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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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沉雅舉步邁入寧安宮中。
    他今日一身玄色長袍,眉宇之間,肅殺氣畢現,令人不敢接近。
    到得正苑,下人還未來得及通報,宇文朔便推開正堂之門,走了出來。
    “景軒皇子今日來訪,何不差人提早通報一聲?宇文也好備宴席款待。”
    雲沉雅笑了一聲:“何須通報?宇文大世子早知我今日會來,不是麽?”他四下一掃,又懶懶地說:“這前院之景,蕭條無趣。我聽聞,寧安宮深處,有一花囿,曲折多回,山重水複。今日既來,便想去瞧瞧。”
    言罷,雲沉雅不等宇文朔應聲,徑自繞過他,便往後院走去。
    宮中護衛見狀,連忙上前,將他攔住。雲沉雅一頓,回轉身來,望向宇文朔。
    “大世子這是何意?”
    宇文朔看了眼跟在雲沉雅身後的白貴,沉了口氣,道:“景軒皇子說的不錯,您今日會來,宇文早已料到。隻是——”他一頓,隨手招來兩個宮女,“慕容公主,並非住在正苑,而是在竹林後的偏苑中。”
    雲沉雅默了半晌,看了宇文朔一眼,跟著兩個帶路的宮女,往偏苑而去了。
    見雲尾巴狼離開,宇文朔招來一人,道:“速速去通報慕容公主,就說景軒皇子來了。”
    偏苑外,房屋前,一行蕭疏冬竹,幾枝冷梅芬芳。
    薄薄的晴光,透過窗紙,灑在屋內。舒棠聽了通報,手足無措地站在屋裏頭。
    她雖知道,無論如何,自己都得麵對雲沉雅。可聽說雲尾巴狼找來,心裏麵,依舊忍不住驚慌。
    相識多年,她老實,他陰狠。可但凡遇了事,遭了難,他們兩個人,總是站在同一邊兒。這還是頭一回,她與他對上。
    房門吱嘎一聲被推開。舒棠猛地抬頭,看到站在門口的雲沉雅。
    玄色袍子,溫潤眉眼,英挺的氣度。
    大片暉光從他身後傾瀉入戶,連帶著雲沉雅這個人,也仿佛天神臨世。
    舒棠聽得自己的聲音有些幹澀:“雲、雲官人……”
    屋內暗暗的。雲沉雅不知何故竟覺恍然,聽了這聲喚,才回過神來。他默然片刻,上前抓住舒棠的手腕,便將她拖拽著走。
    舒棠沒有料到,他竟然沒向她要半句解釋。匆忙之間,她又喚了一聲:“雲官人……”
    雲沉雅頓住,須臾,隻說了一句:“跟我回家。”
    跟我回家。
    四個字,猶如一記驚蟄春雷,轟然在舒棠頭上炸響。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舒棠猛地掙開雲沉雅,朝後連退數步,搖了搖頭:“我不回去。”
    兩人此時已到了屋外。
    雲沉雅回過身,這才將舒棠看清。
    她今日穿了一身華服宮裝,發髻裏,一支金釵是蓮花的樣式。雖是華貴裝扮,可穿在她身上,卻絲毫不顯豔俗。反是清麗妝顏,朱砂如棠花怒放,美得觸目驚心。
    見了這身裝扮,雲沉雅先是一怔,再一蹙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舒棠垂下眸子:“我不跟雲官人回去了,我、我答應了宇文大哥,要隨他回北地去。”
    “哦?”雲沉雅笑起來,“你往常,小事大事,都會來找我商量。為何這麽一樁天大事,你不問我允否,就擅自做了決定?”
    “因為這樁事,雲官人你不會答應。”舒棠吞了口唾沫,抬起眼,小心翼翼地看了下雲沉雅,“所以我才偷偷溜出來,找宇文大哥……”
    “明知我不會答應,你為何還要這麽做?”雲沉雅上前一步,眸子裏,忽露淩厲之色。“從前,隻要是你想做的事,我絕不會攔著。可今日這樁,我無論如何,都不會答應!”
    言罷,他複有拽著舒棠的手腕,將她往外拖拽。
    冬陽無聲,園中有風。司空司徒見狀,不由上前攔在雲沉雅麵前,半跪在地,“大皇子三思!”
    雲沉雅一見司空司徒,卻是一笑,他抽出折扇,隻手一揚,露出十二根利刃。“你們倒是與我說說,我麵壁這幾日,你們不呆在雲府,反是隨小棠來這寧安宮中住著,是什麽意思?”
    雲沉雅鬆開舒棠,轉頭看了她一眼,又戲謔道:“難道慕容棠要回北地做公主,你們倆,你想跟著去大瑛之北,做個北地的護衛?”
    司空司徒愣住,片刻不知如何作答。
    舒棠見狀,連忙道:“雲官人,不關司空大哥和阿雪妹妹的事,是我……是我想回北地,他們宇文大哥為難我,這才來了寧安宮。”
    雲沉雅冷笑著反問:“你要回北地?這可稀奇了。我來寧安宮之前,先去過棠花巷子,三伯還留在南郡,你卻要走了,這是哪門子道理?”
    雲沉雅一拂袖,冷言道:“小棠,你答我一樁事。”
    舒棠駭然看向他,點了點頭:“雲官人,你、你問……”
    雲沉雅淡淡一笑:“我給你的聘禮呢?”
    舒棠怔住。
    雲沉雅繼續道:“我大瑛朝的玉璽呢?!”
    舒棠驚得後退半步,埋下頭,吞吐地說:“雲官人,對、對不起……我……”
    雲沉雅再一拂袖,回轉過身。目光落在屋簷上,龍翔的圖騰。
    “嗬,以大瑛朝的玉璽,重塑一方北聯兵符。以此脅迫宇文朔。這個法子,倒是有人能想得出!”
    舒棠猛地抬頭:“雲官人你怎麽——”
    “我怎麽知道?”雲沉雅回過身來,挑起眉頭,“我為何不能知道?退了求其次的法子,要讓我做出犧牲的法子,我英景軒便是想到,也絕不會這麽做!”
    是了。這個法子,雖是萬全之策,可一旦這麽做,便是退而求其次。隻要雲沉雅一天還是大瑛朝的皇子,甚至大瑛朝的國君,那麽舒棠,便一日不可成為他的妻。
    舒棠一呆,連忙上前,拽住雲沉雅的袖口:“雲官人,你別生氣……”
    “要我不生氣?那好,你告訴我,這樁事,這個法子,到底是誰想出來的?”
    舒棠又怔住。
    司空幸見狀,忙道:“大公子,這個法子,是我、還有司徒,白老先生一起……”
    “是麽?那麽到了來年,便是你們三個,代表我大瑛朝,與北十二國,簽署五十年內不開戰的契約?”
    “我們——”
    “英、景、楓。”雲沉雅咬著牙道,“我還沒回永京,你便擺我一道。好,真是好得很!”
    “雲官人……景楓公子,他也是為了雲官人好……”
    可是此刻,雲沉雅素來溫和的雙眸,已然如一團燃起的烈火。
    他回過身,看了一眼舒棠,忽地苦澀一笑,拽住舒棠的手腕,攔腰一攬,縱身躍起,竟使出輕功離了寧安宮。
    雲府內,荒園裏。夕陽西下,霞色遍天。
    舒棠都不記得,她跟雲官人,到底經曆了多少個這樣的黃昏。
    雲沉雅牽著舒棠的手,帶她穿過從從花地,淒淒荒樹。
    舒家小棠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得快了,便有些磕絆,直到聽到他問:“這裏哪裏不好?”
    舒棠的心裏驀地一緊。
    雲沉雅又回過身,定定地看著舒棠,又問了一遍,“這裏哪裏不好?”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還有一些不確定。
    “這裏的一切,都是我……因你而建,因你而植的。雖不繁麗,也可保你後半生衣食無憂。你說你喜歡桃樹,喜歡海棠,入秋時,我……”
    雲沉雅蹲下身,從旁挑起一根枝杈,在地上刨了刨:“我就來這裏,自個兒翻了土,將棠樹種子,桃樹種子,一行行,一排排地種下。”
    “是,我從前,戲弄過你,騙過你,懷疑過你。可是,我做這些,並非因為愧疚。是因為……我真的,真的想與你在一起。”
    雲沉雅說到這裏,丟掉手頭的枝椏。他仍蹲在地上,抬起頭,愣愣地望著舒棠,問:“你呢?”
    “小棠,你呢?”
    “你怎麽會,答應去做那樣一方聯兵符,答應和我分開呢?”
    舒棠從未見過,雲沉雅竟也露出這樣無措的神色。聰明如他,也有拿不準一樁事,一個人的時候。
    她忽地想起,還是不久前,他將頭埋入她的脖間,說,小棠,我離不開你了怎麽辦……
    想起三年多前,他們一同蹲在屋簷下避雨,他說沄州江南好風光,她說她攢夠銀子去看他。
    舒棠搖了搖頭,走到他身邊,依偎著他蹲下來。
    “雲官人,我攢好銀子了。”
    “你回大瑛朝吧。等過幾年,北地的人不管我了,我就上永京城,去瞧瞧你。到那時,你做了皇帝,能出來見我一麵就成。”
    “你方才問我,是不是不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啊,做夢都想。從我十七歲開始相親,一直到我二十一歲嫁給你。這麽多年來,要說我想跟哪個人廝守。那便隻有雲官人你一個了。就算以後,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你,我也隻會想著你,念著你的。”
    “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跟你走。總不能、總不能看著你進退兩難。雲官人你總說,公子無色,要心隨意動。可這樁事,哪有那麽簡單呢?景楓公子做不到,我做不到,雲官人你更做不到。雖然你總說要拋開,可是我知道,責任擔當,瑛朝江山,對於雲官人你來說,比什麽都重要。”
    “倘若、倘若有一天,因為我的緣故,大瑛和北地十二國起了戰事,死了很多很多人,雲官人你會,內疚一輩子的……我,我不想那樣……”
    “小棠,我……”
    舒棠回過頭,看向雲沉雅,忽然說了一句當年,他說過的話。
    “雲官人,倘若有一天,我們還能再相遇,從陌生人開始。從相知,到相識……”
    可是她說到這裏,卻是垂下頭,複有添了一段話。“到了那個時候,我還是會很喜歡雲官人,成日念著雲官人。希望那個時候,我們能在一起,有個大瓦房,生幾個兒女,春天栽樹,夏天乘涼,秋天釀酒,冬天蒸饅頭。安安心心,過一輩子就好。”
    雲沉雅愣住。半晌,他伸手攬過舒棠,將她擁入懷中。
    冬日冷寒,懷裏的這個人,始終溫暖如春。
    “到了那個時候,希望有個女兒,可以像你,老實又單純。在市井間長大,不為俗事纏身,一世開心,一世無暇。”
    再一歎,雲沉雅將舒棠的身子往上一提,讓她坐於身上,輕聲道:“小棠,給我生個孩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