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第78章 檻外長江空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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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落西下,碧波粼粼,遠山如黛,漂渺如畫。
    一葉扁舟,片帆高舉,緩緩劃過的河麵。老女人、臻嫿、李衛、花皮帽等人已在船艙內相互依偎著睡著了,伯堃於船尾掌著舵,矯健的身影透著孤冷清寒。亦蕊身披著伯堃的外袍,抱著雙膝坐在船頭甲板上,靜靜地吹著風。凝秋倚在艙門邊,綣縮一團,沉沉睡去,亦蕊笑笑,解下外袍,為凝秋掖好。站起身來,視線越過艙頂,與伯堃相撞,亦蕊的心尤如小鹿亂跳,趕忙低下頭,複又坐回甲板。
    幼時與伯堃相聚快樂的一幕幕,不斷出現在亦蕊眼前。大婚前一夜,費揚古用伯堃全家性命相脅,亦蕊不得不用釵剌傷了他,令伯堃命懸一線。多年後再次相遇,伯堃已不是再是窮小子,而是有頭有臉的旗籍公子,她能感覺到他心中的仇恨,但也很清楚他對自己仍執著的情誼。亦蕊想得出神,忽然感覺肩上多了件溫暖的衣裳,伯堃滿臉憐惜,說:“照顧別人,是不是也要先照顧好自己?”
    亦蕊一看,衣裳正是自己剛給凝秋披的那件,疑道:“凝秋呢?”
    伯堃在她身邊坐下,說:“點了她的昏睡穴,弄進船艙了,裏麵很溫暖,沒事的。”
    亦蕊“嗯”一聲,緊張起來,說:“更深露重,我也回艙裏休息了。”說罷,爬起身欲走。
    伯堃輕輕笑道:“你是怕孤男寡女,夜半私會,招人話柄麽?”
    亦蕊被他猜中心思,麵上羞色無限,說:“就算如此,也是應當的。”
    伯堃拉住她的手腕,深情地望著她,懇切地說:“你我之間的孽緣,總要了結,給我一點時間好麽?”
    亦蕊百感交集,無力掙紮,任由伯堃拉著,順從地坐了下來。
    二人齊頭並坐於甲板,此時天邊已翻出淺淺的魚肚白,顯然,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刻已渡過了。伯堃幽幽的說:“寒星退、夜光殘、相逢假似未相識。含笑醉西樓,回眸隻是擦身過,更無緣,恨淚別。”
    亦蕊曲臂在胸前,半個臉埋在臂彎中,一雙星眸在黑暗中閃爍著光芒。
    伯堃長歎一聲,說:“我癡心對你,你知道。越兒癡心對我,我知道。但命運就是喜歡和人開玩笑,不是嗎?無論你怎麽待我,甚至親手殺我,都阻止不了我想要得到你的心,甚至,更迫切……我以為就我一人傻,當我發現越兒對我,就像我對你一樣時,她已經再也救不回來了。”
    亦蕊泣淚成行,越兒風姿綽約,豪氣幹雲,不顧危險在光明寺照顧自己,使計救出胤禛,最後卻死在胤禛親兵的亂箭之下,委實冤屈。
    伯堃的聲音像淩空而來:“因為越兒,我結識了亭林村的顧家奶奶,初相識時,因為我對外的身份是旗人,顧家奶奶隻是看在越兒的麵子上,幫著探探消息。越兒不幸,死在胤禛手下,我發誓要替她報仇,馬佳族可以給我足夠的財力支持,亭林村可以給我人力。”
    亦蕊啞然,張大檀口,轉頭盯著伯堃。
    伯堃沒有看她,自顧自地說下去:“別以為你的胤禛是什麽好人?不過是個道貌岸然,陰險狡猾,虛榮做作的小人。他在光明寺被一幹和尚灌屎、鑽胯、鞭打,不甘蹂躪便乖乖屈服,明知越兒是有心救他,卻擔心世上多一個知道他這不光彩儒夫事跡的人,而殺人滅口。”
    “我不聽,我不聽!你有意誣蔑王爺……”亦蕊捂住耳朵,站起來便要走。
    伯堃長臂一攔,認真地說:“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這不是我要說的重點。”
    亦蕊上天無路,下地無門,隻得賭氣般地重新坐好。
    伯堃平靜地說:“我想,你猜到,怡紅院的火是我放的,胤禛沒殺成,我倒先身受重傷……”他的眼裏流轉著異樣的色彩,若有所思。
    亦蕊猶豫半晌,問:“你的傷,現在大好了嗎?”
    伯堃見她關心自己,喜道:“兄弟們扶我回亭林村,又安排了個假死的現象,瞞天過海。”
    亦蕊埋首回臂彎,沉默不語。
    伯堃說:“事後,我也聽說,你在火場中差點遇難,這……實非我本意。”
    “翊喬死了,你知道嗎?你害死了一條人命!”亦蕊像隻暴怒的小母雞般,低低嘶吼著。
    伯堃愧疚道:“翊喬……當初我隻是嚇嚇人,並沒有真的想……”
    “並沒有,並沒有?你知道放場火,連累了多少周邊百姓,害死了多少條人命。西郊別院的事,你怎麽解釋,你又殺了梓傾,還有那麽多侍衛?”亦蕊怒意迸起,“王爺殺了越兒,你找王爺報仇。那因為你無心之失,殺死的人的親屬,要找你報仇,你死幾次才夠。”
    伯堃被問得一言不發,呆若木雞。他一心尋仇,不擇手段,走火入魔,不達目的誓不罷休,越兒、翊喬、同生共死的兄弟為了幫助他報仇死了,如同在仇恨烈火上加油,更激發他對胤禛的恨意。
    亦蕊切切說:“若你不懷仇恨之意,他們便不會死,你也活得快樂些。不是嗎?伯堃哥哥……”
    伯堃癡癡地看著江麵躍起的一輪紅日,薄薄的霧隨著風兒輕輕飄蕩,如紗似煙,金光萬丈,四周景色明朗起來。
    亦蕊輕輕按住他的手,真誠地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何不一笑泯恩仇?”
    伯堃將目光投到亦蕊臉上,一雙柔荑握在手中溫潤如玉。家破人亡,寄人籬下……種種苦難爆發出來,他猛地將亦蕊摟入懷中。亦蕊本能地掙紮,卻聽到男人低沉的泣鳴,她的心被軟化,不再反抗,輕輕勸慰:“哭吧!哭吧!哭完就忘了吧……”
    扁舟順江急下,迎著晨曦,二人衣袂飄飄。大有“舟行碧波上,人在畫中遊”之感。
    “咳咳……”幾聲清嗽,二人扭頭一看,老婦人一臉威嚴,凝視著他們。
    亦蕊臉一紅,迅速逃離伯堃的懷抱,老婦人側身一讓,她便鑽進了艙內。
    伯堃不自然地揖手道:“姥姥,你老人家起得好早……”
    “壞了你的好事,是麽?”老婦人不屑地說,“是誰信誓旦旦要為越兒報仇?早知你是個見異思遷的人麵禽獸,我亭林村上下會如此幫你?”
    伯堃又愧又羞,顫聲道:“晚輩與她是舊相識……一時情難自禁,就……”
    “好一個舊相識!”老婦人說,“那你早知她是真正的王爺福晉,抓回凝秋時,怎麽不拆穿她?看來,你是一心要護著他們了。”
    伯堃忙解釋道:“姥姥,費揚古殘忍滅門劉家,胤禛妄自屠殺我妻,劉伯堃曆曆在目,不忘此仇!”
    老婦人冷冷說:“但馬佳氏也給了你榮耀富貴,高官厚祿,恐怕你早已被名利迷了眼,忘了本!”
    伯堃單膝跪地,憑天指向,說:“劉伯堃與旗人不共戴天,誓報家門之仇,否則天打雷劈,絕子絕孫。”
    老婦人麵色稍緩,說:“起來吧!伯堃,你不要怪我多心,愛之深則恨之切,我還指望你傳承亭林先生的遺誌呢!”
    伯堃“喏喏”,一臉謙色,說:“姥姥說這話過了,還有您、臻嫿和李衛呢!”
    老婦人說:“我和臻嫿都是婦人,成不大氣。李衛雖辦事得力,但出生貧寒,不識大字,亭林先生是滿腹材學之人,他的遺誌怎可由一介蠻夫繼承了去。隻有你,文武雙全,智謀過人,與亭林村有些如此淵源。否則,我怎會花如此大的力氣幫你救人?”
    伯堃無意中瞥到艙簾邊,發現半片俏臉露在外麵,顯然是亦蕊正在偷聽。他說:“虧得姥姥想出劃爛一女屍麵容的法子將梓傾換出,才順利得救。但亭林村一貫以來不是隻傷人,不殺人嗎?那日怎會死傷無數?”
    老婦人麵帶惋惜,說:“原來隻想用麻藥剌傷他們,後來隻因幾個新來的兄弟膽子小,不慎露了形貌,不得不……好在梓傾姑娘救出來了。”
    艙簾微顫,顯是驚訝。
    伯堃說:“梓傾已安頓好,代她多謝姥姥救命之恩了。”
    老婦人擺擺手,說:“恐怕我能為你做的,也隻有這一件事了。亭林村作鳥獸散,我有莫大的責任。來到亭林村的人,都是窮慣苦慣的百姓,若有一兩個貪錢好勢的挑起紛爭,難免不激起金錢欲。什麽為國為民,什麽天下大任,早被金銀晃瞎了眼。或許他們來到亭林村,根本就不是為了繼承亭林遺誌,而是單純找口飯吃。”老婦人越說越消沉,幾盡哭腔。
    伯堃不敢插嘴,恭敬地站在一旁。
    老婦人說:“從這件事上看出,我無法肩負此大任,伯堃,隻有你能夠助我……”老婦人抓著伯堃的胳膊,激動地懇求著。
    伯堃婉言拒絕道:“劉伯堃何德何能,無法擔起此大任!”
    二人你推我拒了半晌,老婦人不悅地說:“你是堅決不肯嘍!”
    伯堃點點說:“姥姥恩德,伯堃永誌不忘,隻盼……”
    不等他說完,老婦人便打斷話頭,怒道:“夠了!”說罷,向艙門一指,喝道:“看夠了沒有!”原來,她早已知亦蕊躲在簾後偷聽。“給我把這兩個女人拎出來!”老婦人滿麵怒色,說,“劉伯堃,你若不接此事,她們倆個就得死!”
    亦蕊、凝秋被花皮帽等人推搡地上了甲板,凝秋的昏睡穴顯然未解,人依在亦蕊身上。臻嫿、李衛走到老婦人身後,一左一右,肅手而立。
    伯堃微顫著嘴唇,黎明時分,他與亦蕊的一番傾訴,多多少少結開心中的怨恨,令他輕鬆不少。他甚至考慮過放棄報仇,避隱深山的念頭。難道,命運逼著他與清廷做對,對亦蕊做對?好吧,既是如此,就這樣吧!他不再多慮,深深一揖,說:“姥姥,得您厚愛,劉伯堃當仁不讓便是。”
    此言一出,除了亦蕊外,眾人臉上均現喜悅之色。
    老婦人更是跪倒在地,叩謝蒼天,道:“太爺爺啊!我總算為你找到後人了,你在天有靈,應該闔眼了吧!臻嫿,快,快跪下給爺爺磕個頭。”老婦人與臻嫿抱頭痛哭,李衛、花皮帽等也語塞淚哽,場麵悲涼。
    跪拜後,老婦人認真地直視劉伯堃,說:“劉伯堃,我還是要多問一句,你此生會以反清複明為己任,繼承亭林先生遺訓,對麽?”
    劉伯堃說:“是!”
    “好!”老婦人說,“那你答應我兩件事!”
    劉伯堃揖手道:“義不容辭!”
    老婦人麵帶得意之色,說:“第一,今夜便與臻嫿成親;第二,殺了這個女人,免後顧之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