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這個時間段，總是歡聲笑語的院子今天異常沉默。

    在廚房做石子餅的石四嬸，都忍不住悄悄從窗戶裏探出頭，打量著他們幾個。

    可是周沂南不吭聲，夏青不說話，梁福寶就算想說話，也沒人搭理他，隻能悶頭串山楂。

    隻有徐楠舉著彈弓，追著落在樹枝上的麻雀打，大黃流著口水跟著跑來跑去，讓這個院子稍稍活潑了點。

    “你們說，明天大妮會去上學嗎？”

    梁福寶還是沒忍住，主動打破了沉默。

    夏青微微一怔，沒說話。

    周沂南停了下來，梁福寶滿懷希望地看著他，可他嘴一張，說的卻是，“糖稀好了，把串好的山楂給我。”

    氣氛又凝固了起來，梁福寶覺得渾身別扭，等做完山楂，拉上夏青就走，“妹妹，妹妹，我爺給我買了一本小人書，可好看了，你要看嗎？”

    “我要，哥，我想看！”

    夏青還沒吭聲，徐楠就搶著嚷了起來，還撲上來抱住了梁福寶。

    梁福寶推徐楠，“你看個啥？你連字都沒認識幾個，看得懂嗎？”

    “看的懂，我會看畫，哥，給我看嘛！”徐楠不依不饒又撲了上來。

    梁福寶又推，徐楠又撲，倆人莫名其妙一個跑一個追，爭先恐後出了院子。

    夏青急忙追了過去，“天快黑了，楠楠你別跑那麽快，當心摔著——”

    周沂南看著轉眼就空了的院子，心裏說不出的難受，今天小淚包走的時候沒跟他打招呼，也沒衝他笑一下。

    可他這麽做，都是為了幫她爸和大周叔，不是她一直嚷著想讓謝家分家嗎？

    她憑啥生他的氣？

    該生氣的是他！

    他都當著她的麵擤鼻涕了，還咳嗽了好幾下，她連問都不問一聲，哼！

    周沂南咬了咬唇，捏著山楂簽子的手格外用力，蘸糖稀的時候恨不得把鍋戳破。

    “沂南啊，你跟鬧鬧咋了？吵架了？”

    石四嬸見他這樣，忍不住問。

    周沂南抿緊了唇，“沒！”

    他才沒跟她吵架，是她不理他了！

    哼！明天他也不要再跟她說話了！他要是再跟她說話，他就是小狗！！

    夜深了，謝家的屋裏屋外燈卻都還亮著，謝大妮抱著碗坐在灶旁，一邊吃一邊小心留意著爸媽的臉色。

    郭翠娥見謝大栓吃了幾口就把碗放下了，忙勸他，“大妮她爸，你再吃點吧，今天一天都沒咋吃飯了，明天還得下地幹活呢。”

    “我吃不下，你們多吃點。”

    謝大栓把自己碗裏的飯分給郭翠娥和謝大妮，揉了揉謝大妮的頭，“大妮，你一個小孩在家待著也幫不上啥忙，明天還是去上學吧。”

    “爸，我，”謝大妮很想問問她爸，家裏都鬧成這樣了，她還能上學嗎？

    可是看著謝大栓疲憊不堪的臉，她還是把話咽了回去，乖乖點了點頭。

    “我去看看媽。”謝大栓放下碗，起身朝正屋走去。

    郭翠娥的嘴唇蠕動了幾下，還是沒開口喊他。

    今天老二媳婦娘家過來大鬧，開出的條件是必須分家，否則就要把金貴改姓王，讓謝家的長孫變成王家的娃！

    婆婆雖然萬般不情願，但為了孫子，還是勉強答應了。

    可還沒等婆婆跟王家商量好怎麽分家，老三媳婦家又來人了，要把老三媳婦接走，孩子卻一個也不肯要，說謝家的種不好，說不定將來也會得病。

    婆婆差點氣暈過去，老三跪下來抱著他老丈人苦苦哀求，最後人家才勉強同意再商量商量。

    郭翠娥心裏很清楚，說是商量，其實還不是王家和牛家開出條件來，婆婆兩頭哄。

    不然老二和老三兩家的日子都過不成了，她那兩個大孫子可咋整？

    肯定得盡量滿足人家，人家兩家說啥就是啥。

    可他們家咋辦？

    要是家裏的東西都給了老二和老三家，她的大妮可咋辦？

    郭翠娥看著一邊臉又紅又腫的謝大妮，眼眶泛了紅。

    “媽？”

    被郭翠娥這麽盯著，謝大妮心裏很不安，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奶哭成那樣，更是第一次見小叔跪下求人家，今天發生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害怕。

    郭翠娥抬起手輕輕撫著謝大妮的臉，眼中閃爍著淚花，“還疼不疼了？”

    “不疼，一點都不疼了。”

    謝大妮急忙搖頭，其實她現在臉還熱辣辣，嚼東西的時候還不敢使勁。

    可是她不想讓媽擔心，今天二嬸娘家人來鬧的時候，不光她被打了一巴掌，她媽身上更是挨了好幾下，一定比她疼多了。

    郭翠娥心裏卻更加難過，出了這樣的事，老二媳婦生氣，老三媳婦委屈，可她既不能生氣也不能委屈。

    因為人家都有娘家幫著出頭，她不但沒有娘家幫襯，還連自己的閨女都保護不了。

    她沒能給大妮生個兄弟姐妹，將來大妮長大嫁了人，要是被欺負了，還不是跟她一樣，隻能忍著。

    謝大妮見郭翠娥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忍不住更害怕了，她也想哭，卻還是努力抱住她媽，“媽，你別哭啊！”

    “大妮，媽對不住你啊，將來你可咋辦啊.........”郭翠娥忍不住了，哭了出來。

    謝大妮聽著郭翠娥的哭聲，眼淚也止不住的往外流。

    正屋裏人聲鼎沸，高一聲低一聲嚷的人耳朵都要震聾，昏暗的廚房裏，大妮母女卻抱在一起，哭的很小聲。

    夏青看到這一幕，心情無比沉痛。

    她聽說王家來人大鬧，大妮不小心被誤傷後擔心不已，忙問奶奶要了藥膏，偷偷跑進來找大妮。

    可現在，她除了攥緊藥膏，安慰的話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安慰有啥用啊？

    被打的不是她，難過的也不是她，連哭都不敢大聲的更不是她。

    她說那些不痛不癢的話又能幫上大妮什麽啊？

    輕輕把藥膏放下，夏青悄悄掩上了門，走了。

    謝家院外牆角，周沂南看著夏青從謝家院裏出來，把身子往後躲了躲。

    看到一向走路輕快的小淚包，今天拖著腳步低著頭，走的有氣無力，他心裏又很不是滋味。

    王家和牛家都來謝家鬧了，聽說大妮在雙方撕扯中，不小心被甩了一巴掌，打的臉都腫了。

    周沂南心裏有點難受，可依然覺得自己沒做錯，想分家怎麽可能不付出點代價。

    比起謝老婆子和謝小栓那些人受到的懲罰，大妮這點小傷算不上什麽，周沂南努力勸說著自己，不要被小淚包影響，這麽婆婆媽媽能幹成個啥。

    他要在意的是，謝家怎麽分家，大妮家能分到點啥。

    周沂南將身子完全退了回去，繼續躲在謝家後牆聽牆根。(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