腿已斷了兩條了啊……”
    不過,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梁家雖比不得他雲沉雅權勢熏天,但到底還是一方魚肉百姓的商戶。派人查一查,便曉得這些壞事統統是一隻大尾巴狼所為。
    梁佑氣不過,即使瘸了兩條“腿”,仍帶了一幫打手上棠酒軒鬧事。
    彼時司徒雪出門辦正事了,雲尾巴狼正坐在後院堂子裏,興致高昂地追問司空幸願不願意娶司徒當媳婦兒。白貴立在一旁,以無比同情的目光,默默地望著司空。
    這時,有個小廝從鋪子裏跑來,氣喘籲籲道:“大少爺,大少爺不好了!梁佑曉得那大黑狗是我們放的,上門鬧事來了!”
    雲沉雅聽了此言,眼神兒登時一亮,茶碗蓋撥兩撥,咧嘴笑起來:“嗬,不怕他知道,就怕他不知道。”語罷,尾巴狼抖抖袍,施施然率著司空與白貴,上鋪子裏欺負人去了。
    梁佑此番的遭遇,不用想也能料到。雲尾巴狼從言語上攻擊他,從身體上毆打他,從氣勢上壓倒他,從自尊上傷害他。
    等等惡劣行徑,自也不比贅言。隻見一個來時辰後,梁佑佝僂著背,無比滄桑地帶著一群蝦兵蟹將回到茶鋪,明媚而憂傷地淚奔了。
    得罪完人,雲沉雅通體舒暢,樂開懷地往雲府去。白貴碎步跟上,在尾巴狼身後曰:“大公子,東門茶鋪的類屬梁佑的分鋪,我們已經得罪得差不多了。不過梁佑雖敗類,梁父在南俊的勢力卻不可小覷,我們接下來,可是要繼續得罪下去?”
    尾巴狼一笑:“去查他們鋪子收茶買茶的路徑,來一招釜底抽薪。”
    白貴遲疑:“可若這樣下去,事情遲早會鬧開,屆時我們的身份,也更易曝露。”
    雲沉雅轉頭清清淡淡地看白貴一眼,無所謂地道:“那阮鳳已然曉得我們是誰,身份曝露又何妨?我們對付的人,不會比阮鳳簡單。”
    白貴聽了此言,頃刻了悟。既然身份已被人知曉,查探聯兵符的事,勢必會受阻。如此一來,不如吞並了東門茶鋪來擴大自己的勢力,反正茶葉生意這塊肥肉,不吃白不吃。
    隔幾日,大地又暖了一些。南國之春,花開熱鬧,喜氣洋洋。
    這一天,雲尾巴狼四處溜達回府,途中見一紮羊角辮的小姑娘,眉目清秀的模樣,身旁跟著兩條土狗。小姑娘不及舒棠小時漂亮,但也沒小棠的傻氣。土狗跟她關係好,搖著尾巴,她走它們走,她停它們停。
    已經好些日子沒見舒棠了。雲沉雅想。那日他對她說他並非雲官人時,舒棠臉上頃刻出現的失望與黯然令他不知該如何麵對。
    可是每一回,當棠酒軒門前響起騾子咯噔聲,雲尾巴狼總會起身逛到鋪子口探頭望一望,渴盼著有個小傻妞從騾子車上跳下來,送酒來。
    隻是,春光已深靜,舒棠卻久日未至。
    盼人不來,雲沉雅看著路旁一個神似心中人的姑娘,忽覺相思入了骨。
    背著手哼起小曲兒,尾巴狼轉悠進雲府。打頭一個瞧見的是白貴。白貴見了雲沉雅,即刻抱了一卷賬本迎上來。手裏卷冊翻幾頁,白老先生指著其中一處,說:“大公子,將茶葉買斷的事兒,受了點阻礙。”
    雲沉雅目光落在賬本上,神色有點恍惚,像是沒有在聽。
    白貴詫然,又將方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這一回隔了一會兒,雲尾巴狼才應了一聲。思緒拉回來,雲沉雅集中注意力看了看那賬冊,抬手點了另一處,說:“根本原因不是這筆帳的問題,是梁家在南俊做茶葉生意,時日已久,人脈極廣。我們斷了他一方來源,他還卻還有別家買賣。”
    這便是所謂的百足之蟲。
    其實茶葉盛產於神州大瑛,若然要切斷梁家生意最大的源頭,隻需搬出他英景軒大皇子的身份即可。但這等法子太費事,且又要動用多方人脈,不到關頭,不便使用。
    白貴一時沒了主意,不禁問道:“那大公子的意思是……”
    雲沉雅皺起眉來,想了片刻,道:“兵行險招,你去查南俊近內,稍有實力的茶葉商戶。尋一家相對可靠地合作。”
    白貴一愣。本來商家合作是極其尋常的事,可是因他們的根本目的,並非經商,而是弄權,多一方勢力參與,便是多一分危險。
    可成大事者,在許多時候,也是迎難而上,知險不退的。
    正說著話,院子的另一端,卻見一個小廝抱著一壇酒而來。酒壇子上沒寫“棠”字,可雲沉雅一眼便認出那是舒家客棧的老酒壇子。他叫住小廝,招了招手。
    小廝跑過來,見雲尾巴狼的目光落在壇子上,即刻會意道:“上回舒棠掌櫃送酒來,差人附送了三小壇果酒。因舒掌櫃喜用這樣的小酒壇,小的將酒水勻到大壇子裏,本說要將這酒壇送回去。誰知又送漏了一個,正巧白掌櫃結了賬目差小的給舒家客棧送去,小的就拿了這酒壇子一並去了。”
    其實這小廝一番話說下來,雲沉雅也就抓了一個重點。他愣了愣,問說:“你要去……棠花巷子的舒家客棧?”
    小廝點點頭。
    雲沉雅有些怔然,眯起眼睛看天穹,白雲浮浮冉冉。
    自打再來南俊,他一直未曾去過棠花巷子。不知那老舊的,生意蕭條的,散發著淡淡酒香的客棧,如今又成了怎樣一番模樣。不知從前跟著他身後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萵筍白菜,在跟了舒棠兩年之後,會不會變得老實善良一些。
    那天她問他心裏是不是也記掛著一個人。
    他說有一個。
    他一直記掛著她。
    雲沉雅轉而又一本正經地看向小廝,理了理袖口,將那酒壇子接過來拋兩拋,說:“你不必去了,我去送。”
    院子裏的幾株海棠開得花姿瀟灑,粉白相間。舒棠蹲在樹下,正在給兩隻洗幹淨了的獒犬擦水。萵筍白菜長大了許多,一臉服帖地懶在舒棠腳邊,時不時地叫喚一連聲。
    可忽然一下子,兩隻獒犬皆是一怔,仿佛從不遠處,傳來了它們久違了的,有些思念的氣息。
    一身水還沒幹,萵筍白菜抖抖毛,吠了兩聲便撒丫子往客棧外跑。
    春日當真靜好,巷子裏也深寂。雲尾巴狼竄到巷口,悠哉樂哉地走。可在離舒家客棧還有幾步路時,他忽地頓住了腳步。
    巷子還是老樣子,客棧還是老樣子,那堵石牆添了點青苔,舊時光片片剝落。
    有點情怯,有點躑躅。
    雲尾巴狼正猶疑,卻聽客棧裏一陣響動。伴著一陣暌違已久的犬吠,兩隻長大許多的身影,風馳電掣般就往他的懷裏飛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