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水到渠成是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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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頤滿身的煙味,下巴上青色的胡渣都沒有刮掉,看樣子是在市局連軸轉了好幾天。
薑近初知道他來問什麽,心裏也不是那麽沒底了,她在附近的甜點店買了兩杯熱奶茶,塞了一杯給鍾頤。
鍾頤顯然是不喝這種玩意兒好多年,拎著杯子直皺眉:“你打算這麽敷衍我?”
“目前隻能出此下策了。”
薑近初咬塑料吸管的習慣被黎絮批評過後,就改成掀開蓋子就著杯口喝,奈何這種奶茶杯子也是環保紙杯,她習慣性地咬了一下杯沿,發覺鍾頤正在用一種很複雜的眼神看自己,差點被奶茶嗆了一口。
“你以前就是這個樣子嗎?”鍾頤歎口氣,也坐在那老舊的實木長椅上。
薑近初用手背抹了一一下嘴角,笑道:“怎麽樣?”
“整體還是那個薑近初,就是局部性格改變了許多,”他斟酌用了一個詞匯,“大概是那種積極入世的勁頭冒了出來?”
薑近初笑著說:“敢情以前的我在你眼裏就是一個很頹廢的人?”
鍾頤雙手捧著奶茶杯,卻看向隔了兩條環海街道的海灘。
“大概以前的你隻是半個薑近初。”
海浪聲隱約傳來,晚風也將他的衣擺吹的翻飛起來,薑近初微不可聞地歎口氣,向後靠去,雙肘搭在椅背上。
斑駁樹林分割了遠處的海麵夜景,探照燈掃過漆黑的海空,仿佛穿透樹林,落在了腳邊的沙地上。
那束光能不能照這麽遠,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會去思考。
輪船汽笛的悠長鳴聲從黑黢黢的水麵上傳來,帶著水波紋的音效以及浪潮的和聲,秋天的冷意首先就要從海風裏降下來,薑近初記不清是哪位浪漫的詩人曾經說過,秋天,是劈開人骨頭的秋天。
她捧著尚有餘溫的奶茶喝了兩口,說:“這麽晚了,回家吧。”
“回家?”鍾頤提起嘴角笑了一下,“你家裏有人在等著你?”
薑近初搖搖頭:“你既然能找到這裏來,就說明你也知道,這是他的家……以及,他確實是在家裏等著我。”
“我覺得我以前是喜歡過你的。”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甜膩的奶茶,語氣也輕鬆許多,像是久未見麵的老友在談天,“最近我遇到了一些事情,動搖了我這個想法,所以我來找你求證一下。”
“求證我的看法?”薑近初似乎是有些驚訝,“鍾頤,一般情況下,人們都享受被愛的感覺。”
“顯然你是個例外。”
薑近初無話可說。
“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你來看守所……嗬,我想起來了,你那個時候也是跟著他來的。”
薑近初“嗯”了一聲,沒有接話。
那段日子甚至在記憶裏模糊了,唯有簽下的筆跡如同複印一般,倒是鮮活了許多年。
“其實我很好奇你為什麽會喜歡上……”她頓了一下,手指串著鑰匙圈,一圈圈地轉著玩,“你從小到大應該不缺女孩子喜歡,但是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就是鍾然他對你的態度,你們看起來似乎不是很合得來,但是又好像什麽事情都不能讓你們分開。”
“雙胞胎有時候會有心電感應吧,”鍾頤對她突然岔開話題到鍾然身上去表示不解,“那年我肩膀受到槍傷,他在谘詢室收拾沙盤,胳膊也突然抽筋,大沙盤的一角塌了,差點將他活埋。”
薑近初抿著嘴笑笑,在心裏歎了口氣。
“你不要一提起鍾然就炸毛。”
鍾頤將奶茶杯子捏扁了,道:“那你好好聊天,今天是我正式失戀,你好歹想辦法哄我開心吧?”
薑近初說:“我也不怎麽會哄人,那就讓你快樂建立在我的痛苦上吧。”
“你不僅僅不怎麽會哄人,你的遣詞造句都很有問題。”
“在我哄你的時候不要打斷我,”薑近初撥了一下被風吹起來的碎發到耳後,“我哄人是沒什麽耐心的。”
鍾頤微微失神,伸手去摸她的耳垂:“我送你的那對耳環呢,你怎麽沒帶著,你不是很喜歡嗎?”
“上班的時候那裏能帶這些東西?”薑近初朝他笑了笑,海風吹過來,將她的頭發吹的更亂了些,鍾頤伸出去的手卻停了下來,在他自己的自嘲笑容裏很自然地收回了。
“我差點忘了,你們上班是不允許戴這些東西的。”
“你……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你那位老師了吧?”
薑近初也不否認:“那個時候他在學校裏很受歡迎,小女孩子又情竇初開,單相思了很多年。”
“那個時候,生活裏的一大部分都是圍繞著他轉,所有的心思也都放在他身上,所以後來幾年我過的很鬱悶。”
“像你就是比較灑脫的人,這一點我還是很羨慕的,聽說你當年的初戀和你分手的時候,你還在學校的廣播室給她唱分手情歌,把人家小姑娘虐的差點回心轉意。”
“這件事你怎麽知道的?”鍾頤又好氣又好笑,“你打聽我打聽的那麽仔細幹什麽?你又不和我談戀愛。”
薑近初但笑不語:“當年市裏頭的私立高中就那麽幾所,你們那兒的學習生活被妖魔化外傳之後,我們這些平民學校的學生妹都當花邊新聞讀了,知道一兩則並不新奇。”
“不過我還是想知道,怎麽會把主意打到老師身上呢,”他把左手的手肘擱在椅背上,半轉過身來看她,“都說那個年紀的男孩子膽大包天,依我看來,你們小姑娘更勝一籌……”
說著他又笑著轉開臉:“那個時候遇到你就好了,那估計就沒有那位黎老師什麽事了。”
在他之前,在最好的年歲裏。
薑近初摸著下巴想了想,失笑道:“那個時候我不怎麽愛說話,你又是這種性格,我們兩個估計是不會有什麽交集。”
“所以啊,都是緣分。”
水到渠成的是緣分,擦肩而過的也是緣分,這三千世界,哪一處不是緣分呢?
鍾頤站起身來,伸展了一下手腳。
“我今天可算是白來了。”
海浪聲陣陣,秋天確實是要到了,枕席都涼透肌膚。
陽台的門被人拉開,黎絮抱著貓走出來,順手拎過她麵前的細長酒瓶。
“你還借酒澆愁呐?”
派派和他鬧的別扭從來都是一盒貓罐頭就可以解決,此時此刻又諂媚無比地把腦袋往黎絮肚子上貼,並且伸長爪子想要去夠那一瓶酒。
兩隻前爪抱住了瓶身,卻又被黎絮輕輕鬆鬆抽了出來,按著它的腦袋讓它下去玩。
派派咕嚕兩聲,跳到薑近初膝蓋上,踩了踩她的裙擺,團成一團貓餅睡下了。
“總覺得心神不寧。”薑近初把高腳杯放到小桌上,低頭摸了摸派派油光水滑的皮毛。
黎絮在她對麵坐下來,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喝,喝了一口就笑道:“葡萄汁?”
薑近初:“……難怪我覺得怎麽這麽甜呢。”
“是因為工作太枯燥了嗎?”黎絮問她。
薑近初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仿佛是被他說中了,又仿佛沒有說到點上,模模糊糊的一種不安,也許真是給這快節奏的城市生活擠壓得變形了,所以小情緒都敢於作妖。
她把派派端到一邊,自己坐過去了點兒,在藤椅沙發上歪倒,把頭枕在黎絮腿上。
薑近初重重地歎了口氣:“你知道嗎,我們庭的一位同事把被告人的家屬給撞了。”
黎絮的聲音淡淡的:“你覺得事情不簡單?萬一真的隻是巧合呢?”
“那老楚也太倒黴了。”薑近初閉上眼睛,輕輕地說。
黎絮卻笑著捉住她作亂的手:“你一邊同我說著正事,一邊手上在做什麽?”
“你不是最近去健身了嗎,我檢查一下你的八塊腹肌。”
“薑小姐,這陽台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半個公共場所了。”
薑近初“咦”了一聲:“你怕癢啊?”
“換成我這樣弄你,你怕是要跳起來了。”
薑近初把手從他衣服底下拿出來,雙手把他的腰一掐,驚歎道:“可以啊,黎先生,沈腰潘鬢什麽的,今天讓你見識一下什麽是女流氓!”
第二天上班的路上眼皮子就跳個不停。
她把副駕駛座上的鏡子扒拉下來,照了照自己的眼睛,問黎絮:“我今天是不是眼睛有點腫?”
“你不是前陣子學畫眼妝把眼角弄過敏了嗎?”黎絮瞥她一眼,“每次藥都不肯吃完,該不會是複發了吧?”
“我的眼藥水在哪兒?”
“收納盒裏麵,上次的那一瓶過期了,我給你重新買了一瓶。”
“你怎麽總能定時賢惠,我要早點娶你過門!”
黎絮微微笑了一笑:“那你任重而道遠啊。”
市中院大廳的安檢儀門口聚了三五個西裝革履的律師,正把公文包放上傳輸帶接受安檢,薑近初抬頭看了一眼大廳懸掛著的led電子表,今天的開庭安排早就出來了,上午有一個集團犯罪的案子,刑二庭的庭長主審。
薑近初見過那位庭長,是個很具書卷氣的中年男人。
她到了辦公室之後,看見幾個書記員湊在一起議論著什麽,薑近初好奇道:“出了什麽大新聞嗎?”
“江灣的一棟別墅著火了,把一位畫家燒死了。”
薑近初放包的手一頓:“哪位畫家?”
“就那個很有名的大胡子啊,上次還在市中心辦聯合畫展呢……”
“那些古字畫值多少錢啊,就這麽給燒掉了,好可惜啊……”
薑近初摸出手機,撥下石小岸的手機號碼,嘟嘟的聲音像擂在心頭上的鼓槌,將她徹底錘進深淵裏。
“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後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