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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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靜更闌,竹間小道。
一行模糊的人影默不作聲地穿梭在密竹之間,驀然,走在前方的小小人影刹住了腳。
“師兄,怎麽……”
一個手勢示意噤聲,那為首的小人影冷冷道,“有動靜。”說罷緊握劍柄,環視四周。
窸窸窣窣,似有人低語。
一行人盡皆全神貫注,森然戒備。
不知何處一塊小石滾落,“嗵”的一聲仿佛落到了水窪裏,那人影神色一驚。
卻道電光火石之間,劍光赫赫!朝那小人影斜刺而去。
劍光後,照映了一張風華絕代的女子之臉。
“是你?”小人影心下鬆了口氣,揚了揚手止住了身後欲要衝殺過來的其餘人等,一臉狐疑地盯著麵色亦微微有些吃驚的女子。
“你怎麽也在這?”那女子反問說,身旁倏爾閃出了又幾個人,忙向跟前一行人影作揖。
“盧師叔好!”
“秦二師叔好。”
“秦三師叔好……”
…………
原來這一行人就是盧有魚等人。話說他們經地牢一事後本要回千竹客棧暫作休整,忽然聽到一片打鬥之聲,循聲追蹤,竟沒由來地被困在了竹林裏。說來也怪,那盧有魚一氣之下禦劍而行,怎料竹林上方圍繞著重重迷霧,甚是詭異。現下不甘心地跋涉在林間,偶遇莫同憶等人,煩躁的心思倒有些輕鬆了,隻聽盧有魚嘀咕了一句,“老婆娘……亂上加亂。”
莫同憶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強忍住氣道,“師兄差我來幫你,你可有我徒弟的消息了?”
盧有魚搖了搖頭,聳肩道,“我看那小姑娘啊,被抓來抓去的,怕是一條小命都去了七七八八了。”
“啊!!!”
失聲驚呼的,是莫同憶身旁的莫承才,他隨即吃了莫同憶一記腦殼,懊惱地咕噥道,“師父!你別老當著其他師叔的麵兒打我啊……”多不好意思啊!!
盧有魚嗤笑一聲,指了指莫承才,又指了指莫同憶,深歎了口氣,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見女子的眼神像要吃了他似的,咽了咽口水,幹咳了幾聲把後麵的話一字不漏地吞回了肚子裏。
“趙平你抓到了?”莫同憶一副看笑話的表情,嘴角淡揚。
盧有魚冷哼了一聲,辯解道,“趙平那廝不知使了什麽蠱惑人心的法術,方圓幾十裏,楞是沒有一個人見過。”
莫同憶眼底滑過一絲鄙夷,道,“你正大光明地抓趙平,怎麽可能抓得到?你在明,他在暗,更何況,你怎麽知道趙平現在還叫趙平呢?說不定他易容了呢,說不定他根本就不用自己出麵呢?……”
“得得得……”盧有魚趕忙打斷莫同憶一番極為有理的分析,這些他又不是沒想過。但幾千張通緝令總不能打水漂了吧?!接著說,“我猜啊,像趙平這種人人喊打的蟑螂鼠輩,要是背地裏沒有幾個人幫他,他的狐狸尾巴早露出來了,還用等我抓?你以為我們一群人在抓趙平?笑話,是一群人,在抓另一群人哪!!”
莫同憶身軀一震,狐疑道,“當真一點痕跡都沒有?人蠱呢?順著人蠱往下查呀!”
盧有魚翻了一記大大的白眼,哼道,“你可知傷了心月的那個人蠱是誰?”
莫同憶柳眉緊皺,滿臉寫著不解。
“索、命、書、生!!”
此語一出,眼前的女子幾乎大驚失色,結巴道,“怎麽,怎麽可能!那索命書生不是趙平最得力的心腹嗎!!”
盧有魚苦笑,輕搖了搖頭,雖未言語,但更勝言語。連自己親如兄弟的心腹都可以拿來煉蠱,果然喪心病狂!
“咦……”莫同憶眼眸精光一閃,問道,“魏師兄燒了那個人蠱,你又從何辨別那人蠱是索命書生的?”
“劍。”盧有魚淡淡道。
瘦弱書生,索命長劍,當年叱吒一時,誰人不曉?
一陣靜默。
莫承才的一句話卻打破了這份靜默,“師父,我剛剛路上遇到了好多死鳥,頭部迸裂,像是撞擊重物而死,會不會……”心說會不會是什麽不祥天災的預兆……
盧有魚兩眼放光,忙問,“哪個方向?!”
一指。
冷月光,黑衣人。
小小竹屋。
一襲血紅青衣。
無憂慌張地跪在那一襲青衣旁,雙手死死地捂住劍下傷口,喃喃自語道,“竹,竹大哥……你不是很厲害嗎……你怎麽不說話了……”
粘稠而炙熱的暖流漸漸地染了她滿手。
濃重的血腥味兒。
躺倒在地上的人兒驀然綻開了一絲笑,臉色慘白,說道,“我無門無派,練得是祖傳武功,如今家破人亡,獨剩我一個,這一身武功,什麽厲害不厲害的,倒是不要也罷……”
“竹大哥,你不是還有喜歡的人嗎,你們好好在一起……”無憂鼻子一酸,一股熱淚已然翻滾在眼眶。
一聲苦笑,極微小,如同暗夜蚊蠅。
她急得滿頭大汗,瞳孔裏盡是地上青衣放大的身影。
語氣淡淡的,卻又帶著一絲不經意的黯然神傷,他望著星空滿天,倏爾兩行清淚,道,“我負了她。”仿佛在被永無邊際的悔恨一點一點地吞噬。
“竹大哥,”無憂忽地粲然一笑,安慰道,“你教教我怎麽救你,隻要你還活著,什麽都可以重頭來過。”充滿希望的眼神,一動不動的捂住傷口的小小雙手。
“重頭來過?”又是一聲苦笑,“人都死了……”
無憂神色一震,但聞竹佚接著問道,“你還不肯做我徒弟嗎?要是先祖知我們竹家功法在我這一代被生生斬斷,恐怕我將來到了九泉之下,也得受竹家世世代代的唾棄……”
心如亂麻。
女孩失神思索的片刻,手底一陣溫熱再度襲來,茫然看向那張劇烈咳嗽的臉,蒼白如紙,連忙點頭答應說,“竹大哥,我肯,我肯,隻要你活著,說什麽都行!”
“好,”他難得開心地笑了一下,氣若遊絲道,“你幫我把劍拔出來吧。”
無憂一臉驚愕,結巴道,“拔,拔劍?怎麽,可是,拔了你就……”
“你這個小徒弟,師父讓你拔你就拔,哪來那麽多廢話?!”竹佚幾乎用盡渾身力氣喝道,額邊青筋分外清晰,說罷卻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連連喘息,道,“你師父我還,我還沒死呢……”
無憂強自定了定心神,一刹鬆開了雙手握住劍柄,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幾滴鮮血從她掌心滴落,一股溪流般匯聚在明晃晃的劍身。
屏息。
閉眼。
咬牙。
拔劍!
而後血濺如蓮。
一點子腥甜滋味頓時剝奪了她的味蕾。
不待無憂反應過來,眼前青衣早已盤坐在地,自己亦是不知何時盤坐在他身前。
若隱若現的熱氣和一團寒光大盛。
那一襲血紅青衣,那一張眉目如畫卻慘白至極的臉,和那如同遠古歌謠一般呢喃婉轉、攝人心魂的口訣。
一絲冰寒,入骨。
無憂竟不自覺地冷得渾身發抖,饒是如此,她仍專心盤坐,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冷一熱,一陰一陽,爭鬥、衝撞、環繞、交纏……
倏爾睜眼,如覺醒獅虎,眸光時而暗似深淵,時而亮似浩瀚星河!
無憂仰天大喝,胸腔內融為一體的兩股氣流霎時間迸發。
像壓抑已久的憤怒,像蓄謀已久的不甘,這一喝響徹雲霄,直要震裂山河!
須臾,聲落,光落,女孩筋疲力竭地暈倒一旁陷入混沌黑暗。
身後人眉頭深鎖,怔了怔,徑直隱入了深林裏。
隔天晌午,千竹客棧。
店內喧鬧如常。
二樓某廂房外,是一美貌婦人和一小個子男子。
“死的那幾個黑衣人,你看出些什麽端倪來?”婦人柳眉微皺,思索良久後問道。
“和普通人無異,除了手中兵器。”男子亦是眉頭微皺道,接著說,“據我所知,不夜城也沒有幾家使斧使戟的啊……每個人的手持兵器大都不一樣,不夜城有容納百家的幫派嗎?”說罷疑惑不已,倒像是刻意為之……
不約而同地,二人幾乎同時精光一閃,男子斜睨了一眼,懶懶道,“你先說。”
婦人不屑地哼了一聲,“這幾個黑衣人明顯是為了掩飾自己修煉的功法,那一堆兵器啊,不過就是個幌子。”
男子饒有興味地點了點頭表示讚同,轉念道,“你那個伶牙俐齒的徒弟啊,有沒有什麽異樣?”
有沒有什麽異樣?短短一問,二人心知肚明。
婦人遲疑地搖了搖頭,說,“手腕上有很多傷疤,其他的,倒是挺正常。”
“手腕?”男子反問道,“放血?!”
婦人神色一驚,喃喃道,“我剛才還奇怪就算跟黑衣人打鬥怎麽可能傷到手腕……照師兄昨晚說的,小憂手腕上那些傷應該是在地牢裏得的了?”
“你難道就不奇怪,你這個小徒弟為什麽完好無損地躺在一堆黑衣死屍中間?”男子表情有些戲謔。
“你的意思說小憂殺了他們?”婦人說罷搖了搖頭,笑說,“根本不可能,我連基本的入門心法都沒教她。”
男子不讚同地擺了擺手,頗有意味地說,“你的猜想,隻是其一。要麽你徒弟殺了他們,要麽有人幫你徒弟殺了他們,要麽……”
婦人眼神顫了顫,聽道,“要麽從被擄,被關,被救,到被發現……都是某些人精心謀劃的一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