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望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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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個月,大概是無憂入寒水門以來最平靜的日子了。
隅中宮裏跑腿、擇菜、洗碗、打掃、晾曬等一應小事,元嬤嬤全交給了她。偶爾溜去沙湖鐵棗林裏打個棗兒,借口練練基本功。每天忙裏忙外來不及去想那些讓她至今困惑的事,傍晚寂靜的鐵棗林無疑是發呆的好地方。
是日傍晚,無憂這廂對著鐵棗樹摔鞭,驀然聽到了人的腳步聲,回頭望去,啞然失笑道,“胡師兄,你怎麽來了?”心說新弟子的操練不都在早上嘛……
胡江河見她亦是微微吃驚,低頭嘟囔道,“師父說我天資魯鈍,須勤加練習……”說罷難為情地笑了笑。
無憂目瞪口呆地盯著他,結巴道,“胡師兄,就你,就你還天資魯鈍?!”那她一天下來光打著兩三個棗豈不是讓人笑話死了!!
胡江河憨厚地笑道,“師妹你過獎了,我都快半年了一次還打十幾個棗……其他弟子開頭幾個月一次就幾十呢,再別提最近這幾個月了……”
無憂輕歎了口氣,嘀咕道,“我得練多久才能打下來十幾個棗啊……”油然而生的沮喪。
“師妹,”胡江河摸了摸後腦勺,欲言又止道,“我前段時間聽說你被壞人抓去了,一直想要問候你,總也沒有機會……”
無憂擺擺手,大度道,“謝謝胡師兄了,我沒事兒!命硬著呢。”說完跟個男人似的拍了拍自己平坦的胸脯,一臉得意。
胡江河怔了怔,忙笑道,“那就好,那就好。”頓了頓,接著問道,“聽說師妹馬上入住浣溪別苑了,我先恭喜恭喜了。”深深一揖。
無憂“嘿嘿”一笑,飛了胡江河一眼道,“胡師兄消息靈通啊!待師妹日後請你吃好的!”
“師妹客氣了,盧師叔當初安排你隅中宮裏養傷,這是人人都知的事啊……眼下半年快過去了,師妹想必……”胡江河遲疑一會兒,但覺詞窮,忽而兩眼精光一閃,“師妹想必期待已久了吧!”
無憂咽了咽唾沫,強笑說,“胡師兄,我們還是一起練練鞭子吧。”心想如此這般地寒暄下去恐怕要到天黑了,她的兩個棗還沒打下來呢!!
男子應了一聲,一條褐色粗鞭在手,躍躍欲試。
無憂兀自鬆了鬆手裏的青鞭,忽地眉頭一皺。
一縷溫熱的氣息若有若無地繚繞丹田。
不是那種熱氣蒸騰,亦不是那種寒氣刺骨,是那種似半涼茶水般的溫熱。
其實這種情況自她從千竹客棧醒來的時候便有了。隻不過當著莫同憶的麵,她實在不敢說。
“師妹?”
胡江河這一喊,無憂登時回過神來,懵懂道,“啊?怎麽了?”
“我看你這樣站著半天了,想啥呢這麽入神?”胡江河滿臉好奇地注視著她,手中捧著一堆棗兒。
無憂尷尬地笑了笑,腦海突然靈光一閃,問道,“胡師兄,師妹有個問題想請教你。”滿臉堆笑。
“知無不言。”胡江河慷慨道。
“你在外麵……”無憂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男子的表情,說,“可有其他師父?”
“師妹!!”胡江河驚得連連倒退,結巴道,“此事你可不能誣賴我啊!!……這是要被廢去修為逐出師門的!!”
“哎唷胡師兄!!”無憂嗔道,“我就那麽一問,玩笑話!哪裏說你在外麵還拜了個師父……”說罷自己亦是驚得一身冷汗。
“師妹,”胡江河忽然湊過來,環視四周,道,“世人道寒水一門乃碧山無名派的分支,可我跟你說啊,像無名派那樣的修仙大家,斷斷不許本門功法外傳,所以寒水門是寒水門,無名派是無名派,二者不過在求仙問道上有些許淵源……”
“胡師兄,等一下,”無憂一臉狐疑地打斷道,“這跟外麵拜師有什麽關係?”
“怎麽沒有關係!”胡江河驀然壓低聲音,伏耳道,“不夜城雄踞極北,第一修仙門派當屬寒水門,其他小幫小派不過江湖散士插科打諢。有些人啊,明明自己已經進了幫派了,混進寒水門卻是為了竊取‘寒水心法’。你說說要是連本門心法都讓人偷了去,那寒水門在江湖上哪還有立足之地……”
無憂鄭重地點了點頭,問道,“胡師兄,你聽沒聽過江湖上有竹家一脈的幫派?”
胡江河苦苦思索了一番,終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我還真沒聽過不夜城有什麽竹家幫派……”
無憂身軀一震,頓覺脊背發涼。如此說來,自己是被那個謊稱竹家後人的青衣男子騙了?她強自定了定心神,又問,“胡師兄,還有一事,你可知什麽是不死靈?”
“不死靈?”男子瞳孔驟縮,似很害怕一般,自顧自地反問道,“不死靈不是一個傳說嗎……”
無憂忙點頭如搗蒜,應道,“對呀,我就是好奇嘛……”
“傳說上古不死民一脈在部落戰爭中被盡數屠殺,為保後代,以族中百萬精魂為源,上古禁術為媒,煉成不死陰靈。而不死靈乃極陰之物,隻托生於後世女童至陰之體。若以不死靈為藥輔以鳳鱗龍骨,可增千年道行,長生不老形神不滅!!……”胡江河一席話落,眼神突然變得恍惚了起來。
大驚失色已經難以形容無憂此時此刻的表情了。
良久,胡江河一個激靈回過神,麵色如紙,聲音慌張道,“師妹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不及無憂回答,男子倏爾消失在一派朦朧的黑暗裏。
原地怔住的女孩亦不自覺地攥緊了手,眉頭深鎖。看來現在隻有一個人能解她的惑了。
日出之宮。
靜謐的走廊。
少年剛剛熄了燈火推門而出。
冗長、漆黑、空曠的走廊。
少年的一襲荼白衣衫亦是被夜染上了淡淡的墨色。
他邁了幾個步子,驀地停腳,冷冷道,“女弟子私闖日出之宮,可是要麵壁思過的。”
側身躲在柱子後麵的女孩聽罷“嗵”地一聲跳下來,直直地注視著少年的背影,麵無表情。
“敢問大師兄,現在是否有急事要辦?”無憂暗自冷哼一聲,心說你有急事要辦也不給你辦。
少年回首斜睨了她一眼,嘴角一搐,道,“小憂師妹找我何事?”
“師妹有幾個問題困惑很長時間了,今天想來問問師兄。”無憂不疾不徐地走向少年,眼帶莫名笑意。
二人離得愈來愈近。
“什麽困惑?”少年迎麵冷冷注視著他,劍眉微蹙,眼波卻驀地一顫。
“我要感謝一下……”無憂仰頭故裝若無其事地凝視著少年,聲若蚊蠅,道,“我要感謝蕭大師兄那日在地牢的救命之恩呢。”
眼前少年默然。頰上登時一股潮濕的熱,這世上唯一撕下他麵紗的女孩就在他跟前。
“沒想到還是被你認出來了。”少年一陣苦笑。
無憂見他居然笑著承認,心下一怔,結巴道,“你,你還怕我認出你不成。你,你肯定怕我告訴師父他們!……”
少年幾乎紋絲不動地看著她,道,“我在外為師父辦事,師叔們都知道。”
無憂撇了撇嘴,咕噥說,“那你穿得跟綁匪一樣幹嘛……還蒙著黑紗,怕被人認出來啊?”暗道你心裏有鬼吧!
確實。
“被師妹說中了。”少年眉頭一展,笑道。
“你不會要殺了我吧?!”無憂方才腦子一片混沌,即刻反應過來,忙不迭往後退了退驚道。
少年點了點頭。
“救命啊!!!”無憂簡直是反應迅捷,一邊撒腿跑一邊嚎啕大喊。
身後忽然閃過一道疾風。
無憂胡亂掙紮著,眼珠子瞪得快要掉下來,隻覺雙手被少年緊緊地反扣在後背,連嘴都被捂得死死的,臉頰憋得紫漲,自己一點力氣都使不上。
“師妹怎麽連玩笑都開不起?”少年伏她耳邊說道,語氣隱約帶著一絲戲謔的笑,繼續說,“我要是殺你早殺了,何必等到你回來?”
無憂眨巴眨巴眼睛,心說當日那個蒙麵人的確沒有要殺她的意思,思索片刻,張開嘴狠狠地朝少年的手咬去,幾乎用盡了渾身力氣。
“你……”
少年猛然鬆手。
“幹嘛?你開玩笑在先就不許師妹我也開個玩笑?”無憂幹咳幾聲,眼角餘光瞥了一眼倒抽涼氣的少年,道,“我姑且相信你是來救我的,我問問你啊,你知不知道把‘我’,從‘你’手裏劫走的那個青衣男子是誰?”
少年一臉狐疑,道,“青衣男子?”
“對呀對呀,”無憂突然兩眼放光,激動道,“蕭大師兄你不是後來還帶了一波黑衣人跟那青衣男子廝殺了嗎!你別不承認啊,就是你,我看都看出來了。”
無奈的笑聲。
“師妹,”少年一步上前,認真地看著她,“我並沒有見過什麽青衣男子。”
“你胡說!!”無憂立馬急了,“那誰把我半路劫走了?鬼啊!!”
少年點了點頭。
無憂一臉難以置信,吃吃道,“你,你別開玩笑了!”
“這回沒有。”
話音一落,無憂嚇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難道硬逼她作徒弟的,真是個竹林裏的野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