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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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
    議事堂,暗閣。
    緩緩推開的暗閣之門,透進了三個重疊的人影。
    閣中人聞聲望去,淡淡道,“來了。”
    昏黃的燈光裏,一襲荼白的年輕男子與神色凝重的二人並肩而立。
    “師兄可是為了家派比試的事兒?”二人中,一身材矮小的男子滿眼疑惑地猜測道。
    “家派比試,是其一。”本伏案書寫的男子驀然停了手頭墨色半幹的筆,放置一旁,招手示意二人就坐。
    一襲荼白的年輕男子習慣性地立於案邊,口吻平和道,“師父差我去墨河查水災一事,蕭肅業已向二位師叔稟告過。此番水災,實是附在水虺身上的九幽鬼蠱作亂。”
    美貌婦人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柳眉微皺,應道,“沒想到趙平真的煉出了九幽鬼蠱……”頓了頓,眼底一黯,歎息道,“廖老爺子一下失去了兩個愛徒,年紀輕輕的,也是可憐見兒的。”
    對麵剛抿了口茶的盧有魚冷哼了一聲,麵無表情,道,“九幽鬼蠱一出,要死的,豈止兩個人。”
    莫同憶神色一怔,頓覺脊背發涼,轉眼問坐於正中的樓嘯天道,“師兄為何今日選在暗閣商量要事?”說完思索一番,登時恍然,一防隔牆有耳,二是今日之事,當真重中之重了。想罷不自覺咬了咬下唇,滿麵嚴肅。
    “水虺之禍已平,但九幽鬼蠱之禍卻難平。”樓嘯天麵色波瀾不驚,眼眸異常深邃,道,“我派肅兒去墨河之前,有人已經先我們一步去了。”
    “有人?”盧有魚連忙反問道,“師兄此話何意?”
    樓嘯天默不作聲,但聞一旁的年輕男子凜然道,“弟子在屍牢碰上了一個身懷漱溟神功的人。”
    話音一落,座上二人盡皆大驚。
    “你怎知那是漱溟神功?”莫同憶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繼續道,“白銀族滅亡已久,這世上不可能再有漱溟神功,何況你年紀尚輕,幾時見識過漱溟神功?”說罷頓覺有一絲自欺欺人的意味,不禁暗自歎了口氣。想來如果不是十分確切,肅兒也不會當著師兄的麵亂說了。
    那白銀一族原誕於白銀城的白銀山。族中成年男女須發銀白,膚薄如紙。傳說白銀一族有一禁功,喚“漱溟神功”,自白銀先祖開創至今,相傳幾百年有餘。白銀族史裏偶有野心徒眾修習禁功,像那白老四,走火入魔,嗜殺成性,一度荼毒生靈。因那白銀族人性格極其孤僻怪異,鮮少問跡江湖,所以江湖人隻知世有漱溟神功,卻不知何為漱溟神功。
    其實莫同憶這一問,也不無道理。
    “會不會是晉連孤?”盧有魚眉頭深鎖地問道。
    樓嘯天略有深意地搖了搖頭,道,“即使晉連孤有漱溟神功的載書,他也練不成。”
    莫同憶點點頭,讚同道,“對,晉連孤不是白銀族人,隻有白銀族人才能練成漱溟神功。而且……”頓了頓,兩眼放光,又道,“而且漱溟神功沒有那麽容易就練成,當年白老四不也蟄伏十年才……”
    一聲冷哼。
    莫同憶話被打斷,有些慍怒地注視著盧有魚,佯笑道,“怎麽,我說得不對?”
    “我沒說你說得不對啊,”盧有魚攤了攤手一臉無辜道,“白老四蟄伏十年,那是他一根筋,誰知道修煉漱溟神功有沒有其他捷徑可走。”說罷對麵女子登時無話可說。
    “假設啊,”盧有魚見其餘幾人默不作聲,忽地起身,眼神飄忽,繼續道,“假設肅兒碰上的那人練的就是漱溟神功,那他找水虺作什麽呢?”突然拍手,恍然大悟說,“無論那人練什麽邪功神功,反正最終目的都是九幽鬼蠱!……”
    莫同憶笑意戲謔地斜睨了盧有魚一眼,道,“怎麽不繼續說了?好端端的皺什麽眉頭呀……”心說來回都離不開九幽鬼蠱,倒是給個九幽鬼蠱的影兒啊……想罷神色忽然疑惑起來,冷不丁起身問樓嘯天身旁的年輕男子道,“既然水虺已死,那九幽鬼蠱呢?也死了?”
    近在咫尺的盧有魚亦莫名看向劍眉深蹙的蕭肅。
    隻見他麵露難色,道,“我被鬼蠱控製的向師妹和樂師弟纏住,小憂師妹自己一人跳進了水虺嘴裏。”
    莫同憶聽罷竟頭腦發蒙,說,“肅兒,你先前可不是跟師叔這樣說的啊,你先前說……”說小憂用伏魔古劍殺了水虺,仔細回想,好像也沒說她是怎麽殺的……一股冷汗,油然而生。
    “小丫頭五年前被擄走放血……”盧有魚深思道,“如此一說,倒是趙平先走了練九幽鬼蠱的捷徑了。”言下之意,那需千人精血作陪的九幽鬼蠱,竟是由不死靈之血……
    一絲夾縫冷風。
    莫同憶登時打了個激靈,怔了怔,看向隱在燈光後麵目模糊的男子,喃喃道,“師兄……”
    突如其來的安靜。
    “讓她參加家派比試吧。”樓嘯天冷冷一句,打破了安靜。
    二人眼神驚愕。
    “師兄懷疑九幽鬼蠱就在小憂身上?”莫同憶急得滿頭大汗,慌道,“我見她醒來的時候再正常不過!師兄你難不成……”後邊的話,連她自己都不願說出來。
    讓一個尚未修習寒水心法的新弟子參加家派比試,除了試探……
    “趁不死靈之力尚未被九幽鬼蠱誘發,”樓嘯天暗暗攥緊了雙手,眼底霎時滑過一道黑暗。
    “師兄!!”莫同憶失聲驚呼道,“師兄難不成要殺了……”說罷心口一緊,震驚不已。
    三人站立,一人靜靜落座。
    “師兄你念在同悲往日情分上,哪怕將小憂逐出師門……”莫同憶幾行清淚撲簌簌,聲音哽咽地哀求道。
    盧有魚眼底滑過一絲驚愕,強定住心神,隨即恢複正常神色。
    “如果我將那孩子一步步推向不死靈,才是真正對不起同悲。”樓嘯天啞聲道,神色亦是愴然至極。
    “難道真沒有其他辦法了嗎?!”莫同憶連連倒退,驀然無力地伏椅掉淚,“當初要收留她的是我,而今要我親手殺了……”試問怎能下得了手啊!
    肩頭一陣溫熱。
    月明星稀。
    夜深,夜寒。
    這般望著一池月影浮動的流水,不知過了多久。
    沒有一絲困意。
    紛亂繁雜的,不過是朦朧的深心。
    無憂怔怔地坐在岸邊,仿佛失了魂。
    時下萬籟俱寂,周遭的一切都入了夢。
    可她卻是形容不出的清醒異常。
    耳邊回蕩著男子方才的一句話,她聽懂了,又好像聽不懂,有了答案,又好像根本就沒有答案。
    幽幽地歎了口氣。
    “你不是很累嗎?”
    忽然響起一句柔和的男子之語,無憂立馬回神,循聲而望,臉色登時漲紅,辯解道,“是啊,就是因為累才要放鬆一下……”說罷定了定心,反問道,“大師兄三更半夜的不睡覺,像個……”心說像個鬼一樣嚇人一跳。
    “你不是也沒睡嗎?”蕭肅款款走來,順手解衣。
    無憂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忙掩麵別過頭。不一會兒,發涼的身子登時覆上一層暖。
    她愕然地盯著表情一絲不苟的男子,吃吃道,“我,我不冷……”語氣甚口是心非,私下還是不自覺地縮在荼白袍子裏,連連搓手。
    “我送你回去。”細細係好無憂脖頸處的衣帶,他眼波如微泛的月池之水,全然落在她眸裏。
    無憂眉頭一皺,臉頰碰觸到熟悉的鼻息,身子往後縮了縮,斂目低聲道,“謝過大師兄了,我自己回去。”咬了咬下唇,暗自歎了口氣,愧疚道,“方才……方才對不起了。”
    蕭肅一臉疑惑,問,“對不起?什麽對不起?”
    無憂張了張嘴,欲言又止,泄氣道,“大師兄方才給師妹察看傷勢,師妹衝大師兄發了脾氣……還望大師兄……”
    話未說完,隻聽眼前人一聲嗤笑,星目流轉。
    莫名咽了咽口水。無憂忿忿地嘀咕道,“給你道歉呢你還笑……”說罷翻了記白眼。
    “我帶你去玉龍雪山。”
    突然一句,她登時愣住。
    “你不是食言了嗎?”無憂沒反應過來似的,下意識地反問道。
    蕭肅笑了笑,眼底滑過一絲苦澀,說,“即使我食言了,你還是想去。或早或晚。”
    一陣靜默。
    “大師兄。”無憂滿眼真誠地注視著坐在她身邊的人,道,“大師兄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他迎視著她的目光,但聞,“大師兄能不能別讓我誤會……”身軀倏爾一震。
    “我不懂到底什麽是喜歡,就算苗大哥問我,我也回答不上來。”說著說著聲音便低了下去,“我知道五年前我喜歡青山,可是青山不見了,三水爹爹、朗風他們也不見了,五年後,我實在不知道自己應該喜歡誰。”
    無憂抿了抿嘴唇,眼神黯然,輕聲繼續道,“樓師兄讓我想起了青山,他們倆看起來像,卻又不像……”未說的後話,大概再也說不出口。
    夜風浮動,隨之浮動的,還有男子顫動的眼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