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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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楓望向庭前花樹,唇角微動:“白大人。”
    白貴聽了這語氣,渾身一凜,上前作揖:“二皇子。”
    景楓回轉過身,道:“小棠姑娘的娘親,固然是昔年的北地公主慕容嫿。但是,小棠姑娘的生父是誰,白大人你可知道?”
    “這……”
    “依皇兄的脾性,凡事一定會追根究底。何以這樁事,他查到一半,便半途而廢?”
    “二皇子是說——”
    “不錯。”景楓點頭,“因為大哥知道,小棠姑娘生父的身份,其實無關緊要,隻要宇文朔來了南俊,我大瑛與北十二國對峙的局麵,便避無可避。”
    這也是了。初春時,雲沉雅重返南俊,本欲從南北買賣入手,查聯兵符的相關線索。後來,唐玉接手了此事,開始追蹤沉棠酒的原料——青稞麥的源頭。
    唐玉先以西臨作坊為名,兼並了東門茶鋪,擴大勢力,後又投以大筆財力,總算查出青稞買賣背後的始作俑者是杜涼父子。
    杜涼父子利用這筆買賣,與北地取得聯係。
    而在北地,與杜涼父子接洽的,正是冒涼國的九王爺,宇文濤。
    宇文濤是世子宇文朔的九叔,在二十多年前,他更是水嫿的夫君。
    顯而易見,宇文朔在這個時候來南俊,必定是為了水嫿之女,舒棠。按規矩,舒棠是北地公主之女,隻能嫁入北十二國的皇室。而她嫁給大瑛皇子,是絕對不被容許的。
    園中風聲瑟瑟。
    白貴遲疑道:“那麽,依二皇子的意思——”
    景楓默立良久,忽地抬頭問:“皇兄給小棠姑娘的聘禮,可是我大瑛玉璽?”
    白貴愣了愣。“的確如此。”
    景楓眸光一動,“你且附耳過來。”
    風吹葉落,簌簌有聲。園中低語竊竊。過得半晌,白貴的聲音似是驚疑:“二皇子?”
    景楓道:“皇兄行事,從不魯莽。正如他娶小棠姑娘,看起來,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但事實上,這樁婚娶是一把雙刃劍,若利用得好,大瑛北荒的危機也能得到緩解,隻是……”
    景楓說到這裏,慢慢停住。
    隻是,若單單是利用,又怎會將玉璽送人,以江山為聘?
    一份不離不棄,相隨相伴的感情,果然是人世間最磨人的東西。
    怕隻怕,那個大皇子,再不是當年陰狠孤絕的人,再不能做出對時局,對自身,對將來最理智的決定。
    怕隻怕,情如覆水,難管難收。
    世間上,沒有後悔藥可以吃。這個道理,景楓比誰都明白。
    “白大人。”
    “老臣在。”
    “若事情真地到了那一步,便按我說的做。”
    “這……臣遵命。”白貴遲疑了一下,終是應了。轉而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又道:“二皇子的苦心,大皇子七竅玲瓏,必能想得明白。還望二皇子將來,亦能明白大皇子的用心良苦。”
    景楓是在這年的九月初七離開的。
    雲尾巴狼甚圓滿地帶著屬下,帶著兔子媳婦兒,將景楓送到京華城外的十裏長亭。
    這一年,兩兄弟的關係處得極為和睦。
    尾巴狼和國師大人,都不知曉自己被彼此擺了一道。以至於後來,他們收到那份所謂的“驚喜”,都在心裏記恨對方良久,再相逢時,也鬧了良久的別扭。
    不過呢,在深宮皇室裏,隻有會鬧別扭的兄弟,才是真的好兄弟。
    臨行前,景楓牽馬回首,從懷裏掏出一本冊子,扔給雲沉雅。
    “這個話本子,寫得不錯,你若得閑,便翻來看看。”
    那話本子名曰《公子絕色立花間》,正是十四年前,雲尾巴狼初遇舒家小棠後,舒老先生靈感迸發,揮筆寫就的大作。
    書名旁,有一行小字——我與大皇子秘不可喧的一二事。雲沉雅的目光落在其上,知道景楓的奚落之意。他隨手掂了掂書本,揣入懷中,似是不經意地說,“對了,等過一個年頭,你回了永京城,我也回一份大禮給你。”
    景楓笑了笑。
    雖知道這份大禮不是好禮,但他猜不出那是什麽。景楓不可能料到,自己萬水千山找尋的那個人,竟會是如今已故的“大皇妃”——沈眉。
    天高雲淡,莽莽荒原上,風聲凜冽。
    景楓翻身上馬,青衣翻飛。
    這一趟南俊,真的沒有白來。遇到了兄長,重拾了擔當,心裏頭的事,也想通了許多。最重要的是,原來她還在,不管是世間哪個角落,終有一天,他會不遠萬裏去尋她。
    馬駒走了幾步,景楓將韁繩一勒,又回轉身來。
    “大哥。”
    雲沉雅淡笑:“嗯?”
    “大哥最想做的事,是什麽?”
    “我啊。”雲沉雅慢悠悠地展開折扇,“有朝一日,過得恣意自在便好。無聊了,能暢遊山水,累了,能安心歇著。”
    景楓也笑起來。他點了點頭:“我也是,隻是現在還不能。”
    雲沉雅道:“是不能,但以後一定可以,不是麽?”
    “大哥。”景楓又喚了一聲。
    “嗯。”
    “與君共勉。”
    “好,與君共勉。”
    十月小陽春,天寒地凍。若是在永京城,這時候,梅樹也該打苞了。南國的冬,比起北地要暖些,然萬物蕭條之景,在哪裏都是一樣。
    舒棠在屋裏生氣暖爐子,不禁往院外看去。
    雲沉雅立在舒家客棧後院兒的秋海棠下,站得有一陣子了。他今兒個上午,看了司空幸遞來的一封信後,便像有了心事。
    舒三易太快子在碗上敲了敲,朝屋外努努嘴。
    舒家小棠連忙跑出去,拉了拉雲沉雅的衣袖。
    “雲官人,吃飯了。要是要有事兒,等回去了,我陪著你想。”
    雲沉雅看她一眼,淡淡一笑:“也好,等回去了,你替我想個法子。”
    這話是玩笑話。這麽棘手的事,舒家小棠哪裏想得出辦法。
    自從舒棠跟了雲沉雅,舒三易本想著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打算請兩個人,來做家裏活。誰成想,雲沉雅堂堂大瑛皇子,養尊處優二十餘年,將舒棠照顧得無微不至不說,怕她擔心自家爹爹,竟日日陪她回來看看。
    果然世上無難事,隻怕有心人。
    舒三易原先還怕雲沉雅對不住他舒家小棠棠,現在看來,雲尾巴狼隨他父女二人,屈就在這小屋用膳,竟像是自家對不住他。
    見尾巴狼心事重重的模樣,舒三易忍不住夾了一筷子菜,送到他碗裏。
    “要是有事兒,憋足勁兒想也不是辦法,不如放開些。有的事哇,你放開了,便迎刃而解了。”舒三易這樣勸道。頓了一頓,他又說,“改明兒你想吃啥,我提前去買些好的。”
    雲沉雅一愣,四下望去,外頭雖寒涼,但屋裏頭暖烘烘的,桌上的飯菜雖不精致,但還冒著熱氣,冒著香氣。
    “不必了,如今日這般,就很好。”
    放下筷子去盛湯,雲沉雅心中念頭一閃,忽地喚道:“三伯。”
    雲沉雅身份太金貴,舒三易不讓他叫自己爹,怕折壽,隻讓他喚一聲三伯。
    “過一陣子,我大概會回一趟瑛朝。不知多久回來。”
    舒三易一愣,看向舒棠。
    雲沉雅也望著舒棠。他默了一會兒,說:“三伯,我想帶小棠走。”
    雲尾巴狼是大瑛皇子,要回瑛朝,天經地義。舒棠原想著,他若離開,自個兒便等著他,誰曉得成了親,在一起之後,兩人都像是離不得。
    舒棠心中也猶疑,憶及雲沉雅今日上午收到的信,手裏一頓,忽地問:“雲官人,是不是那個人要來了?”
    那個人,說的是宇文朔。算著日子,宇文朔差不多也該到了。
    舒棠猜得不錯。雲沉雅今天上午收到的信,提的便是這個消息。隻是,這封信並非來自南俊王,而是出自宇文朔之手。
    宇文朔要求一到南俊,即刻見水嫿之女,舒棠。
    “嗯。”雲沉雅道,“宇文朔五日後便到。”
    舒棠與舒三易同時一怔。
    舒三易道:“他來南俊,到底要做啥?”
    雲沉雅避開此問不答,隻笑說:“等這事了解,三伯也隨我一起走吧?”
    想起永京天寒,舒三易與舒棠長年住在南俊,恐會不適應,雲沉雅又道:“若三伯不願往北走,可以隨小棠留在通京城。那裏的氣候,相比起永京,更要暖和一些。”
    “雲官人……”
    “雖然之前說好,我若回瑛朝,小棠仍留在南俊,可我現在希望……”雲沉雅垂著眸,“小棠能離我近一些。她在大瑛境內,若有甚事,我也好及時知道,也好保護她。”
    舒三易愣了片刻,將筷子一放,搖頭歎道:“走吧,誰讓紅妞跟了你。既然冬天就要走,這兩日把客棧關了,點算點算,拾掇拾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