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可愛的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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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絮的母親瘦瘦高高的,穿著一身幹練的白色長袖運動服,打開車門,將墨鏡往頭上一捋,算是別住了那作亂的劉海,露出一張風韻猶存的臉來。
她的五官和黎絮很像,第一眼就讓人想起了許多纏綿的詩詞,但是身上的氣質又區別於弱質纖纖的中國古典美人,如果非要形容的話,就是向旻丹小同誌經常說朱鴻的……有點攻。
朱鴻的氣質是因為職業的加成,但是黎潼還多了歲月的沉澱。
薑近初坐在行李箱上,愣愣地想,這是剛才打電話給我的那個少女音阿姨?可是車牌號明明沒有錯啊?
臨時停車位是不能停太久的,黎潼看到她,眼睛一亮:“寶貝兒,你是在等黎潼阿姨嗎?”
薑近初:“……”
“你看他這麽大一個人了,讓你過來也不提前打電話給我,我好準備準備,收拾一下家裏啊,我早上接到電話還以為這小子在誆我呢!”
黎潼十分健談,笑起來聲音又爽朗又魔性,“對啦,你想吃什麽呀,我讓家裏去買一些!”
薑近初笑道:“不用特地去買了,阿姨。”
“總有愛吃的東西呀,阿姨很久沒親自下廚了,好容易你來了,想要施展廚藝一下,”黎潼笑眯眯道,“說起這個,弟弟小時候就很挑食呀,長到十歲還瘦的跟麻杆一樣,尤其不愛吃胡蘿卜,還喜歡在我工作的地方跑來跑去,後來不知道怎麽著就變得乖了許多,越長大越不愛說話了。”
聽到她這樣稱呼黎絮,薑近初失笑:“他確實不怎麽喜歡吃胡蘿卜,我以前在學校的時候,一和他生氣就給他買剛剛榨出來的胡蘿卜汁。”
黎潼捕捉到了不尋常的信息:“你們早就認識呀?學校什麽的好像很有故事——”
薑近初背上一寒,哈哈笑了兩聲。
黎潼嗔怪地看了她一眼:“弟弟心眼多,不要聽他的,阿姨是那樣的人嗎?你不相信弟弟,也要相信阿姨。”
還沒說呢,她就不打自招了。
薑近初扶額,哭笑不得道:“黎絮說您最近在網絡上連載什麽濃情小說,在家族微信群裏問大家要感情生活的素材湊字數……”
公路前方盡是藍天白雲,仿佛能走到天際裏去,車裏播放著很舒緩的民謠,前方的車輛後車窗貼了一張熊本熊的大頭像,捂著臉歪著頭說“babyincar”,玻璃窗後麵擁簇著一大堆鮮花,後座露出一隻狗狗的腦袋和爪子,在微風中轉過頭來,看了看跟在它後麵的黎潼的車。
黎潼笑起來眼尾有深深的紋路,語氣輕快一如少年人:“靈感來源於生活啊,阿姨眼看著就要退休了,到時候在家裏肯定是閑不住的,養花養鳥養貓又都不在行,隻好尋思著劍走偏鋒搞創作去!”
“阿姨年輕的時候也特別愛幻想的……誒等等,你們在學校就認識……是同學嗎?”
薑近初跟不上她這跳躍的思維,誠實道:“啊?我、我是他以前的學生……”
黎潼黎潼十分為老不尊的“哦”了一聲,調子拖的長長的,揶揄道:“兔子專吃窩邊草啊!弟弟這個人啊,真是太壞了!”
薑近初後知後覺的紅了臉,幸好黎絮的電話打進來,她手忙腳亂地接聽了,輕聲道:“喂?……你怎麽還能打電話,是飛機誤點了嗎?”
黎絮的聲音通過揚聲器傳出來,懶懶散散的:“是啊,要再等半小時呢,我媽接到你沒有?”
“接到啦!”卻是黎潼在旁邊愉快地回答了:“你就這麽把人家小姑娘放在機場哦?要是你媽媽我找不到她可該怎麽辦?”
“相信你啦,”黎絮說,“我大概兩天後回家,你不要做什麽奇奇怪怪的事情嚇到人家小姑娘。”
黎潼把車開進七繞八繞的小胡同裏,一邊反駁他的話,一邊還要和旁邊超車的騎自行車的小學生說:“兒子你不要危言聳聽啊,我一直是個很正常的長輩……哎,那個小弟弟,讓阿姨開過去一下好嗎……誒好的,謝謝啦,真是可愛的乖寶寶……”
車子曆盡艱辛開到了一處青磚瓦小院落前的棗樹下,薑近初笑著對電話那邊說:“我們到家了,先和你掛了。”
“到家了就好。”黎絮也沒多說什麽,笑著和她掛了電話。
o市的旅遊業發達,許多的客棧也仿著這種小院落的樣子,薑近初跟在黎潼身後進門,看見鄰居家屋頂上有個戴草帽的人在曬東西,淡淡的藥草香味撲鼻而來。
“劉老師,你又自己上屋頂了,小心著些,昨晚剛下過雨,瓦片也許滑的很吶。”
那屋頂上的老人轉過頭來,門牙都掉了兩顆,說話還挺中氣的:“不礙事,不礙事……你家的那隻小麻雀我給你治好了,小嘉則在屋裏陪它玩呢!”
黎潼攬著薑近初的肩膀帶她進去,前院的天井裏擺了魚缸,養著許多蔥蔥鬱鬱的蘆薈和薄荷,繞過一麵影壁是隔斷的小池塘,荷花田田,長到石板橋上行人腳邊。
那客廳的雕花木門都開著,一眼可以望見裏頭,小小的少年背對著她們,低頭忙活著什麽。
有一瞬間,薑近初以為自己應該是隨著這漫長的時光,回溯到了黎絮的的十來歲那年,傍晚歸家的少年,清清涼涼的荷葉,幹幹淨淨的衣角。
那廳中的少年微微側臉,手背上一隻小雀鳥就振翅飛了起來,他仰起頭,似是有些驚訝,卻沒有去追逐。
小雀鳥腿上還包紮著白布條,飛不大遠,落在了黎潼肩上。
黎潼伸手去逗它:“這小麻雀上次下雨天摔倒了,我讓鄰居劉大夫給它看了看,它倒是不肯走了。”
說著,從遊廊後麵繞出來一個拿著花灑的年輕男人,黎潼便笑道:“阿彬,你現在得空嗎?幫我身邊這位小姐把行李帶到後麵去吧。”
那年輕人皮膚微黑,從身段的舉止來看可能是入過伍的,應了一聲好,將花灑放在鳳仙花花叢裏,就接過了薑近初的行李箱子。
薑近初道了一聲謝,那叫阿彬的年輕人靦腆一笑,拎著箱子輕輕鬆鬆走了。
黎潼見她看向客廳裏,就拉了她的手進去:“你許叔叔學校一放假就回家住的,但是上個禮拜被國家召喚去山溝溝裏參觀什麽項目去了,這孩子是他一位戰友的孫子,小時候家裏出了點事情,就在我們家住了下來……”
她笑著喊了一聲那少年的名字:“嘉則。”
那少年轉過身來,眉眼清秀得很,將嘴角一抿,微微笑了笑:“嗯,阿姨。”
黎潼介紹了薑近初,那少年一直乖巧地聽著,不過沒什麽說話,黎潼就又帶著她往後院逛去了。
這是黎絮長大的地方,小木偶被做成風鈴掛在秋千下,芭蕉葉映著鏤花木窗,陽光照到書房裏的棋盤上,是一盤殘局。
“這是父子倆冬天的時候下的一局,一家人天南海北的,一年裏也就年關的時候正經聚一聚,我就叫家政阿姨給他們用防塵罩子蓋起來,這不,上禮拜你許叔叔就手癢癢端出來琢磨了呢。”
薑近初看見那牆上的字畫,問道:“書架上擺著軍帽,阿姨,許叔叔是軍人出身嗎?”
“可不是麽,阿姨都要給他氣出心梗塞了……你看他那字,都粗獷成那樣了,還硬要在我畫上麵題字,我說我這是蘭草圖,他給我題陸遊的”鐵馬冰河入夢來”,你說氣不氣人?”
薑近初端詳著那幅字畫,笑著說:“不違和。”
“87年的時候教育部直屬大學第一次組織學生軍訓,我們跟著老師到部隊去,還是徒步走到鄉下……”
黎潼雙手撐在書桌上,也跟著她笑,說起很久遠的事情,是她自己愛情故事,也是一代人的回憶。
“你許叔叔那個時候也正好跟著部隊在鄉下呆著,他年紀最小,卻是入伍最早,當了什麽小班長,對我們一群年紀相仿的小姑娘還板著臉,嚴肅極啦,看起來一點玩笑都開不得。”
“我們吃飯前要唱紅歌,哪一桌唱的最好,哪一桌先吃,還跟著部隊去打靶,真正摸過槍,他就背著手,一個個走過去看,糾正我們的姿勢,我們那個時候又覺得他有趣,長得俊,又有點怕他,就在跟著大部隊夜行軍的時候問他,教官,你幾歲啦,家裏談小姑娘了沒有?”
“他一開始繃著臉不肯說,後來四十多天的軍訓結束後,我們學校的老師組織坐大卡車回去,他們一排兵站在後麵送我們,幾個小夥子出列跟他報告說要去給小姑娘送信物,他都準了,後來不知道怎麽回事,那群兵起哄著把他推出來,我們看著他走過來,高興的不行,老師在後麵催,也沒有人上車,就傻傻等著他走過來……你許叔叔這個人啊,年輕的時候就特別壞心眼,故意不看我,我還以為他是要送給別的女同學呢,等我低頭了又忽然把發夾別到我頭發上,差點給我戳到額頭上,我那時心裏也挺生氣的,就硬邦邦地問他想幹嘛,他居然就這麽轉過身去,給後麵那排搗亂的新兵一人罰了五十個俯臥撐。”
“幸好弟弟的性子不怎麽像他,像我的多,是個可愛的弟弟。”
薑近初的指尖在那兒童用的舊毛筆上輕輕碰了碰,想起來那個時候去黨校聽課,黎絮故意拿著那張紙把自己誆下樓的事情,心裏一動,笑道:“是啊,是個可愛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