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固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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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中,後膳堂。
須臾日斜,分外慵懶。
本是午睡的好時候,人走茶涼的後膳堂卻一派肅穆氣氛。
一美貌婦人正襟危坐,左手邊是一滿臉焦急的嬤嬤,右手邊是一眉頭深鎖的持劍少年,跟前是兩個筆直跪下的人影。
談及無憂適才與秦大師兄秦介的一番混打,若不是莫承才即時趕到,隻怕慘禍釀成,無力回天。說來也巧,莫同憶這廂在隅中的臥房內正和莫承才交代些新弟子要務,玉嬤嬤卻大驚失色地闖進門來,二人皆是一怔。
此刻莫同憶滿臉慍色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無憂、秦介,氣得額頭青筋暴起,一張俊臉抽搐扭曲,像極了母夜叉,她見無憂懷裏死死地抱著一根青鞭,猜是兩個劣童為搶玩物起了口角,壓抑住怒火,看著秦介問道,“秦師侄,究竟何事這麽大動肝火,犯得著跟你小師妹拚得你死我活?”
話音剛落,但聞一聲嗤笑,極為不屑。
那秦介似是不願再跪著,登時起身,隨意地拍了拍衣上的灰塵,斜睨著莫同憶道,“粗鄙丫頭,沒見過世麵,見了好東西就搶,細想來也是情有可原。”
“惡人先告狀。”無憂冷哼了一聲,牙根恨得緊咬著。
莫同憶暗笑一聲,眸光淩厲,她上下打量著秦介和無憂,心想這秦介素來囂張跋扈慣了,如今為一根鞭子傷她徒弟,欺人太甚。可轉念一想,秦家失了大長老人人自危,加之丟失城主這一位高權重之責,積怨頗深,現下若是秦、莫兩家再生嫌隙,恐怕……
“既然莫師叔要管閑事,那師侄敢請師叔懲罰這個不知好歹的丫頭,讓她還我鞭子,以儆效尤。”秦介“嘖嘖”了幾聲,一臉戲謔地低頭湊近無憂說,“東西要不是搶來的,能抱這麽緊嗎?”
無憂登時憤怒地抬頭望著他,隻聽莫同憶冷冷說,“你說小憂搶你鞭子,誰可為你證明?”
“簡單啊,當時膳堂裏還有好多吃飯的師兄師弟呢,叫幾個人來問問便知。”秦介隨意道,心料那幾個不成氣候的亦不敢背地裏說他說些什麽。驀地眼底閃過一絲陰暗。
“師父!我趕到的時候,明明秦師兄他用鞭子勒著小憂…”莫承才終於忍不住了,接著小聲嘀咕道,“而且玉嬤嬤親眼看見秦介先出手傷人的…”
無憂欲要開口辯解,被莫承才一番言語攔住,頓時感激不已。
秦介聽罷冷哼了一聲,道,“玉嬤嬤老眼昏花,沒看到我被搶在先。況且,莫師弟啊,你到的時候我都被搶完了,恰巧我在教訓這個丫頭便是了。”
莫承才即刻啞口無言,與玉嬤嬤相看一眼,搔了搔頭,暗歎了口氣。
“小憂,師父問你。秦師兄說你搶他鞭子,此事當真?”莫同憶迫於形勢,小心翼翼地問道。
“師父,”無憂定定地注視著莫同憶的雙眼,凜然道,“這鞭子乃是樓師兄早上在月池旁贈予我的,柳兒和苗大哥都可以作證。您要是懷疑我,我也無話可說。”
秦介挑了挑眉,哼了一聲,自知理虧,仍忿忿道,“莫師叔,我秦家為不夜城勞心勞力那麽些年,想要一條微不足道的鞭子,不為過吧?”
莫同憶方擔心無意的一句話恐傷了她侄女,聽了秦介這一反問,登時怒火中燒。他秦家為不夜城勞心勞力,那其餘四家這麽多年來都吃幹飯的?!諷道,“是啊師侄,小小要求實在不過分。師侄意思,這鞭子是要定了是吧。”
秦介大方一笑,作揖稱讚道,“還是莫師叔明事理。”
於是所有人都看向無憂。焦急地,無奈地,戲謔地,期盼地……
良久,無憂緩緩起身,側對著秦介人等,表情模糊地問道,“秦師兄,師妹我沒聽錯的話,你是相中了這條鞭子對吧。”
秦介饒有趣味地點了點頭,回道,“怎麽?”
隻聽她又問,“方才你說我搶你鞭子,可肯定會有人為師妹我作證的,所以後來我到底搶沒搶你鞭子呢?還是……”無憂頓了頓,忽地轉身冷笑道,“還是師兄你嫉妒這條鞭子是樓心月樓師兄的!”
像被戳穿了一般,秦介幾乎愕然大喝道,“你!!”
無憂跪在地上的時候,仔細地回想了秦介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見雷厲風行的師父亦是敢怒不敢言,恍然秦家與樓家的嫌隙之深。殊不知無憂這一針見血的一句,立馬將兩個家族之間的矛盾挑到了明麵上。她性格直率,哪顧慮得了那麽多,瞧那秦介臉色青白,心裏早歡天喜地。
“啪”得一聲,清脆刺耳,響得無憂耳膜轟隆隆的,她錯愕地看著手僵在半空的莫同憶,臉頰火辣辣的。
“師父……”
一直默不作聲的玉嬤嬤見狀,立馬把大腦空白的無憂拉到自己的身後,向莫同憶和秦介連連哈腰道歉說,“哎唷哎唷,大小姐小少爺,是老身沒有管好這小姑娘,說話不知輕重,老身代她賠罪……”
莫同憶亦被自己嚇了一跳,旁邊的秦介一臉幸災,“識相的就把懷裏的鞭子老老實實交給我,別白瞎了莫師叔這一巴掌。”
玉嬤嬤聞言拽了拽無憂的袖子,同莫承才一樣擠眉弄眼的,示意無憂趕快把鞭子交出來。
“不可能。”
冷冷一句,秦介的笑意即刻凝固住,取而代之的是鋒利如冰刃的眼神,“莫師叔,”他三個字言簡意賅,滿臉邪笑,含義了然。
“小憂,聽師父話,把鞭子給秦師兄,待為師給你一條更好的。”莫同憶騎虎難下,隻得委屈了自己的徒弟,心想著來日道歉,挽回點姑母的顏麵,同時暗罵秦介這廝真真不知好歹!她眼巴巴地望著如同蠟像一般紋絲不動的女孩。
片刻,藏在玉嬤嬤身後的女孩麵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這可把玉嬤嬤急壞了,無憂隻覺雙手被猛然攥住,眼前滿頭大汗的老婦人輕聲討好道,“你這姑娘怎麽這麽固執呢!天底下好鞭子多著呢,咱不缺這一條,回頭嬤嬤也給你找條好鞭子。”
仿佛置若罔聞,仍舊搖了搖頭,眼神異常冰冷。
“小憂!”莫承才一個箭步衝過來伏在她耳邊低聲道,“師父剛才不是故意要打你的,全都是做樣子給你秦師兄看……他為人橫行霸道慣了,平日裏大家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你就把鞭子給他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莫同憶有些生氣了。究竟什麽鞭子非要護得頭破血流?!
氣氛安靜得壓抑。
無憂凝視著滿眼期待的莫承才和玉嬤嬤,沒有搖頭,冷言道,“不可能就是不可能。問我一萬遍,亦是不可能。”
一襲微風池水皺,獵獵荼白池中舞。
怎樣忘記那一雙眼眸。幹淨的,關切的,憐愛的眼眸。
似曾相識,恍如夢中。
少年纖長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掌,溫熱的指尖,就這麽蜻蜓點水地落在她的額上。
淡淡涼暖。一股熱流登時迸發,自胸腔蔓延,一點一滴,遲緩而又完整地,充斥了她的全身。
無憂將懷中青鞭抱得愈發緊了。
“我看你就是不知好歹!”
疾風烈烈,速如閃電!
不夜城,墨溪鄉。
玉烏古道。
一行藏青道袍的中年男子和一身荼白的少年正察看著草堆裏淩亂的女屍,鎖眉深思。
“心月,你看死狀是否跟船中女子一樣?”詢問這人正是盧有魚。他離屍堆最近,隻見具具女屍被啃食得殘破不堪,反像是被野獸襲擊撕咬,死不瞑目者數不勝數。
樓心月輕搖了搖頭,凝神緩緩道,“船中少女皆是被趙平那廝下了肉蠱,表麵毫無傷痕,五髒六腑卻被啃食得一幹二淨,可是眼下的這一堆女屍,更像是被野獸…”
一語道破。
“我看不然。”
盧有魚尋聲而看,接話的人卻是魏小小,但瞧他捋了捋胡子,悶哼道,“你看屍體上的咬痕,明顯不是什麽野獸,我看就是人為。”
樓心月讚同地點了點頭,忽又疑惑道,“既是吃人,為什麽單吃女孩?趙平那廝專挑孤苦女孩下手,莫非……”心想一次縱虎歸山,後患無窮……念及此,一陣懊惱。
“師兄說,近來幾百個女孩的性命都和九幽鬼蠱有關。據我所知,要煉製九幽鬼蠱,需得千人精血,這千人還不能是粗濫的病老男丁,要那尚懵懂的幼嫩女體。嘖,說來也怪,為什麽沒有一點兒放血的跡象?”盧有魚越想越怪,卻再也忍不住屍臭,立馬擰著鼻子跳到一邊,說,“小小年紀,家裏爹娘知道了得多難過。”輕歎了口氣,對表情複雜的樓心月說,“將她們入土為安吧。”
少年應了一聲,幾乎毫不遲疑。
當下魏小小仍捋著胡子,走到盧有魚身旁沉思說,“墨溪一帶定有尋女的家戶,待會讓心月挨家挨戶地查訪一下。”
盧有魚點了點頭,回道,“我看還得分頭埋伏在有女孩的人家裏,接連作案定有接連之理。這麽大張聲勢,橫掃三鄉,氣焰未免太盛了些。”
魏小小不作回答,自顧自地嘀咕說,“屍體不清理,擺明就是等人過來查……”
隻是此人為什麽要等他們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