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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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秦瑟創寒水門之際,揉秦、樓、莫、晉、廖五家為一體,揚其所長,避其所短。一套寒水心經集中原道家之大成,輔以極北諸派修習之綱要,摒棄了單憑花拳繡腿,刀槍棍棒等尋常功夫問鼎江湖的常理,偏重內力修習,化內為真,由真渡仙,頗有幾分擺脫肉體凡胎,無所欲求,但問仙道的意味。
創派至今,除秦瑟一人真正做到了由真渡仙,衝破寒水心經九重境界外,其門下弟子如當年的樓嘯天、莫同悲、廖一清等佼佼之輩亦不過才修至第三重,蓋秦瑟曠古奇才,雖二十幾年,仍一時無兩。
在魏師叔魏小小給新弟子講述寒水門史的這天,無憂卻隻能呆在離藏經閣十萬八千裏的隅中宮裏聽嬤嬤們講述生動離奇的辛酸打雜史。
為首的乃是嬤嬤裏最年輕的一位,喚作“玉嬤嬤”,隅中宮裏一應大事小事,皆由她操辦,為人是挺隨和的,就是嘴碎了點。無憂如是想。
她擠在一堆嬤嬤中間,隻聽得玉嬤嬤滿心歡喜地朝她介紹道,“左邊第一是芳嬤嬤,第二是康嬤嬤,第三是堂嬤嬤……右邊第一是金嬤嬤,第二是元嬤嬤,第三是蘇嬤嬤……”
十幾個嬤嬤一晃而過,無憂懵懵的。
“小姑娘生得倒像我們家孫女,一點不像習武的母夜叉…”說話的不知是哪個嬤嬤。
“哎唷瞧芳大姐你說的,要是習武的都是母夜叉,那莫家那個豈不是母夜叉中的天仙兒一類了?”接話的也不知是哪個嬤嬤。
“噓…!小點聲,被莫家人聽去了可不好!”說話這位是無憂除玉嬤嬤之外唯一能辨認出來的元嬤嬤,隻因她心寬體胖,十幾個嬤嬤中珠圓玉潤得尤其突出。
“怕什麽?!他秦瑟當年還吃我的奶水長大的呢!”
一片哄笑。
無憂訕訕的,心裏尷尬,笑得也尷尬。她一直以為嬤嬤都像李嬸那樣,慈眉善目,沉默寡言的。又從未有娘親教養她,突然身處一應長輩中間,從頭到腳,手足無措,亦不敢插話,生怕冒犯了。
“小姑娘倒是文靜。”元嬤嬤目不轉睛地盯著她讚許道,“跟著嬤嬤我,保準養得你白白胖胖的。”
無憂忽地聽到自己的名字,你一句我一句嘰嘰歪歪嘈嘈雜雜中也沒聽清是什麽,忙不迭點頭如搗蒜,傻不愣登的。
“哎呀!”玉嬤嬤手撫腦門懊惱得直跺腳,說,“我燉在砂鍋裏的雞湯該熬幹了!”
隨即有嬤嬤應道,“我去給你瞧瞧。”
玉嬤嬤忙阻攔道,“別別別,讓小姑娘去吧,她腿腳利索,指望你呀,恐怕走到的時候雞都糊咯!”
又是一片哄笑。
然後無憂就在推搡中逃出了嬤嬤們經久不衰的歡聲笑語裏,她推開房門呼吸到嶄新空氣的一刹那,心裏頓時鬆了口氣,繃緊的頭皮服服帖帖的,亦隨她享受著暖陽的沐浴。
微風,草香,鳥啼,和藍天白雲。
倏爾。
“在看什麽?”
耳畔響起的,是波瀾不驚,溫柔如水的少年聲音。
無憂心髒一滯,循聲左望,眨巴幾下眼睛脫口而出道,“看路啊…”
“看路?”樓心月一臉狐疑。
“啊,那個,”無憂咬了咬牙暗罵自己,轉瞬微笑道,“我要去廚房幫玉嬤嬤幹點活兒,在看怎麽去廚房的腳程是最短的。”說罷回過頭假裝若無其事地盤算著路線。
“你是新弟子,才來夜宮沒多久,我帶你去吧。”樓心月走到她跟前,一呼一吸,均勻流暢。
淡淡的風,溫熱的風。
無憂頓時感覺臉蛋火辣辣的,不敢直視他,岔開話問,“今天不是魏師叔給新弟子上課的日子嗎,不是說師兄都得在那…咳咳…在藏經閣陪同嘛……”
“可是漏了一個人。”樓心月回道。
“啊?”無憂登時吃驚地看向他,看向他近在咫尺的雙眸,似融冰之湖。耳朵根子倏爾隨著臉蛋一起紅了開來。
“漏了你啊。”樓心月嗤笑道,“你不是挺聰明的嘛,口齒伶俐的,連盧師叔都要避你一避。難不成被些嬤嬤欺負了?”
無憂不好意思地幹咳了幾聲,辯解說,“嬤嬤對我好著呢,反正比小矮子,咳咳……比盧師叔好。”她腦子裏回想了一遍樓心月的話,轉而問道,“是魏師叔讓你來給我講課?”
樓心月點了點頭,他這一點頭不要緊,殊不知……
“承才師兄呢?!怎麽不是承才師兄來給我講課?!”無憂滿臉震驚,心早跳到了嗓子眼兒。
“我和承才都是師兄,換作誰講都一樣啊,怎麽……你不願聽我講課?”樓心月眉頭緊蹙,疑惑不解。
“當然願意。”無憂連忙擺手,幹笑說,“我方才不是那個意思……”
樓心月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示意道,“承才他今天有事,托我過來。其實說講課言重了,就是平常聊天一樣的,聊聊寒水門的門史啊門規啊修習啊……不用緊張。”
無憂“嗯”了一句,依舊避開了那雙眼睛,朝天空看去。
藍天白雲。
驀然掠過一行飛鳥。
無憂登時驚叫道,“雞湯!!!”遂一溜煙發足狂奔跑走了。
留下不明所以的樓心月怔怔地看著她愈來愈遠的背影。
藏經閣外。
木槿花叢。
一個人影掩在花叢深處,鬼鬼祟祟,悄無聲息。
電光火石,隻聽一記悶響,那人哀嚎道,“哪個臭不要臉的小蹄子敢敲我腦殼!”
“你才不要臉呢!”
定睛一瞧,原是晉柳兒一人,身旁站著如冰山般巍然不動的向躍冰,臉色冷冷。
苗泠泠索性一屁股坐在自己刨出來的那堆土上,挑眉裝道,“小丫頭片子不好好聽課,跑出來找鬼啊?”
“找的就是你!”晉柳兒一把拉住苗泠泠,但覺滑不溜秋的,心想難不成真是個女人?!隨即使勁地往後拽,用出了吃奶力氣般,邊拽邊齜牙咧嘴地說,“本小姐就要看看你刨了半天在藏什麽東西!”
“你給我撒手!!”苗泠泠亦是不妥協,拚命往後仰,像是真藏了什麽東西般努力掙脫晉柳兒的手。
“愚蠢。”
二人扯來扯去鬧得熱火朝天之時,向躍冰語帶鄙夷地吐出了這兩個字,話音一落,朝苗泠泠腰胯處輕踹了幾腳,登時踹得他連哭帶笑地滾到一旁。“母夜叉…哎唷哎唷…臭婆娘,糙漢子!!”
向躍冰仿佛充耳不聞一般,徑直拽出了被埋得隻剩一個角的布袋,她抖了抖袋上淺土,打開一看,默不作聲。
“給我看看!!”晉柳兒似餓狼一樣撲到了向躍冰身上,往那布袋裏頭看去,頓時笑罵道,“苗泠泠啊苗泠泠!我看你就是女扮男裝混進來的,你藏這麽多胭脂水粉幹嘛?!”
躺倒在地上的男子幹脆賴著不起身,鼓著腮幫嘀咕道,“小哥哥的這些個寶貝萬一叫那盧有魚魏小小收去了,豈不是暴殄天物。”
“那你也不能埋了啊!多浪費啊,”晉柳兒簡直眼冒金光,她愛不釋手地掏出布袋裏的粉盒,光是外表雕鏤就已十分精致,當下心動,可憐巴巴地望著苗泠泠道,“苗大哥,你生得這麽好看,天生麗質,也不必再好看了,這堆家夥就送給我和躍冰了吧!”
“那可不行!”苗泠泠眼珠子立馬瞪得跟銅鈴似的,忙起身拍土要去搶那布袋。
“恁小氣!”晉柳兒死死地護著,一雙眼珠子滿是懇求,“苗大哥!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將這堆東西送我保管也好啊!你不是不方便嘛,跟一堆男人在一起……”
苗泠泠被晉柳兒一個飛眼肉麻得雞皮疙瘩掉一地,嗤道,“小丫頭片子,你還沒到玩胭脂水粉這些個女人家家東西的時候呢,”打量了幾眼,白了一眼,鄙視道,“連個女人模子還沒發育出來呢,哼……”
那晉柳兒聽罷氣得花容失色,不待她反罵回去,向躍冰忽然把布袋扔她懷裏道,“我不需要。”隨即轉身要走,卻被苗泠泠叫住。
“嘿,漢子。你別走哇,我說不給小丫頭片子,可沒說不給你呀。若是我昧了良心,見保養得如此慘不忍睹的女人都不施手相救,傳了出去,我在江湖上的麵子往哪兒擱呀。”
話音一落,那向躍冰驀地轉身,惡狠狠地掐住苗泠泠的脖子,說,“多管閑事。”
不待晉柳兒再插話,苗泠泠卻以一個反手扭轉她向躍冰的手腕,借此逃脫後目光即時銳如寒電,低聲咬牙切齒地道,“小哥哥我偏要管,你耐我何!”
晉柳兒這廂剛和苗泠泠糾纏完,向躍冰卻同他拳腳相搏,熱火朝天更勝。
隻見向躍冰一個回旋腿,飛沙走石,苗泠泠一個單手後空翻,輕盈如燕。
二人一來一去,推推搡搡,鬥得不亦樂乎。
晉柳兒早看傻了眼。
正當此時,但聞一聲大喝,一道青色劍光掠過,碰巧劈開苗、向二人。
劍光褪去,晉柳兒嚇得撒腿就跑。
兩人之間,氣勢洶洶的,不正是那盧有魚!
然苗泠泠和向躍冰彼此不甘示弱地對視著,絲毫不把中間人看在眼裏。
其實也看不進眼裏。
“你們二人,擅自逃課,隨我領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