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眉目如畫,色轉皎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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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陽在天,人影在地,他白衫黑褲,筆直地站在那裏,巍巍如孤鬆立,軒軒如朝霞舉,眉目如畫,色轉皎然,幾乎不像塵世中人。
    日過中天,陽光灼熱,這方挨著屋子和院牆的角落卻陰涼怡人、花香馥鬱,難怪他能不哼不哈地在這裏坐一早上。
    我叉腰站在他麵前,麵無表情地質問,“看夠了嗎?滿意我們唱的大戲嗎?”
    他沒有吭聲。
    我怒問:“你幹嗎一直躲在這裏偷看?”
    他平靜地說:“不是偷看,而是主人沒有允許,不方便隨意走動。”今天早上聽他說話還很費力,這會兒聽,雖然有點古怪的口音,但並不費力。
    我譏嘲:“難道我不允許你離開了嗎?你怎麽不離開?”
    “沒有合適的機會。”
    我被他噎住了,一早上大戲連台,似乎是一直沒有合適的機會離開。我不甘心地問:“你幹嗎用……用一團花扔我?”
    “你不是也用花扔了我嗎?”
    嗬!夠伶牙俐齒!我惱怒地瞪著他,他波瀾不興地看著我,平靜的眼神中帶著一點不在意的縱容,就像是汪洋大海不在意地縱容著江河在自己眼前翻騰。
    我越發惱怒起來,正要發作。
    突然,一陣風過,落花簌簌而下,猶如急雪。我不禁揮著手,左偏偏頭、右側側頭,他卻靜坐未動,專注地看著落花殘蕊紛紛揚揚,飄過他的眉梢,落在他的襟前。
    蹁躚花影中,日光輕和溫暖,他的眼眸卻十分寂靜冷漠,仿若無喜無悲、俯瞰眾生的神,可是那深遠專注的眼神裏麵明明又掠過惆悵的前塵舊夢。
    我不知不覺停下了動作,呆呆地看著他——
    就好像忽然之間,萬物變得沉寂,漫天飛揚的落花都放慢了速度,整個天地隻剩下了他慵懶而坐,靜看著落花如雪、蹁躚飛舞。
    不過一瞬,他就察覺了我在看他,眸光一斂,盯向了我。
    和他的視線一撞,我回過神來,急忙移開了目光,莫名其妙地覺得心發虛、臉發燙,原本的惱怒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罷、罷、罷!自家傷心事,何苦遷怒他人?
    我意興闌珊地說:“你現在可以離開了,時機絕對合適!”
    他一聲沒吭地站起,從我身邊繞過,向外走去。
    我彎下身收拾他吃過的餐具,卻看到幾乎絲毫沒動的粥碗和菜碟。我愣了一下,轉過身,看到他正一步步向外走去,那麽滑稽的打扮,還赤著雙腳,可也許因為他身材高大挺拔,讓人生不出一絲輕視。
    “喂——站住!”
    他停住了腳步,回身看著我,沒有疑惑,也沒有期待,麵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樣子。
    我問:“飯菜不合口?難道我做得很難吃?”
    他竟然絲毫沒見外地點了下頭。
    我簡直、簡直……要被他氣死了!他這樣……他這個鬼樣,竟然敢嫌棄我做的飯,餓死他吧!
    我嫌棄地揮揮手說:“你走吧,走吧!”
    他轉身,依舊是一步步地走著,不算慢,卻也絕對不快,我忍不住盯著他的腳,想起了外麵那條坑坑窪窪的石頭路……
    “喂——站住!”
    他回身看著我,依舊是麵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樣子。
    我走到庭院中,把那雙已經曬幹的拖鞋拎起來,放到他腳前,“舊拖鞋,你要不嫌棄,拿去穿吧!”
    他盯著拖鞋看了一瞬,竟然難得地主動開口提了要求:“我想洗一下腳,可以嗎?”
    “可……可以,跟我來!”
    我走到廚房拐角,把塑料軟管遞給他。擰開水龍頭後,我不好意思盯著他洗腳,轉身看著別處。
    不一會兒,聽到他說:“好了。”
    我接過水管,關了水龍頭,眼角的餘光瞥到他幹淨的雙腳,沒有血色的蒼白,一道道紅色的傷痕格外刺眼。
    他穿上拖鞋,走了兩步,看上去很合適。
    “謝謝。”
    “不用謝,一雙不要的舊拖鞋而已。”
    他沒再多言,向外走去。
    我盯著他的背影,突然又叫:“喂——站住!”
    他回過身,看著我,竟然還是那副麵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樣子。
    我猶豫了一下,趕在自己後悔前,混亂地問:“你從哪裏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你要聯係親人朋友,找人幫忙嗎?我有電話,可以借給你用!你要是需要錢,我……我可以借你一點!”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我竟然比他更緊張,急促地說:“江湖救急、不救貧,我借你的錢不會太多,最多夠你回家的路費。”
    他淡淡地說:“隻我一個。”
    他的話很簡短,我卻完全聽懂了,隻剩他一個,遇到困難時,沒有親人可以聯係求助;受了委屈時,也沒有一個避風港可以歸去休息。我的眼睛有些發澀,又想哭的感覺。我深吸了口氣,微笑著說:“你有手有腳,長這麽大個頭,總不會打算去做乞丐吧?總要找一份工作養活自己!”
    他想了想說:“是應該找一份工作。”
    我小心地問:“你的受教育程度,大學、中專、職高,或者學過什麽手藝沒?”
    “沒有。”
    “沒有?什麽都沒有?你長這麽大總要學點什麽吧!就算讀書成績不好,考不上學,也該學門手藝啊……”
    他麵無表情、波瀾不興的沉默,卻像是無聲的鄙夷:我都說了沒有,你還廢話什麽?
    我抓狂了,“你這些年都靠什麽生活?難不成啃老?”
    他有點不悅地皺眉,“我靠自己的力量吃飯。”
    好吧!隻要不是好吃懶做、作奸犯科,幹體力活也是正當職業。我猶豫掙紮著,遲遲沒有再說話,他也一點不著急,就那麽安靜地站在大太陽下,由著我理智和衝動打架。
    我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咬牙,足足考慮了十來分鍾,才試探地問:“你願意留在我這裏打工嗎?管吃管住,工資……看你的表現再定。”剛才掙紮時還覺得自己是活雷鋒,結果最後發現自己本質上肯定是黃世仁。
    他沉默,我緊張,卻不知道自己緊張個啥,這個海島上工作機會有限,他現在落魄到此,難道不是應該他諂笑著抱我大腿嗎?
    終於,他點了點頭,“好!”
    我鬆了口氣,愉快地說:“就這麽說定了,隻要你努力幹活,我不會虧待你。我叫沈螺,螺可不是絲蘿的蘿,是海螺的螺,你叫什麽名字?”
    他沉默了一瞬,才說:“吳居藍。”
    經過簡短的自我介紹,我和吳居藍算是認識了,但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麽?似乎要簽署勞動合同,但是,我都不給人家開工資,甚至做好了隨時趕他走的打算,這個勞動合同……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先提出來的,他要罵奸商就奸商吧!
    兩人麵對麵地沉默著,非常難得地,他主動開口問:“我該幹些什麽?”
    “什麽?”我正沉浸在自己的小九九中,沒反應過來。
    他說:“你讓我為你工作,我需要做什麽?”
    “哦!那個不著急,今天先把你安頓下來。”我打量著他,決定第一件事就是幫他去買幾件衣服。
    “我現在要出門一趟,你和我一起……”話還沒說完,我猛地閉上了嘴。
    理論上講,他仍是陌生人,我不應該把他留在家裏,但是,他這個樣子,如果我帶著他一起上街,我敢打保證不用半天,整個島上就會傳遍,說不定晚上就會有好事的人給爸爸打電話,我瘋了才會那樣做!
    我心思幾轉,一咬牙,斬釘截鐵地說:“你留在家裏!”
    我指指他之前坐過的地方,“你可以把藤椅搬出來,隨便找地方坐。”
    我上了樓,一邊換衣服,一邊還在糾結自己的決定,把一個剛剛知道名字的陌生人留在家裏,真的合適嗎?不會等我回來,整個家都搬空了吧?
    糾結中,我翻箱倒櫃,把現金、銀行卡、身份證、戶口簿,甚至我從來不戴的一條鉑金鑽石項鏈,全部塞進了手提袋裏。這樣子,屋子裏剩下的不是舊衣服,就是舊家具了。就算他想要搬空,也不會太容易吧!
    關臥室門時,我想了想,去衛生間拿了我的梳子,小心地拿下一根夾在梳子縫裏的頭發,夾在門縫中。又依樣畫葫蘆,把樓上三間臥室、樓下書房的門縫裏都夾上了頭發。
    這樣,隻要他打開了門,頭發就會悄悄掉落。如此電視劇的手段是我十歲那年學會的,為了驗證繼母是否有偷看我的日記本,我特意把頭發夾在日記本裏,最後的事實證明她的確翻閱了,我和她大吵一架,結果還被她指責“小小年紀就心機很重”。
    我提著格外沉的手袋,走出了屋子,看到吳居藍把藤椅搬到了主屋的屋簷下,正靠在藤椅上,看著院牆上開得轟轟烈烈的三角梅。我心裏微微一動,嬌豔的粉紅色花朵和古老滄桑的青黑色石牆對比鮮明,形成了很獨特的美,我也常常盯著看。
    我說:“廚房有水和吃的,自己去拿,雖然你很嫌棄我的廚藝,但也沒必要餓死自己。”
    他微微一頷首,表示聽到了。
    “那——我走了!很快回來!”關上院門的一瞬,我和他的目光正對,我是柔腸百轉、糾結不已,他卻是平靜深邃,甚至帶著一點點笑意,讓我刹那間生出一種感覺,他看透了我的擔憂,甚至被我的小家子氣給逗樂了!
    我站在已經關上的院門前發呆,不可能!肯定是錯覺,肯定又是光線角度的原因!
    這些年,島上的旅遊發展很快,燈籠街的服裝店都投遊客所好,以賣花上衣、花短褲為主,並不適合日常穿著。我又不敢去經常去的幾家服裝店,店主都認識我,我怕他們問我買給誰,隻能去找陌生的店。
    逛了好幾家,終於買到了吳居藍能穿的衣服。我給他買了兩件圓領短袖白t恤、兩件格子長袖襯衣、兩條短褲、兩條長褲、一雙人字拖。最後,我還紅著臉、咬著牙給他買了兩包三角內褲,一包三件,總共六件。
    真是作孽!我給爺爺都沒有買過內褲,平生第一次挑選男人內褲,竟然不是給男朋友,而是給陌生男人!
    回家的路上,順便買了一點菜。我拎著兩大包東西,一邊沿著老街坑坑窪窪的石頭路走著,一邊給自己做思想建設:等我回到家,發現他偷了東西跑了的話,也很正常,我就當破財免災!這樣的人越早認清越好!所以我今天的舉動雖然有些魯莽衝動,可也不失為一次精心布置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