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瀟把每一字每一句，一錘子一錘子釘進她耳朵裏、腦袋裏，再由神經傳遞至四肢百骸，最後所有的語言碎片爭相回湧到心髒，途中割破每一條血管——

    疼，突如其來的尖銳疼痛不曾留給她空隙去喘息。

    有那麽片刻，顧漣漪就站在原地一動不能動，恍惚間，恨不能靈肉分離。

    實在是太疼了，疼得她必須要捂住心口彎下身子，然後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堪堪免於窒息。

    然而淩瀟還在繼續。

    “喲，這就受不了啦？是不是覺著這張臉沒處擱？”

    “被人當頭棒喝的滋味肯定不好受，那——要是我告訴你，連崢哥喜歡祚辛，喜歡到曾為她擋槍，喜歡到能把命給她，喜歡到能替她去死……”

    有什麽在耳邊炸響，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嗡鳴。她眼前一片花白，恍惚間竟不知身在何處，一會兒像是置身於鬧市街頭，有人群熙熙攘攘穿流而過，人聲鼎沸，彼此摩肩接踵，不斷有粗心的路人碰撞她四肢各處。

    一會兒又像是置身冰冷漆黑的海底，令人無比恐懼的靜謐瞬間包裹住她，那些被她拚命遺忘的記憶頃刻間破閘而出——

    冷，海底其實很冷，海水像無數的小冰錐子，真的會鑽進周身每一個毛細孔，刺進血肉，刺進骨髓。

    整個海底，流動的冰棺一樣。

    絕望，那種求助無門的孤獨和絕望像是最野蠻的暴徒，來自於深海的壓力會壓碎每一塊骨頭，它捆綁著，拉扯著，不斷淩遲著她這本不屬於海洋的異端，以一種能將她生生撕裂的力道。

    舉目四望，眼前被遮了塊無形黑布，止不住顫抖，纖弱的身形佝僂著，她一手緊緊抓著胸口衣料，用力過猛抓蹭破了心口肌膚，而她並無所覺，另一手胡亂的揮舞探摸，想抓住什麽。

    終於，掌心觸摸到一片冰涼，顧漣漪很努力的想撐著那裏直起身子，可是很難，淩瀟的話悉數化身為鉛塊墜著她心髒，掛了太多太重，每一個呼吸都是生拉硬拽的揪疼，疼得她直不起腰。

    “聽說，你有病的，抑鬱？哈，你是不是就用這招兒騙了我哥，騙了連崢哥，還有他們那個圈子的所有男人？別說，這小演技值得誇獎，我是不是該給你呱唧呱唧？”

    奇異的，耳邊的嘈雜聲一時間盡數消失，清晰的一陣掌聲像是一個又一個響亮的巴掌扇在她臉上。

    她聽清了淩瀟的聲音，那麽悠閑的，甚至帶著惡作劇得逞的小竊喜，和看穿真相的小得意。

    “你別說了！淩瀟你給我閉嘴！”

    這是誰的聲音？

    很激動，很尖利，很焦急，急到語尾都帶了顫音。

    好像是詹瑤的。

    詹瑤她急什麽呢？她還想聽淩瀟說下去。心底有一道清淺的聲音在敲打在對抗，心疼，腦袋也疼了起來，至於在對抗什麽呢——她腦子糊塗了想不通。

    但是她感覺得到，淩瀟的話在逐漸削弱那道力量。也許淩瀟說的足夠多，把那力量那聲音按滅，那麽她的意識和身體就能消停了。

    “……顧漣漪你該懂得一個道理，拿走了不屬於你的東西，你終歸要以別的形式還回去。假的真不了，你現在占了別人的位置，我現在回來了，我不可能容著你賴上我哥，祚辛很快要來這裏，你總歸要給祚辛騰地方。

    “我好心勸你一句，趁著人家還懶得攆你，趁著你還有機會，該要的趕緊多要點兒，該拿的趕緊多拿點兒，畢竟，這位置也是時日無多了，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另外你也別誤會，我在外人麵前幫你不是給你麵子，動手教訓一兩條惡犬，不過是不想看你趁機到連崢哥和我哥麵前煽情賣慘。

    “哦對了，我最後要代祚辛謝謝你，謝謝你的慷慨，成了稱職的替代品，成了連崢哥絕佳的練手工具，為他們倆以後的和諧相處打下穩固根基……”

    如果此刻有人遞給她一把刀，她想她會毫不猶豫的戳刺進胸口，然後翻攪著筋肉，將那顆疼痛到麻木的心髒剜出來，一把捏爆。

    那肯定會比現在暢快許多。

    茶水間有餐刀，她的筆筒裏也插著封箱用的美工刀……顧漣漪終是跌坐在地上，往後挪了挪，循著觸感將身體靠到牆邊，手臂環著雙膝緩緩轉頭，毫無生氣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那些東西所在的方向，心底盤算的隻有一件事兒：拿到它，任何一種都可以。

    詹瑤真的被嚇到了，被顧漣漪空洞無比的這眼神。

    淩瀟還在說著什麽她已經聽不到了，她知道現在的顧漣漪也聽不到。

    大顆大顆的眼淚奪眶而出，滴在光潔的地麵上，此時的詹瑤無比痛恨自己，痛恨剛才給淩隆打電話的時候沒讓他們下來，她覺著自己能行，覺著淩瀟已經控製了那對神經叔侄，她也知道顧漣漪這個人從來低調，不喜歡興師動眾，更不喜歡麻煩別人，甚至是連崢。

    “你別嚇唬我，我害怕。顧漣漪，你跟我說說話，啊，你說什麽都成，罵我一句也成，你心裏想的什麽你說出來，我叫你一聲顧姐，我叫你一輩子顧姐，你跟我說說話。”

    詹瑤央求的口吻沒有得到隻字片語，淩瀟冷眼看著，心底不是沒有疑惑，這模樣……怎麽國內的綠茶白蓮都要統一培訓選拔的嗎？演技現在都這麽精湛的？

    嘶，會不會是？

    然而，想到嶽勁字裏行間對顧漣漪的厭惡和鄙夷，想到祚辛在電話裏的無奈和委屈，恰逢此時，那顧漣漪木偶一樣僵硬的抬起一條手臂，竟然是笨拙的擦掉詹瑤的眼淚。

    國罵充斥口腔，淩瀟渾身汗毛豎起，對雨這麽愛演又做作的顧漣漪，厭惡上升了不止一個高度，膈應，極膈應，惡心到飛機餐險些吐了出來。

    “你個戲精還沒完了是吧，誰吃你這套你到誰跟前演去，跟我這飆戲你特麽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淩瀟！”

    那是誰？

    顧漣漪困惑的看了看懸在半空的指尖，詹瑤剛才還在她麵前，人呢？

    四周很吵，模模糊糊的看到很多道人影，真的很多人，有人在很大聲的說著什麽，那個情緒她有點兒判斷不清，內容也很模糊，然後還有哭聲，然後，然後她就徹底糊塗了，隻是覺得忽悠一下子，身子一輕。(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