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山盟猶在,情緣難續(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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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宸趕忙對眾人做了個“噓”的手勢,可已是晚了,阿珩睜開了眼睛,一看周圍全是人,一雙雙眼睛賊亮賊亮地盯著她。她不禁臉色通紅,掙紮著下了地。
    風伯重重打了赤宸一拳,“這是嫂子嗎?”
    赤宸一手扶著阿珩,一手笑著回敬了風伯一拳,男兒心、兄弟情,縱別後天地變色,也一切盡在不言中。
    風伯指指雨師,“赤鬆子,外號雨師,是你失蹤後我結拜的兄弟,我兄弟就是你兄弟。”男兒間的信任無須多言,一句話交代了一切。
    雨師外貌雖然醜陋怪異,言談卻彬彬有禮,和赤宸行禮問候。
    風伯豎著拇指,指指遠處,笑嘻嘻地對赤宸說:“別告訴我,你眼巴巴地趕來送死,不過你……”他打量著赤宸的身子,搖搖頭,“好像就是來送死的。”
    洪水的浪頭已經高得像一座山峰,隨著“山峰”的增高,應龍的力量越來越弱,洪水的浪頭在輕顫,眾人都明白,隻要浪頭打下,隨著整個“山峰”的傾倒,所有人會立即死無葬身之地。
    “山峰”的抖動越來越劇烈。
    赤宸急速地說:“水不能堵,隻能因勢誘導。這麽大的水不可能調自遠處,我一路過來時,看到獲澤河、沁河和丹河的河床都已幹涸,如今唯一的方法就是把洪水一分為三,讓它們從哪裏來回到哪裏去。這並不能消解水患,可至少能讓一些人活下來。風伯,你帶人負責獲澤河;雨師,你負責沁河;我來引導丹河。”
    幾個靈力高的屬下盯著越變越高的水峰,麵色如土,喃喃說:“這不可能做到,搞不好會和那條妖龍一樣,靈力枯竭後依舊葬身水底。”
    赤宸朗聲大笑,“若能輕易做到還有什麽意思?憑一己之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方是大丈夫本色!”
    風伯把披風抖了幾抖,披到身上,笑對赤宸說:“我沒問題,希望過一會兒還能看到你小子,別把自己喂了魚。”
    風伯麵上插科打諢,心裏卻很擔憂赤宸,可又明白其他人絕無能力麵對這樣的洪水,這不僅僅是靈力的問題,更是膽識和魄力。
    幾人正要分頭行動,大風襲來,隻見狂風中,炎灷、洪江、珞迦依次而至。
    洪江人未到,洪亮的聲音已經傳來,斬釘截鐵地說:“我來引導丹河水。”除了善於操縱水靈的水神,大概再沒有人敢如此自負。
    珞迦笑對赤宸說:“雨師和風伯早有默契,讓雨師去幫風伯,我和炎灷來引導沁河。為防軒轅趁亂攻城,澤州城就拜托大將軍守護了。”
    赤宸愣了一愣,朗笑著拱拱手,“多謝三位。”
    炎灷高傲地站在畢方鳥上,麵帶嫌惡地說:“我不是幫你,我巴不得你趕緊死了!”
    風伯哈哈大笑,對雨師叫道:“走了!”話語聲中,眾人什麽都沒看見,隻感覺兩道風從身畔嗖一聲刮過。
    千百年來,神農族的四大高手一直各自為政,爭鬥不休,在滅城之禍前,赤宸、炎灷、珞迦、洪江第一次同心協力。天下間有什麽能比看到自己民族的英雄齊心合力、慷慨應敵更激勵士氣?
    自從榆襄死後,日漸消失的自豪感再次充盈了神農人的胸間,所有士兵發出震天動地的叫聲。
    應龍的整條龍軀都已經被鮮血浸透,龍頭痛苦地昂起,無力地看著好似已經與天齊高的洪水。
    往事一幕幕紛遝而來。在那個金色的小池塘中,一條虛弱醜陋的半龍半蛇的怪物對所有的魚宣布,遲早有一天,我會變成一條令所有水族都尊敬的龍!
    上千年的修行,無數次風雨交加中,雷電的焚燒中,用滅骨之痛漸漸褪去半個蛇身。
    所有的壯誌、夢想……
    “嗚——”
    悲傷的龍吟聲中,應龍的龍頭無力地倒下,水峰坍塌,發出驚天動地的轟鳴聲。
    潑天大水卻沒有砸到應龍身上,一條巨大的青魚擋在了他上方,漫天青色的水光被它的靈力逼得扭曲變形,原本凝聚在一起的水光變作了三道,向著三個方向而去。
    青色的魚搖著尾巴和魚鰭引導著水緩慢落下。
    轟轟——轟轟——
    青色的大魚替應龍擋去最大一次衝擊後,急速遊走。水從應龍的身軀上轟然流過,仍很可怕,可應龍畢竟是龍,即使重傷,這樣的水也傷害不到他。
    應龍用水族的語言,無聲地道謝。青色的大魚卻理都不理他,身體變小了一些,像陀螺一樣快速地旋轉,一邊旋轉一邊衝向前方,一道巨大的漩渦在他身體周圍形成,卷動著水都隨它而去,遠離了澤州城。
    應龍微笑著閉上眼睛,任由水浪帶著他重傷的身軀流向大海。
    在他的龍身前仍能趾高氣揚的魚大概隻能是傳說中的北冥神鯤。這種萬年不見的家夥都出現了,這場水患應該能化解。
    因為炎灷、洪江、珞迦的刻意掩藏形跡,夷澎沒有看到炎灷、洪江、珞迦他們,隻是看到一條青色的大魚突然出現,原本要毀滅整個澤州城的洪水竟然被三股強大的靈力牽引著,向三個方向流去,最後湧入了三條河道,雖然沿途也摧毀了無數良田屋舍,令荒野大水彌漫,可就像是三條被馴服的惡龍,即使作惡,也隻是小打小鬧。
    夷澎很是震怒失望,應變卻非常迅速,立即命軒轅休帶兵進攻。
    神農族即便設法引開了洪水,可全部的力量都放在了引水上,澤州城的防守應該正薄弱。
    當大軍趁亂襲到澤州城下時,他們突然看到城樓上端坐著一個紅袍男子。
    “赤宸,是赤宸!”
    軒轅族都知道,赤宸打仗時,不開戰則已,一旦開戰就會十分殘忍嗜殺,幾乎不留活口。甚至很多人說他紅袍的顏色格外耀眼奪目,是因為他喜歡用人的鮮血浸染自己的衣袍。聽說赤宸死時,軒轅的大將們都鬆了口氣,可現在突然看到赤宸像鬼魅一般出現在城樓上,都傻了眼。
    軒轅休驚慌地問夷澎:“不是說他已經死了嗎?怎麽會突然出現?如今怎麽辦?”
    夷澎本來十分肯定此時的澤州城防守薄弱,可赤宸在城頭臨風而立,一言不發,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們,讓他猶疑不定。
    進攻?不進攻?
    赤宸笑問:“你們到底打是不打?”
    夷澎對軒轅休說:“不如先退三十裏,五哥覺得呢?”
    軒轅休忙道:“我也是這個想法。他們的糧草維持不了多久,遲早要投降,我們沒必要做無謂的犧牲。”
    夷澎嘴角微挑,看著赤宸,陰沉地一笑。
    赤宸看到軒轅族的士兵開始後退撤離,暗鬆了口氣。其實他此時站立都困難,完全是咬著舌尖在強撐,就是一個最普通的神族將領都可以打倒他。
    躲在暗處的阿珩終於放下了心,她舉目望去,澤州城外的荒野到處都是水,無數農田屋舍被摧毀。一場戰爭似乎不管怎麽打,從某個角度來說都是輸。
    洪江帶著神族士兵最先回來,果然不愧是水神,隻有幾個下屬輕傷。
    一會兒後,炎灷和珞迦也領著士兵回來,珞迦麵色泛白,炎灷十分狼狽,冠發淩亂,衣袍上繡著的燙金五色火焰都被淤泥模糊,士兵有兩個重傷。看來不管神族的靈力再高,和自然孕化的相克之力爭鬥都不容易。
    緊隨其後,風伯和雨師領著兵士說說笑笑地回來了,一群人因為靈力耗竭,走路都是歪歪扭扭,可神采飛揚、眉飛色舞,完全不像是剛從死地走了一圈的人。
    大劫化解,人人都十分興奮,笑聲不絕於耳。
    風伯挨著牆根,一屁股坐到地上,“總算可以休息一會兒了。我說,咱們要不要來點酒慶祝一下?”
    ……
    刹那間,喜悅的氣氛蕩然無存。沒有一個人說話,回應他的隻有沉默。
    炎灷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駕馭著畢方鳥離去了。
    洪江想說點什麽,又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麽,幾百年的爭鬥下來,他和赤宸之間雖不如炎灷和赤宸的仇怨深,可也絕對不淺。他沉默地對赤宸拱拱手,駕馭坐騎鰼鰼魚離開了。
    風伯喃喃說:“當我什麽都沒說!”
    珞迦笑著對赤宸、風伯和雨師客氣地說:“軒轅的軍隊還在我營帳外徘徊,我也告辭了,酒就下次喝吧。”化蛇載著珞迦消失在雲霄中。
    一直微笑不語,站得筆挺的赤宸突然噴出一口血,直直向後栽去,昏死在地上,風伯趕緊大叫巫醫。
    巫醫查看了一下病情,神色慘變,哆嗦著說:“精氣全無,元神潰亂,隻怕、隻怕……要準備後事了。”
    風伯呆住,魑、魅、魍、魎一把抓住巫醫,掄拳要打,“你說什麽?”
    躲在暗處的阿珩再顧不上回避,快步而來,查探著赤宸的身子。
    阿珩說:“他重傷在身,沒有靜心休養,反倒強行耗損精元,用壽命換取靈力,如今傷上加傷,很嚴重,再不及時救治,的確有生命之險。”
    風伯忙問:“赤宸的修煉方法和我們都不同,我也不敢亂送靈氣給他,有什麽辦法能幫上他嗎?”
    阿珩想了想說:“你相信我嗎?如果相信,把赤宸交給我,我會治好他。”
    風伯不清楚阿珩的身份,但從赤宸的言行中也約略感覺得到赤宸愛的女子大有問題,否則以赤宸任情不羈的性子,何至於這麽多年一直苦苦壓抑?
    風伯有些猶疑不定,一直沉默不語的雨師嘶啞著聲音說:“你是赤宸選擇的女人,我相信你。”風伯看雨師向他點點頭,想到赤宸現在危在旦夕,也立即說:“我相信你。”
    “那就把赤宸交給我,等他再回來時,靈力會比現在更高!”
    阿珩抱起赤宸,叫來阿獙和逍遙,對他倆低聲說:“去百黎。”
    百黎的山上都是怒放的紅色桃花,雲蒸霞蔚,肆意熱烈,比朝霞更絢爛,比晚霞更妖嬈。
    白色的祭台佇立在桃花海中,古老滄桑,肅穆莊嚴。
    桃花林內,微風拂麵,落英繽紛,祭台四周的獸骨風鈴叮叮當當,時弱時強,時斷時續地響著。阿珩抱著赤宸,沿著白色的石階快步走上祭台,把赤宸放到祭台中央。逍遙和阿獙自覺回避到桃花林,去戲耍休憩。
    天色黑沉,距離日出還有三個多時辰。
    阿珩枕著赤宸的胳膊,躺在他身畔,仔仔細細地看著他,手指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此時切切實實地感受著他的氣息,一年來的焦灼不安、擔憂掛慮才真正平複。
    他們倆自從相見,一直沒有機會說話,沒見他之前,有很多話,見了他之後,反倒發現無話可說。
    阿珩依偎在赤宸懷裏,閉上眼睛,靜靜地睡著。
    東邊的天空漸漸透出一線魚肚白,太陽就要升起了。
    厚厚的雲積在天與地的交接處,太陽在努力掙紮著衝破一切阻礙,讓光明照向大地,使萬物得以生長。
    阿珩坐了起來,專注地凝望著太陽,好似能感受到它的努力和掙紮,一點一點,一寸一寸,雲海翻騰起湧,波瀾壯闊,卻無法再束縛住光明。
    太陽最後用力一躍,衝開了一切黑暗,整個天際光芒綻放。
    阿珩絲毫不回避刺眼的光芒,定定地看著太陽,手緊緊地握著赤宸的手。也許黑暗之後仍是黑暗,可隻要堅持,無數個黑暗的盡頭會不會有一線光明呢?
    赤宸緩緩睜開了眼睛,身周霞光瀲灩,繁花似錦,可這一切的美麗絢爛都比不上——她握著他的手,坐在他的身邊。
    他由衷地笑了,喃喃低語:“阿珩,我們又回家了。”
    阿珩手指放在他唇上,搖搖頭,示意他別說話。她低頭凝視著他,沒有一句言語,眉梢眼角的情意卻將一切都說明了,絲絲縷縷,纏綿入骨。阿珩的靈力帶著太陽的力量緩緩流入赤宸的身體,他的五髒六腑,四肢百骸都在舒展,眼睛漸漸閉上,他的神識沉入溫暖的黑暗,被厚厚地包裹起來,就好似化作了一顆種子,隻等有一塊肥沃的土地,就可以再次發芽,茁壯成長。
    赤宸的傷勢穩定了,阿珩卻痛得身子直打哆嗦,她的兩隻胳膊連著肩膀都被灼傷,有的地方火紅,有的地方焦黑,好似被烈火焚燒過。
    阿珩忍著疼痛抱起赤宸,走進桃花林,逍遙落到她麵前。
    阿珩道:“赤宸上次的傷非常重,若沒有一個比歸墟靈氣更充盈的地方鎖住他的靈體,他隻怕已經魂飛魄散,我想了很久,也許隻有傳說中的聖地北冥,是你救了他嗎?”
    逍遙昂著頭,得意地叫了一聲。
    “你與他之間,他肯定不會向你道謝,不過我要謝謝你。”阿珩把赤宸交給逍遙,對逍遙行禮,“他為了來見我,耗損了太多精元,若不趕緊調理,後患無窮,隨時有可能靈毀體崩。如今天下諸事紛爭,以他的性格,隻怕不會靜心養傷,我強行把他的靈識封住,麻煩你帶他去北冥,等他再次醒來時,身體就會真正康複,靈力也會因禍得福,更上一層。”
    逍遙抓起赤宸,展翅而起,飛向天際。阿獙歪頭看著高空,長長地嘶鳴。
    阿珩站在桃花樹下,仰頭目送著他們,直到再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依舊癡癡而望。
    半晌後轉頭,看到阿獙圓溜溜的大眼睛正盯著她,似乎在問,明年桃花盛開時,是不是就又能和赤宸、逍遙一起玩了?
    阿珩心酸難耐,眼淚衝到了眼眶,阿獙並不明白軒轅王和神農王的戰爭改變了整個大荒的命運,更不懂得青陽的死已經把她和赤宸隔絕在了天塹兩側,大江可以船為渡,高山可以鳥為騎,親人的屍骨,何以跨越?
    桃花紛紛揚揚地落著,拂在她的臉頰、肩頭,過往的一切栩栩如生地從她眼前掠過,去年的今日,她還興衝衝地布置著他們的家,憧憬著長相廝守。
    沒想到,家仍在,緣已斷。
    從此之後,年年桃花盛開時,他們卻永不會再相逢於桃花樹下。
    阿珩淚落如雨,咬破食指,以血為墨,在桃樹幹上寫道:承恩殿上情難絕,桃花樹下諾空許,永訣別,毋相念。
    注釋:
    [1]《莊子·逍遙遊》:“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