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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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早朝已畢,群臣散去之後元頡果然令人去天牢押解永寧公主來見;彼時丞相沙勒赫因為昨日之事正待留下單獨向皇帝進言幾句,聽說他又要召見一位華國公主,心知此事不妥,忙娓娓勸諫道:“陛下,如今十成天下咱們已經得了九成半,這些華國舊人之類——不管他是君主將相也好、妃嬪內眷也罷,都不過是咱們的階下之囚罷了。陛下隻需在眼皮子底下畫一片地方將他們圈了起來,名為榮養實為囚禁即可,一來可以堵住那些華國百姓的嘴,二來咱們也可省卻了不少的麻煩。”
    元頡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何嚐不是!經過昨日的事我心中也有些悟過來了,這華國和咱們之前打下的那些西域小國當真不同,的確不可以一概而論。但是朕覺得再殺一殺這些人的氣勢倒也使得,免得他們不久之後又生出甚麽異心來。”
    沙勒赫頷首道:“陛下英明,言之有理,不過據臣所看,李顯宗那兩個已經成年的兒子俱是懦弱膽怯的無能之輩,他本人也昏庸顢頇,這邊想來是不足為慮的了。”元頡嘿嘿一笑道:“這倒是,他們這父子幾個竟還不如昨日當麵辱罵朕的那個女人有膽量!這就難怪他們的江山坐不穩了。”
    他們兩人正說著,忽見皇叔拉姆洛一溜小跑奔了進來,呼哧帶喘地胡亂施了一禮訕笑說:“臣聽說陛下又要召見華國的公主?這可是乖乖不得了,昨日那潑婦幾乎就要當眾犯駕,今日這個公主聽說武藝還不錯哩,臣可是無論如何也得趕過來保護陛下才是!”
    元頡如何不知他不過是找個借口來看美人罷了,此人秉性如此向來如此也是無法,他側目見沙勒赫在旁也是歎了口氣露出一臉無奈狀,倒不由得微微一笑,向拉姆洛道:“多謝皇叔費心,隻是今日此女非同一般,她可是殺害了元碩的凶手!便是整個華國皇族朕都可饒得,她這條命卻也饒不得!勸皇叔還是不必打她主意的好。”
    拉姆洛被他當場說穿了來意頓時頗為尷尬,好在他臉皮素來比城牆還厚,老臉隻是微微一紅,仍然咧嘴笑道:“自然自然,這種人就該明正典刑為元碩報仇才是!不過嘛……倘若她果真生得十分貌美,倒也不妨先賞給臣受用幾天……”
    沙勒赫打趣道:“這可不成,萬一到時候王爺被這女子迷住,失了魂魄一心護著她可怎麽好?陛下豈不是無法為左親王殿下報仇了?”元頡也笑道:“正是,萬一到時候皇叔居然和她私奔逃走了,朕非但報仇不成,而且還得痛失朝廷棟梁!這卻怎麽好?”
    拉姆洛兩手亂擺道:“不會、不會,決計不會!我對那些美貌女子都是玩幾日也就厭了,決然不會帶她們私逃的!”聽他不顧顏麵連這種話都說了出來,元頡和沙勒赫不禁相顧而笑。這時有殿頭官奔進來躬身道:“陛下,那華國的永寧公主押來了,正在殿外候旨。”
    元頡笑容一斂,頓時就沉下了臉,冷冷地道:“那就押進來罷,朕倒要看看,害死元碩的到底是個怎樣三頭六臂的厲害角色。”沙勒赫對這位華國公主也是頗為好奇,畢竟這女子竟能在本國大軍圍攻之下率禁軍死守宮城數晝夜,親手擊斃了左親王不算,最後若非有太監叛逃私開宮門,隻怕她還能再守數日也未可知呢!——這樣厲害的女子真是聞所未聞,但不知她究竟長了一副什麽模樣。
    殿頭官出去傳話,片刻後,就見一名女子攙扶著另外一名女子,在四個侍衛的押解下緩緩走進大殿之中。負責攙扶的那名女子正是華國女史尉遲芳,她是宮中女官之首,又是二位公主的伴讀老師,因此雖非嬪妃卻也並不等同於一般的宮娥、女官可比。而她攙扶著的這個身量頎長苗條、容貌秀美卻麵色蒼白嘴唇毫無血色的年輕女子,自然就是傳說中的華國護國永寧公主李無瑕了。
    西羌國君臣三人初見李無瑕第一眼都不由有些失望,見她容色雖也頗美,倒亦並非是十分出眾之姿,所出眾者隻是麵龐生得恬淡清秀且皮膚凝白如玉而已,即便如此,她整個人看上去卻也隻有怡人之感卻並無媚人之意,比之江貴妃那傾國傾城的妖嬈之色那可就差得遠了。
    在他們三人打量李無瑕的功夫裏,李無瑕也抬頭打量著他們三人,且目光直率坦然並無躲避之意。拉姆洛失望之下正要尋釁發作,見她如此大膽竟敢直視皇帝,當即便怒喝道:“大膽賤人!見到皇帝陛下還不下拜是何道理!”
    李無瑕淡淡的道:“陛下是西羌國之君,我卻不是西羌國之臣,自然沒有下拜的道理——不過你們羌人恃武,那倒不妨打斷了我的雙腿,我自然也就站不起來了。”說著她便微微一笑,口氣並不激烈,直如敘家常一般。
    元頡皺了皺眉冷笑道:“你說朕不是你的君主?!這話真是荒謬!華國如今已經不複存在,不但這上京城,便是舉國江山亦都在朕手中!你一個手下敗將、又是亡國之人,還在這裏大言什麽‘沒有下拜的道理’,難道自己不覺得可笑麽?”
    元頡性子暴躁酷烈,他發起脾氣的時候滿朝文武鮮有敢喘大氣的,可是李無瑕卻偏偏還是那副淡淡的麵孔,連說話的聲音都不曾抬高一分:“陛下覺得自己已是華國之主,依我看卻還早呢!世間之事並不是一概都可以恃強而定的,就好比強盜明火執仗搶了人家的錢財田產,難道這強盜就成了財物的主人?自然不是,怕是連強盜們自己心裏都曉得,這些搶來的不過是贓物罷了。”
    她竟然當麵罵西羌一國君臣為強盜,這下連素日溫和斯文的沙勒赫不由得也有些動容,遂在旁正色插言道:“公主這話就有些強詞奪理了吧?你們中原人自古也有成王敗寇的說法,既然敗了就該低頭服輸,勝者自然就是新的王者!似你這般徒展口舌之利,最終也不過是自取其辱而已。”
    李無瑕轉目望著他,漆黑的眸子轉了一轉,目中倒似乎又有了些笑意:“這位大人言之有理,但既然如此,怎麽你們羌人反倒自己都不把自己當成是這裏的主人看?這個道理我也是不懂,還要請你們多多指教才是。”
    元頡從未見過這樣的女子,她不慌亂、不悲戚,甚至都不憤怒也不激動,但麵對那張平靜如恒的麵孔,他卻寧願和自己說話的是昨天那個厲聲叱罵的劉氏——真的很想立即揮手叫人上來把這個傲慢的女人拖出去碎屍萬段,撕爛她那張自以為是的麵孔。可是天知道為什麽,明明覺得怒火已經衝到頭頂,元頡卻聽見自己又問道:“何以見得我們羌人不當自己是天下之主了?你倒給朕說來聽聽!”
    就聽李無瑕悠悠說道:“所謂天子者,乃是天下萬民之主也,萬民仰之如父如母;那麽天子對待臣下和黎民自然應該常懷仁厚慈悲之心、常有優撫憫恤之念。可是反觀陛下如何待我中州國百姓?燒殺搶掠,甚至屠城之事常有發生!這不是強盜行徑又是什麽?還聽說陛下昨日威風凜凜,更要把許多人都拖去喂狗,再試問陛下一次,有哪家主人是將自己的家人拖去喂狗的?——是以並非我不以陛下為君,便是陛下自己都不以自己為君,如今又何須怪我?”
    這段話一說出來,堂堂西羌國宰相沙勒赫楞在當地竟是無言以對,元頡簡直給她氣懵了,拍桌大怒道:“來人!把這賤人拖下去抽一百鞭子!給朕堵上她那張利口!”眼見侍衛們答應一聲就來拖人,一直沒有開口的尉遲芳頓時大急,雙手護著李無瑕尖叫道:“且慢!公主殿下重傷未愈,奴婢願意以身相代!”李無瑕搖頭道:“芳姐你不要如此,我早就是該死之人,城破之日未死,留到今日得以直抒胸臆才死,實無所憾了!”
    可饒是她這麽說,尉遲芳卻仍是兩手死死地將她抱住,厲聲道:“你們要打公主殿下就先打死我!要死我們也死在一處!”那些侍衛哪裏同她囉嗦,上來抓著她就要強行和李無瑕拉開!誰知尉遲芳身上的衣衫這幾日在牢中爬來滾去已自有些朽壞,這拉扯之下就聽一聲脆響,衣襟已是裂開了長長的一道口子!
    眼見得雪白的酥胸隱隱若現,一直蔫著的拉姆洛登時可來了精神,蹦得老高嚷道:“快!這小賤人若是不肯讓開就扒光了她!”有了皇叔這道命令,那幫侍衛再無忌憚,果然撕啦撕啦幾聲索性將尉遲芳的衣服盡皆撕了下來!誰知那尉遲芳雖不著寸縷、渾身發抖,雙目緊閉卻仍是緊緊地抱著李無瑕不放!
    李無瑕也是急了,她拚命想要掙開尉遲芳的手,奈何她本來就有重傷在身,剛剛勉強蘇醒也不過才一日,方才又勉力說了那許多的話,早已心力交瘁,至此急怒用力之下,幾處傷口迸裂,竟是當場又昏厥過去。她這一昏,尉遲芳也跟著站立不穩,兩人雙雙倒在地上。
    元頡大感不耐,正要命人把她們一起拖出去抽鞭子,誰知沙勒赫卻在這時跪了下來,就聽他語氣急切的說道:“求陛下恕罪,臣有個不情之請,願陛下將那女犯尉遲芳賞賜給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