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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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沉雅愣住了。
有一個可能性,他一直知道,但他卻一直未往深處想,或許是不敢,或許是不願。
舒棠的生父,是任何人都不要緊,唯獨不可以是舒三易。
雲沉雅回過頭來:“你想說甚?”
宇文朔道:“景軒皇子心思縝密,不可能不知道舒老先生的身份。”
舒三易的身份,說來也簡單。他是大瑛沄州人,曾考過科舉,中過進士。隻是,他在中了進士以後,因對上一個極難的對子,被禮部尚書看中,招去朝廷做官。
舒三易的官不大,隻是禮部的一個郎中。他任職兩月後,便被禮部尚書指任為使臣之一,出使冒涼國。
彼年,正逢冒涼國九王爺娶北地公主慕容嫿。九王爺宇文濤新娶夫人,大開筵席,邀請各國使臣。筵席上,使臣們紛紛送上賀禮,而舒三易送的瑛朝之禮,卻是一張由霜露琴師做的七弦琴。
此後種種,慕容嫿如何隨舒三易出逃,又如何改名水嫿來到南俊,並不得而知。北地公主出逃這麽大一樁事,後來也不知因為何故,竟然不了了之。
二十多年前的往事煙消雲散,現如今,隻能查到一些支離破碎的線索,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當時,確實是大瑛朝的一個禮部郎中帶走了北地公主。
雲沉雅的雙眸如一口幽幽古井,深不見底。半晌,他清冷開口:“那又如何?”
“景軒皇子。當年,若非我的九皇叔刻意隱瞞,恐怕北地公主出逃,不會如此順利。因此,此樁事,我冒涼國和你大瑛朝,應各擔一份責任。”
“隻是,倘若慕容公主,並非我宇文皇室之後,而是舒三易之女呢?”
宇文朔往前一步。
“若然慕容公主是我宇文皇室之後,那麽她身上非但有北地公主的血脈,還是我宇文朔的親人,我此行前來,便有責任將慕容公主帶回。”
“然而,若慕容公主是舒三易之女,那就說明北地十二國守護了數百年的北地公主血脈,被一個大瑛的朝臣所玷汙,這是對我北十二國莫大的侮辱。”
“如此一來,便隻有兩種選擇。其一,懇請景軒皇子送還慕容公主,並且交出罪人舒三易。其二,倘若景軒皇子執意不肯交人,那麽……”
“那麽,便是與你北十二國為敵麽?”雲沉雅笑起來,“你在威脅我?”
宇文朔不答。
雲沉雅目色冷峻,聲音凜冽。
“可笑,我英景軒,什麽時候怕過?!”
細雪無聲,落在蒼茫的湖麵,落在雲沉雅英氣的眉間。
一直以來,無論是作為大瑛皇子,還是雲尾巴狼,雲沉雅真的從來沒有怕過。但今天,他站在這南國冬雪中,頭一回明白了什麽叫逞強。
心裏頭沒了底,還拚命地想守護自己認定的,不想放開的那個人。
是啊,舒棠的親生父親,可以是任何人,但不能夠是舒三易。因舒家小棠隻與舒三易有著父女情。要雲沉雅交出舒三易,將舒三易送回冒涼國,他怎麽做得出?
可他一旦不這麽做,那麽大瑛朝堂,便是包庇了舒三易兩回。
北地公主的血統被玷汙,大瑛朝又如此縱容罪人,想要不激怒北十二國都難。
以冒涼國一國之力對抗大瑛朝,或許是螳臂當車。然而,若是北十二國被激怒,聯合起來一同與大瑛朝抗衡,即便是勝負難分,卻也會落得個血流漂杵,生靈塗炭的下場。
更何況,大瑛北荒邊境,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窩闊國……
“可是——”忽然間,舒棠道:“可是我問過我爹了,他說我不是他的親閨女兒。隻不過,他一直將我當成親閨女兒養,而我呢,也隻認這麽一個爹爹。”
“慕容公主的顧慮,我很明白。其實在二十年前,舒老先生是公主生父,除了北地公主慕容嫿,沒有其他人知道。我的九皇叔,也是三年前才曉得這其中因果的。”說著,宇文朔又轉向雲沉雅,“倘若景軒皇子,慕容公主對此事有顧慮,不若七日後,我們在明華殿正式會麵,屆時,我會好生跟皇子公主解釋。”
雲沉雅沉吟一陣,道:“便依大世子所言。”
入冬以後,雲府後院的花圃新葺了。幾株梅花探出來,紅如緋霞,白如潔雲。
雲沉雅的披風在青石板上拖曳而過,停在梅樹前。
他方才回來的路上,難得的話少,除了告訴舒棠這幾日不必為舒三易擔心,雲沉雅幾乎一直沉默。
舒棠知他心憂,奈何自己卻想不出與他分憂的法子,隻好在他身旁站著,也看那梅花。
紅梅黃蕊,甚是喜人。雲沉雅心間一動,忽地回過頭來:“小棠。”
“雲官人?”
“入冬以前,你做過一身衣裳,是我陪你一塊兒挑的料子。”
“哎?”
“那身衣裳,你……”雲沉雅垂下眸子,靜靜地道:“你穿來與我看看吧。”
舒棠一愣。反應過來,她連忙答應了一聲:“哎,好,雲官人你等著。”語罷,便跑入屋裏去了。
衣裳是鵝黃色的,外搭白絨小襖,裙角繡著海棠花枝。
舒棠以前的衣裳多是粗布衣,唯一好看的幾身,卻也並非華貴。然而,這一身鵝黃長裙卻不一般。料子是雲沉雅挑的錦州羅緞。裙擺的海棠花枝是雙麵刺繡。裙子分兩層,外頭罩紗,裏頭有暗繡的雲紋。
雲沉雅以為,這一身衣裳,就如舒棠這個人一般,表麵看著呆傻,可內心裏,卻比誰都清明;表麵開著質樸無華,可當薄紗褪去,真正走進,才發現裏子原是無與倫比的美好。
“雲官人。”
舒棠站在房門口,喚了雲沉雅一聲。
白絨小襖襯得她肌膚如雪。鵝黃袖口處,一雙皓腕似月。
雲沉雅看得心中驚悸,仿佛是第一天知道,那個傻氣的舒家小棠,原來是個這般漂亮的姑娘。
他隻手攀折一枝紅梅,插入舒棠的鬢間:“這樣好看。”
唇角抿出淡淡笑意,可眉頭卻有隱忍。雲沉雅的表情,舒棠看得清楚明白。
“雲官人……”舒棠忽地道。
她伸出手,勾住雲沉雅的指尖:“雲官人,別擔心。”
雲沉雅一愣。
舒棠笑起來,有些訕訕的樣子,“雲官人,別擔心。我雖做不了什麽,但我不擔心,也不害怕。既然從前,就是三年以前,我能幫你一起趕跑胡通那些壞人,這次,我們也一定可以。”
冬日的陽光佷薄,傾灑在大地,就像一層霧。
雲沉雅的眸子在這霧氣中明滅不定。良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頭慢慢垂下,埋入舒棠的脖頸間。
“怎麽辦?”
“嗯?”
“小棠,我離不開你了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