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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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娘娘朵蘭大怒之下拂袖而去,侍衛隊長狼目懵頭懵腦地急忙從地上站起身,望著她的背影撓頭道:“說不得娘娘這次是真的著了惱啦,看來我得去她那裏賠禮請罪才好。”方才他們君臣爭執的時候李無瑕一直沒有出聲,此刻見這巨漢為了保全雪獅子已然得罪了他們本國的皇後,她心中頗為過意不去:“原是因為我的馬兒連累了你,著實是對不住了。”
    狼目擺手道:“這事公主殿下你不用放在心上,其實我們皇後娘娘就這個性子,她的心腸還是挺好的——我去同她賠個禮,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她不會將我怎樣的,你放心吧。”這話他說得十分誠懇,隻是剛剛見識過朵蘭那蠻不講理做派的李無瑕心中自是無法認同,她笑了笑道:“原來如此,那自是最好不過了。”
    狼目扭身走出幾步,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又向伺候在周圍的幾名侍衛吩咐道:“我去皇後娘娘那裏一趟,你們也不用在這兒候著啦,各回本職去罷。至於雪獅子和永寧公主,你們也不必管了,讓她們在這附近走走也使得——”他說著就轉向李無瑕又道:“屆時就有勞殿下親自將馬兒牽回馬廄了,我先此謝過。”
    李無瑕如何不知他的用意?這草原漢子知道自己明日就要命喪黃泉,方才見了雪獅子對自己還是那般依戀,因而他這是故意行方便,給了自己同馬兒最後一段相處的時間罷了。她頓時十分感激道:“該我該多謝大人你的成全之恩才是,雪兒今後就托付給你了,這也正是它莫大的福氣。”說著她便掙紮著直起了身子向著狼目鄭重躬身施了一禮。
    狼目也正容向她點了點頭,這才又轉身向鳳翔宮方向快步走去;其餘幾個侍衛雖說是奉命來看守李無瑕的,但這幾日下來,也都盡知這犯人傷重體弱之至,早就沒有什麽逃脫的氣力——昨日因無法站立的緣故連腳鐐也索性都卸去了。如今隊長大人親口吩咐下來,他們便也樂得遵命行事,就此各各散去了。
    馬廄之外的平場上此時便隻剩下李無瑕和雪獅子這一人一馬,秋日午間的太陽將她們的影子也曬得暖融融的,雪獅子用脖頸輕蹭著主人的臂膊,似是在邀請她如往常那般跨坐到自己背上馳騁一番。李無瑕微笑道:“如今怕是不成啦……想不到我也有今日,竟連馬背都上不去了。”
    雖然她這樣說,那雪獅子卻不肯改主意,越發要同她撒嬌,索性轉過頭來張口咬住她的衣袖輕輕拉扯。被糾纏不過的華國護國公主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都多大啦,怎麽還是這副無賴的模樣?好罷,那我就勉力再試上一試!”說著她雙手抱住馬鞍勉力抬左腿想要踩入鐙中上馬,但無奈右腿傷勢太過沉重,根本支撐不住身體,左腿才剛剛抬起一點,還未碰觸到馬鐙,刺痛就逼得她輕呼一聲整個人都摔倒在地。
    雪獅子吃了一驚,情急中四腿著地竟是全身跪伏下來,扭頭焦急地望著倒在地上的主人,喉中嗚嗚做聲。李無瑕掙紮著坐了起來苦笑道:“雪兒你別怕,這不關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但盡管如此,那馬兒目睹主人如此狼狽模樣還是又默默落下淚來。
    李無瑕傾身過去抱住馬頸,就著它四蹄跪伏在地的姿勢,全身用足了力氣終於爬坐到了馬鞍之上,遂氣喘籲籲地笑道:“你哭什麽?以為我當真不成了?看看我這不是又坐上來了麽?”雖然她故意這般逞強,好在那馬兒確是聰明之極,知道主人確是今非昔比,它當下小心翼翼支起四腿穩穩的站了起來,生恐自己一個不留神再害得主人跌倒。
    李無瑕坐在馬背上,奮力直起身子,雙手握韁,倒還真尋回了幾分昔日的感覺——想來這應該是她這一生中最後一次騎在愛馬背上了吧?雙腿微夾,令馬兒緩緩舉步向前行走,華國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
    如同夢幻一般,也許一切都並沒有發生,也許家國還未支離破碎,也許親人還未離散慘死,也許所有的一切根本都隻是一場夢……那該有多好呢?嘴角勾起一絲自嘲的微笑,李無瑕終究還是又將眼睛睜開了——昨日之日不可留,失去的東西無論如何就是失去了,它們再也不會回來,自己的空想也不過隻是可笑的自我麻醉罷了。
    秋風裏吹來不知是何處的果木香味,一如每年秋天都會聞到的那樣,隻是此後的秋日當再也看不到了。唉,可是這又有什麽關係?屬於她的那個世界已經全然崩塌,若還有一分力,自當盡力挽救危亡於萬一;隻是如今連這一分力也沒有了,那便從容隨它而去也好罷。
    雪獅子的腳步微微有些加快起來,對它來說也已有好些日子沒有載著主人肆意奔跑了,作為一匹馬它不可能知道周圍究竟發生了什麽,唯一所知的是,主人終於又回來了,那便一切又可以回到從前那樣吧?
    覺察到這一點的李無瑕麵上不禁流露出溫柔愛憐之色,雖然全身傷處不免都給顛得十分疼痛,但她卻不忍收韁令馬兒就此止步,而隻是默默俯下身子抱住了馬頸,任它撒著歡兒地騰起四蹄一徑向前奔去。
    雪獅子得了主人默許,心花怒放之餘越發跑得肆無忌憚,圍著馬廄外的那片小平場轉了兩圈後索性撒開馬蹄向李無瑕從前所居的靈秀宮方向奔去——以前這位馬上公主在皇宮裏縱橫馳騁可是再常有不過的事,奔複於皇宮馬廄與靈秀宮之間這條路便是雪獅子生平最熟悉的路程。
    隻是如今的皇宮終究已不複舊觀,這馬兒還沒跑出一箭之地,早有許多西羌國的侍衛兵丁們從四下蜂擁而出圍將過來堵住了去路。依著雪獅子那長年慣出來的驕傲脾氣,又哪裏把這些攔阻的人放在眼中了?它嘶鳴一聲抬起雙蹄就要強闖過去,還是李無瑕手快,急忙收住韁繩口中吆喝一聲將馬兒止了下來。
    一名侍衛頭領拔刀出鞘,氣勢洶洶地來到馬前喝道:“你是什麽人?竟敢胡亂縱馬在這皇宮中亂跑?”李無瑕方才給雪獅子顛簸了許久,渾身傷痛早已紛紛發作已是體不能支,方才勒住馬兒那猛然的一下更是幾乎透支了她最後僅剩的那點氣力,如今雖被人當麵喝問,卻是再也無力答話,隻是煞白著臉兒緩緩搖了搖頭。
    可偏偏就在此時,不遠處腳步聲迭起,有人擊掌開道,卻正是羌帝元頡的車駕到來了——原來方才情勢緊急,狼目生怕自己阻攔不住使性子要殺雪獅子的朵蘭,因此差遣前去搬請皇帝大駕的那個侍衛倒當真中用;此人巴巴候在紫霄殿外硬是等到下了朝,這才來到禦前將馬廄這邊的事稟報了一遍,隻說他們隊長懇請陛下無論如何也得勸勸皇後娘娘,好歹饒了那匹駿馬才是。
    元頡如何不知朵蘭的心思?知道她心中關於李無瑕的那個疙瘩始終沒有解開,今日這分明是拿著雪獅子煞性子呢——原本此等瑣碎小事放在平日他斷然懶得管,可是今天不知怎麽的,聽完那侍衛的稟報之後他居然毫不猶豫地立即就下令先擺駕皇宮馬廄。
    皇帝的車駕本來就走得慢,這一路搖搖晃晃還未走到禦馬廄外,老遠就見前麵一片喧鬧,十幾個侍衛兵士圍著一人一騎正不知在說些什麽。這時雙方距離已是不遠,元頡清清楚楚的看見騎在那白馬雪獅子上的人正是華國的護國永寧公主李無瑕,隻不知她這個明日即將被處斬的朝廷重犯卻為何竟然到了這裏?
    元頡望見李無瑕的時候,李無瑕也望見了元頡,雖說此時她已算是油盡燈枯之境,但麵對敵酋之時卻是萬萬不可示弱的;因此這位公主到底還是奮力又挺直了身軀麵對著對方打量的目光,嘴角也掛起了得體的微笑:“原來是皇帝陛下駕到,失禮了。”
    她周圍的侍衛兵丁們一見本國皇帝到來自是早就跪了一地,那邊皇帝扈從中的司儀官員見這女子麵對天子竟敢公然高踞馬上拒不行禮,立即便要上前叱喝,卻被元頡一個手勢止住了動作。就見皇帝陛下麵上毫無慍色地打量著對麵白馬上的女子,淡淡的說道:“禮數就不必了,隻是今時今日,難道永寧公主還忘不了你的公主架子麽?到了最後還想再找機會耍一耍你的威風?”
    李無瑕仰頭一哂道:“你們這些外族之人還不是逞一時武力之強便自以為可以腳踏萬裏河山、魚肉萬千黎民作威作福了麽?但不知陛下自己擺出這般堂堂威武之狀又是給誰看的?無非在戰場之上你勝我負而已,但如時移事易,真有長劍在手,你當我便殺不了你?”
    聽她這話說得殺氣騰騰,羌國眾人驚駭下急忙都去腰間拔取兵刃,卻見李無瑕身子晃了晃,竟從馬上一頭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