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東風惡,歡情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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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鎮定威嚴的聲音中,眾人安靜下來,少昊握著阿珩的手向前走去,人群紛紛避開,讓出一條道路。
漸漸地,他們看見了城樓。城門敞開著,裝飾一新,張燈結彩,在城門正中央,吊著一個女子的屍體,她身穿華麗的新娘嫁服,頭戴鳳羽裝飾的禮冠,化著高辛的宮廷新娘妝,麵朝著迎親的隊伍。
晨風中,屍身蕩蕩悠悠,宛如活人,正在等候她的良人來迎娶。
阿珩看清那具女屍竟然是泣女,“啊”一聲慘叫,差點暈厥,少昊忙扶住了她。
他們身後的諾奈麵色發青,直勾勾地盯著泣女的屍體。
將軍安晉晦氣地吐了口唾沫,命士兵去取下屍體,寬慰諾奈,隻是死了個婢女,別因為這事影響大婚的心情,又不停地咒罵著低賤的婢女,竟然做出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
安容重重拉了拉安晉的衣袖,示意他別再罵婢女低賤了。這個女子的衣著、裝扮處處表露著身份不凡。高辛的常曦部以鳳為印,她喜服上的鳳繡,頭冠上的鳳羽,都是常曦部的徽印。
諾奈走到少昊麵前,指著他們腳下泣女的屍體,質問少昊:“她究竟是誰?”
少昊沉默了一瞬後說:“我以為她是你撿來的婢女。”
阿珩聽到他們的對話,覺得他們似乎已經知道泣女是誰,可他們倆的表情讓她從心底透出寒意,一點都不想知道泣女的來曆。她想大聲對諾奈說,別管了,快去迎親吧,雲桑正在等著你!可是地上的泣女,睜著雙眼,靜靜地看著她,讓她一句話都說不出。
諾奈嘶聲大叫:“有誰見過這個女子?有誰知道她的身份?”
半晌後,一個盛裝打扮的婦人哆哆嗦嗦地走了出來,對少昊和諾奈行禮,“妾身懂得刺繡,小有名氣,曾去常曦部教導過幾位小姐學習刺繡,這位是常曦部的冰月小姐,她的父親是二殿下的舅父。”
諾奈臉色煞白,緩緩蹲下身子,失魂落魄地看著一身新娘裝扮的冰月,眼中全是愧疚自責。
常曦部,宴龍?阿珩漸漸明白了泣女是誰,原來她就是那位曾和諾奈有過婚約的女子,原來她自稱泣女是因為諾奈的背棄而哭泣。
可是她與諾奈之前根本沒見過麵,縱使心慕諾奈的儀容才華,也不至於被諾奈退婚後,要苦心孤詣地潛伏在諾奈身邊兩百年,以致最後真的情根深種,用死來抗爭。
冰月櫻唇微張,似乎含著什麽東西,諾奈輕輕掰開她的口,一塊潔白的玉石滾落在諾奈手掌,隨著玉石的滾落,她的雙眼凝視著諾奈慢慢合上,仿佛終於說清楚了想說的話,安心離去。
諾奈身子打著寒戰,握著玉石,盯住少昊,厲聲喝問:“你當年究竟做了什麽,才逼得常曦部取消婚約?”
安容一把抓住諾奈,推給安晉,對少昊磕頭請罪,“懇請陛下念在諾奈悲急攻心,口不擇言,饒恕諾奈的不敬之罪。”
不遠處傳來叫嚷聲和哭泣聲,看來是常曦部已經聽到傳聞,正帶著人趕來。有人高聲叫著:“殺了諾奈!讓他給小姐償命!”
安容忙對少昊說:“冰月是宴龍、中容的表妹,有諾奈背叛婚約的事實在前,此事隻怕會被中容利用,挑起大亂,為了安全,請陛下和王妃速速回宮。”
少昊點點頭,“為了諾奈的安全,讓他和我一起回承恩宮。”
一行人匆匆趕回了承恩宮。
少昊屏退了所有侍衛,靜靜看著諾奈。諾奈握著那枚白色的玉石,走過來,把它放在少昊麵前,“陛下學識淵博,肯定知道這是什麽,為什麽冰月小姐要口中含著它自盡?”
阿珩盯著潔白的玉石,忽然想起了高辛閨閣中流傳的一個故事。
因為父母貪慕權勢,強逼已有婚約的女兒改嫁,這位貞潔的女子在大婚時,說自己白玉之身,絕不會讓汙濁玷身,握著以前夫家送的一塊白玉,投水而亡。從此,高辛的女子出嫁時,常會在手中握一塊白玉,表明自己如白玉一般堅貞清白。
少昊凝視著白色玉石,神情複雜,半晌後說:“當年,你醉酒後當著幾位王子的麵當眾承諾了婚事,父王最注重禮儀,後宮又完全被常曦氏姐妹把持,已經是鐵定的事實,絕不可能退婚。我想了無數種法子,都沒有成功,可不管是為了你,還是為了我自己,你都不能娶常曦氏的女子,所以我就出了下下策,派人設計了冰月,證明她與別的男子有染,這才逼得常曦部取消了婚約。”
“你……”諾奈臉色發青,聲音嘶啞,“你可知道女子名節在高辛意味著什麽?”
“我當然知道,可如果我不這樣做,你想過後果嗎?冰月被父兄作為工具嫁給早就心有所屬的你,難道就能幸福?羲和部歸順了宴龍,你能眼睜睜地看著宴龍把我、安容、安晉都殺死嗎?”
諾奈一下子變得萎靡不振,歸根結底,都是他一時糊塗惹的禍,少昊隻是在幫他收拾爛攤子。
“其實,我早想好了對冰月的補償。”
諾奈尖銳地譏嘲:“補償?你用這麽下作的手段去對付一個無辜女子,怎麽補償?縱使你用帝王的威嚴逼迫一個男子娶了她,可她的丈夫依舊會瞧不起她!”
“她的丈夫絕對不會!因為我打算自己娶她,我自然知道她清清白白!”
諾奈愣住,少昊苦澀地說:“我當時考慮,登基後,就把她娶入宮中,盛大地冊封她,既是補償對她的傷害,也是保全她,當然,還可以幫助我分化、拉攏常曦部,隻是、隻是……”少昊輕輕看了一眼阿珩,“隻是最近事情太多,一時沒想起冊立妃嬪,晚了一步。”
諾奈忡怔了好久,高聲慘笑起來,對少昊重重磕頭,“小時候,你就說我太感情用事,可我反倒嘲笑你做事太理智周全,冰月的死歸根結底全是我鑄成,你並沒有做錯什麽,我剛才怒氣衝衝地譴責你,隻是我心底害怕失去就要擁有的一切,不願意承擔害死了泣女……冰月的罪過。”他站起身,向著殿外搖搖晃晃地走去。
“諾奈。”阿珩著急地叫住他,猶豫地問,“雲桑……她、她怎麽辦?”
諾奈回頭看向她,滿麵痛苦,眼中隱有絕望,“你覺得她能從掛著冰月屍體的城門下歡喜地走過,快樂地嫁給我嗎?我害死了冰月,難道還要雲桑去承受天下人的鄙視嗎?”
阿珩眼前浮現出冰月身穿喜服,頭戴鳳冠,懸掛在城樓,雙眼圓睜,看著諾奈的樣子,一股寒氣從心底湧到口中,凍得舌頭打了結,一句話都說不出,隻能看著諾奈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
一連幾日,宮外鬧得不可開交,宮裏卻靜悄悄的。少昊怕中容他們借故殺了諾奈,下令嚴密看守諾奈,不許他走出承恩宮一步。
在少昊的強力壓製下,冰月自盡的事情漸漸被壓了下去,沒有人敢再提冰月的死,也沒有人敢再提起諾奈和雲桑的婚事,就像這些都從來沒有發生一樣。
諾奈日日爛醉如泥,不管誰去找他,他都是不言不語,抱著酒壇子昏睡。
阿珩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得去問少昊。
少昊說:“冰月在諾奈身邊兩百年,深得諾奈信任,她明明有無數種法子報複諾奈,可她偏偏選擇了最絕望的一種。她用新娘的裝扮,盛裝在城樓懸屍自盡,就是立誌要徹底毀掉諾奈和雲桑的婚事,中容又借機把事情鬧得那麽大,讓全城的人都知道諾奈悔婚另娶,貪慕地位高貴的神農長王姬,逼得一個清白堅貞的女子隻能以死明誌。如今整個高辛都在唾棄諾奈,厭惡雲桑。我能壓製住中容他們,但是我封不住悠悠眾口,不要說他們的婚事,就是諾奈的官位都難以保全,每天都有官員在彈劾他。”少昊把一堆奏章推到阿珩麵前。
阿珩問:“那就沒有辦法了嗎?”
少昊神情黯然,“隻能等待時間給出最後的結果,冰月刺到諾奈心上的傷也需要時間平複,人們最終會漸漸淡忘一切。”
阿珩寫信去安慰雲桑,雲桑的回信,語氣十分平穩,就像她的為人,越是悲傷時,越是鎮定。反倒語重心長地勸她:人生風雲,變幻莫測,禍福轉瞬,惜取眼前最重要,不要再讓赤宸苦苦等候了!
阿珩握著信,抬頭看向窗外,馬上就要四月初八,又是一年一度百黎的桃花節。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再無法忍受承恩宮裏黑暗沉重的一切,迫不及待地想見到赤宸。
阿珩安排好宮裏的一切,提前趕往百黎。
百黎山中的桃花開得如火如荼,掩映在桃花林中的竹樓門扉深掩,靜待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