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3章 心碎,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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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山,野狼穀。
    一處向外延伸的懸崖上,忍娘全身綿軟地倚靠在背後的大石頭上,雙眼含淚凝望山穀下被狼崽包圍在中央的嬰孩。
    此刻,六個月大的嬰孩恐懼地攥緊兩隻小拳頭,大顆淚珠已模糊了他的小圓臉。黑瑪瑙的眼睛驚恐地看著不斷試探著往前嗅聞的狼崽。
    其中一頭小狼崽大膽往前蹭蹭,張口咬了裹在嬰孩身上的花布一下。
    “啊——!不要!”
    忍娘大驚失色,趴在懸崖上哭喊著。
    山穀裏回蕩著女人尖細的哭喊聲,徘徘徊徊。循環著一直驚動了山穀中的野狼和小狼崽。
    野狼慌亂逃竄,唯有負責放哨的野狼會膽大的藏在草叢裏,隻露出半個頭來觀望四周的動靜。
    山穀中央,嬰孩突然停止哭聲,睜大黑瑪瑙的眼睛,認真地聽著一聲聲熟悉的聲音,順著源源不斷的聲音尋著母親的蹤跡。
    嬰孩揮舞著小拳頭,呀呀地回應著母親的喚聲。仿佛小拳頭不夠,連同裹在被子裏的兩隻小腿也撲騰起來。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呀——啊——”
    嬰孩不斷地發出聲音,從剛剛的討好,到急促,最後終於忍不住尖銳的喊起來。
    望著山穀裏可憐的孩子,懸崖上的忍娘心都疼碎了。她捂住嘴巴嚎啕大哭,另一手的五指全部紮進泥土裏,小石子劃破手指都沒有察覺到疼痛。
    都說十指連心痛,可此刻比起她真正的疼痛,這還不到萬分之一。她恨不得跳下懸崖,將孩子保護在懷裏。即便母子一起被野狼分食而心也願意。
    可是,亡夫的大仇未報,她如何能帶著孩子一起去陰間見他。
    忍娘咬住手腕讓自己不發出哭聲,淚濕的眼睛模糊不清,隱約中看見那些被嚇跑的野狼重新包圍在嬰孩身邊。
    “不……不要!不要!”
    頭深埋在雙手間,她害怕看到孩子被野狼分食的場景。
    “逃避是沒有用的。”
    不知何時,身後站了一個年輕女子。她身穿一席黃色的襦裙,左手握劍,亭亭站在大石旁邊。
    忍娘回頭,看著陌生的年輕女子慢步走來,伸出手來,說:“起來吧。哭是沒用的。”
    “你是誰?”忍娘抹掉眼淚,警惕地看著年輕女子。
    “我叫黃線,是公主身邊的婢女。”
    “公主有何吩咐嗎?”忍娘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大石邊坐下。
    黃線將繡線籃子放在忍娘身邊,並不急著離開,反而拿出一塊包了油紙的餅和一壺梅子茶,說:“公主讓我帶來給你的。”
    “我吃不下。”忍娘搖搖頭,從藍子裏拿出白絹、銀針、竹繡繃和繡線,開始忙碌起來。
    黃線苦笑一聲,望向山穀裏被野狼包圍的嬰孩,說:“我與你有著同樣的經曆,隻是我失去的是救我性命的恩人,而你失去的是丈夫。”
    忍娘抬頭看向身邊的女子,看見她緩慢地揭開一側臉頰上的假皮,露出猙獰醜陋的疤痕。這一幕刺疼了忍娘的心,顫抖的唇不知道該說出怎樣的安慰。
    “很醜,對吧。”黃線自嘲地笑,眺望遠方,像是打開記憶的閘門,她臉上浮現一抹哀痛,還有消彌不散的怒恨。
    “我曾經是西都皇後的婢女,專門為她清除障礙。”
    “我雙手沾染鮮血。可是最後卻被親如姐妹的人算計,險些葬身火海。”
    “我親手殺了一雙夫妻,而他們的女兒卻用自己的命換了我的命。”
    “我立誓要為恩人報仇,為我自己報仇。”
    “我被公主救了,才明白天下間比我更大的仇恨都能深深埋藏在心底,我又有什麽可急迫呢。”
    黃線回頭看向忍娘,將吃食和梅子茶送入她的手裏,說:“想要報仇,先放下仇恨。否則你永遠活在仇恨裏,喪失理智地活著,如同行屍走肉。”
    “忘記仇恨,談何容易。”忍娘苦笑,一滴淚落在手背上。
    黃線笑,說:“你有沒有想過公主為何將你的孩子丟去狼穀,卻讓你留在懸崖一邊看著孩子的危險,一邊繡鴛鴦。”
    “不知道。”忍娘驚訝,難道不是公主有意刁難她嗎?
    黃線站起來,看了一眼山穀裏的嬰孩,說:“終有一日,你會為了救你的孩子而放棄仇恨,甚至會為了你的孩子而背叛公主。”
    “不,我不會的。”忍娘急於反駁,但她回頭時已看到一抹黃色的背影閃入茂密的山林之中。
    看著手中的胡餅和梅子茶,忍娘心底糾結不已。她腦海裏不斷盤旋著最後的那句話。終有一日,若北契國以孩子為要挾,她會如何做呢?
    忍娘深深陷入沉思,她不斷地、反反複複地預測著未來可能發生的事情。而每一件的結果都是一樣的,她會為了自己的孩子而奮不顧身,也許如黃線所說,她會為了救孩子而迫不得以的背叛。
    打開油紙,忍娘大口大口地吃起來,噎到時狠狠灌下兩口生津開胃的梅子茶。
    忽然,懸崖下傳來一聲尖銳的啼哭,忍娘丟下吃到一半的胡餅,趴在懸崖邊望向下邊。
    山穀裏,一頭健碩的野狼從山洞裏走出來,它綠瑩瑩的眼眸冷漠的掃視一眼四周的群狼。僅僅這一眼,已表明它威武霸氣的地位不同凡響。
    這頭狼,正是整座狼山的頭狼——猛刈。
    群狼慢慢退後,讓出路來。連活蹦亂跳的小狼崽也乖乖的退到最後麵,躲在母狼的四腿間,偷偷露出一顆小腦袋來瞧。
    頭狼高昂著頭,邁著瀟灑地步態走到啼哭不止的嬰孩身邊,嗅聞了一下。它翡翠黃的眸子忽然呆滯一瞬,再次昂首,轉身走向山洞。
    在山洞口,它高傲地“嗷嗚嗷嗚”兩聲,像是命令著什麽。
    野狼群紛紛低下頭。那整齊劃一的姿態震驚了懸崖之上的忍娘。
    之後,頭狼進入山洞再沒有出來。而野狼群也紛紛散去,唯有淘氣的小狼崽圍在嬰孩的周圍,頑皮地叼著解散的布帶。
    偶爾惹怒嬰孩,尖銳的哭聲嚇退了小狼崽。等哭聲驟停後,這些毛葺葺的小狼崽們又圍上去繼續淘氣。
    懸崖之上,忍娘強打精神,開始繡鴛鴦。懸崖下每次傳來哭聲,她都會心痛地伸頭張望,好幾次紮破了手指。
    雪白的絹布上除了彩色斑斕的繡線,還有忍娘的鮮血。星星點點浸在色淺的繡線上,這讓忍娘不滿意地鎖起秀眉。
    但是時間緊迫,山穀裏孩子的哭聲越來越弱,她怕孩子會被餓死、渴死、哭死……諸多的胡思亂想讓她完全靜不下心來。
    忍娘努力讓自己靜下心來,幾次閉眼靜心都毫無用處。隻要懸崖下傳來孩子的哭聲,她都會跟著流淚。
    最終,她咬咬牙,轉身背對著懸崖,抓來兩把濕草揉成團子塞住耳朵,她硬下心腸,專注於繡繃上的鴛鴦。一針一線,繡出鴛鴦的頭、頸、羽。
    山穀中又回蕩起孩子的哭聲,縱然草團塞住耳朵,仍被忍娘敏銳的聽見。她忍不住回頭察看孩子的情況,反複幾次,原本努力壓下煩亂又起來了。
    “孩子,別哭。娘一定會救你的。”
    忍娘丟下繡繃,爬在懸崖邊上對著山穀裏大喊。
    山穀裏的嬰孩聽見母親的聲音,突然止住了哭聲,再次睜大黑瑪瑙的眼睛尋找著母親的身影。
    所有的過程都被站在另一座懸崖之上的木寧夕看在眼裏。她歎了口氣,輕聲問身旁的紫線,“黃線為什麽會提醒她呢?”
    “因為有同樣的經曆。”紫線答得從容。
    木寧夕點點頭,“可是黃線知道,短時間之內,我是不可能幫助任何報仇的。”
    “所以黃線更清楚公主所說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道理。”紫線看向已經坐回懸邊繼續繡鴛鴦的忍娘,說:“公主,你真的要收留她嗎?”
    “你反對嗎?”
    木寧夕目光盯視著山穀裏的嬰孩。
    一頭小狼崽叼了一根青草放在嬰孩的手裏,嬰孩本能地抓住放進小嘴裏吧唧幾下。可能青草有些澀口,嬰孩皺皺小眉頭卻沒有哭。
    也許,這孩子可以交給蕭辰。
    木寧夕腦中一閃而過。扭頭看對麵的忍娘,孩子不哭了,她也專心地繡起來。
    “紫線,去把她給我來這裏。”
    “是。”
    木寧夕長歎一聲,看來她真的沒有樂月瑤那麽狠心。對身世可憐的忍娘和孩子,仍然做不到視而不見。
    轉身坐到一塊石頭上,凝著山穀裏,已經和小狼崽們玩成一團的嬰孩。木寧夕忍不住笑了。
    世間萬物皆是一樣的,小時候沒有是非善惡之分。隻要玩到一起就是朋友,是最親密的夥伴。
    當時間流逝,不斷成長之後,原本那份純真也變了樣。人們學會勾心鬥角,學會爾虞我詐,學會陷害、挖坑、誘騙……總之善良的沒有保留多少,惡劣的卻越積越多。
    “狼後,原來你在這裏啊。”黃線走來,見到木寧夕平安無事,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木寧夕沒有回頭,叫來黃線到身邊坐下,一同望著對麵的忍娘。
    “黃線,你認為我該收留她嗎?”
    黃線怔滯一瞬,點頭,很誠肯地說:“奴婢認為,公主可以收留她。”
    “理由。”
    “因為她心中有仇恨。”黃線毫不遲疑地回答,語氣堅定。
    木寧夕扭回頭看著黃線,“心中有恨,還有辦法好好的留在我的身邊效忠?”
    黃線悵然一笑,真誠地回視著木寧夕。
    “公主,你的恨比我們還要深,你都能深藏在心底,我們為何不能呢?”
    她的恨嗎?是啊,很深很深,深到她已經不知道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