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自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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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日正午。
    家派比試初次推選名單已然公示。
    遒勁黑字,明晃晃地嵌在洗心殿口的告示欄裏。
    午膳後絡繹不絕的雪青色人影,熙熙攘攘,人頭挨擠得像粘塊年糕,簡直把窄窄的告示欄圍得水泄不通。
    幾乎是水漲船高的嘈雜之聲。
    然而即使粘塊年糕似的人群,他苗泠泠也能變著法兒帶晉柳兒鑽進去。
    無非靠著見縫插針的計謀和摸人屁股搔人胳肢窩的卑劣伎倆。
    “哎哎,苗大哥你慢點,我快被擠死了!”晉柳兒被苗泠泠緊拉著,二人之間不知隔了多少個蜂擁而上的人。饒是如此,苗泠泠隻顧一個勁兒地擰著鼻子悶頭往前衝,可伶身後人,一條玉藕似的胳膊眼看著要被生生拽成了兩截。
    衝天汗餿味兒。
    終於。
    “哎唷我說,你不是挺能鑽的嗎。”苗泠泠翻了個白眼,挑眉嘲諷地斜睨了方從人群中掙紮而出、嬌喘不止的女子,心說平日裏把時間都花在了小九九上,虧你還有心思關心什麽八竿子都打不著的家派比試,轉念一想,貪上這麽個爹也算你晉柳兒倒黴。
    仿佛置若罔聞,眼角隱約淚痕的女子聚精會神地看著麵前的告示欄,一目十行。
    話說此次家派比試的地點選在窺月台,首輪對決以抽簽選定。各家師父統共推選了四十位弟子,近日來陸續報名了五十六位。這九十六位寒水門弟子每十人一組,餘下六人自成一組,共十組,組號憑抽簽定。而十組分十個看台,組內抽簽,兩個顏色相同者即為對手。首輪獲勝的四十八位弟子將於落葉湖進行二輪比試……
    “後,後天早上抽簽完就開始了啊!”晉、苗二人但聞一聲驚呼,不約而同地哼了哼,暗罵大驚小怪。
    “大小姐,你說……”苗泠泠用後肘捅了捅身邊的晉柳兒,嬉笑道,“你說我會不會跟你一組,然後碰巧又跟你……”
    晉柳兒麵無表情地睨了他一眼,道,“你雖然厲害,但我也不差。”
    苗泠泠禁不住拍手叫好,眼神極為欣賞,說,“首輪比試隻準使用木劍馬鞭一類的尋常兵器,較量的是各家武功招式,看你這麽自信,嘖嘖嘖……”頓了頓,登時眼冒精光,湊近晉柳兒耳邊低聲問,“大小姐,你會晉家的天罡碎骨掌?”
    晉柳兒一副“關你什麽事”的不耐煩表情,看完告示徑直扭頭走人,絲毫不給身旁人一丁點套話的機會。
    一襲丹朱色衣衫登時淹沒在了雪青色人影裏。
    苗泠泠欲言又止地看著逐漸消失在視野裏的晉柳兒,眼角餘光驀然瞥見一個一閃而過的荼白色人影。
    今日尤其冷清的日出之宮。
    “吱呀”一聲,聲如蚊蠅。
    花枝招展的錦衣男子半倚著門框,饒有興味地盯著床前方站定的年輕男子,道,“大師兄這麽悄無聲息地就回來啦?我們家小丫頭片子呢?”手裏不住地玩著自己披散下來的頭發,隻見男子的身軀一震,良久不語。
    “蕭大師兄,你別告訴我你沒聽見我說話啊。”苗泠泠勾起一絲冷笑,頓感事情不妙。
    “小憂師妹她……近期不會回來了。”蕭肅不帶絲毫感情的一語,倚在門框上的人霎時間氣跳了腳。
    “你別跟小哥哥拐彎抹角的,尊你是大師兄,蹬鼻子上臉,你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苗泠泠翻了記大大的白眼,冷冷道,“我再問你一次啊,小憂為什麽沒跟你回來?”心說這蕭肅怎的這般古怪!
    “我說了,小憂她近期不會回來。”言語之間,冰寒刺骨。
    苗泠泠禁不住打了個激靈,結巴道,“什,什麽近期不會回來?近期是多久?你跟莫師叔說了嗎你……”說罷“嗤”了一聲,嘀咕道,“枉小憂這麽相信你,哎唷我那天問她是喜歡樓心月還是喜歡你,哎唷那個糾結的小樣子……她喜歡有什麽用,我看啊,小丫頭片子是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慣了,男人對她好點,她就誤以為……”
    一番埋怨剛開了個頭,紋絲不動的年輕男子劍眉微皺,皮笑肉不笑道,“那你為何這麽維護她?”語氣甚是譏諷。
    苗泠泠一愣,嚷道,“我是她苗大哥啊!我跟她認識多久,你才跟她認識多久。”不屑一顧的表情。
    “苗師弟單憑認識多久來限定‘朋友’二字,未免太膚淺了吧。”字字帶刺兒。
    苗泠泠登時叉腰指著房裏人道,“你到底把小憂怎麽著了!”
    那蕭肅聽罷不疾不徐地轉身,目光平和,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我告訴你啊,後天就是家派比試,小憂可是被推選出來的,她要是不見了……”苗泠泠被蕭肅事不關己的表情氣得花枝亂顫,胸腔起伏不平,繼續說,“早知道你跟樓心月是一樣的…我當時就應該攔住她!本以為你這個大師兄腦袋進水了呢,對我們家小丫頭片子那麽好,今日一看,你還真是腦子進水了!……”
    剛說到興頭上,苗泠泠卻被風風火火地來人一把推開,重重地撞到了房門上。
    “大師兄,師父他……”來人乃是樓展皓,當下麵色糾結,似有難言之隱。
    “知道了。我馬上去。”蕭肅淡淡一回,甩袖大步流星而去。
    餘下頭腦發蒙的錦衣男子“哎喲哎喲”地倒抽著涼氣,吃痛不已。
    “哎,我說,你別走啊!!”苗泠泠立馬反應過來要追上去,不料方才撞他那人似一堵牆一般擋在他眼前,幾乎是他往哪走,牆就往哪堵的意思。隻能眼睜睜看著一襲荼白化為一個墨點。
    十二夜宮,黃昏。
    莫承才搔了搔後腦勺,低頭不好意思地注視著落座的二人,道,“師父沒跟我提起要去哪裏……我昨晚忙著擬家派比試的名單……”嘟囔的聲音。
    一聲冷哼。
    “猜也不用猜就知道她去哪了。”盧有魚眼露慍色,心說她莫同憶淨在煩心事兒多的當口添亂子,嘴上卻不敢說她去哪了。他以為同落座的另一男子亦心知肚明。
    其實……
    “不用猜?”樓嘯天難得一臉狐疑地反問道,“後天就是家派比試,你知道同憶去哪兒了?”
    盧有魚神色一驚,話裏有話說,“師兄不是早有安排了嗎……”說罷犯起了嘀咕。
    一時間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像丈二和尚般摸不著頭腦。
    正當此時。
    半掩的朱門登時被推開,透進了一絲耀眼陽光。
    盧有魚細眯了眯眼,看清了來人後,竟驚得驀然起身,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
    相比之下,樓嘯天就平常得多。
    眉宇之間,仍是不怒自威。
    “師父。”蕭肅走上前先朝樓嘯天作了個揖,遲疑片刻,扭頭亦朝盧有魚作揖道,“盧師叔。”
    不等樓嘯天發問,盧有魚忙問道,“你和她……一起回來的?”
    三人的目光全然落在了剛來的年輕男子身上。
    劍眉緊蹙的臉龐上忽地滾下一粒汗珠,小河流般地跨越了半張臉,落到已然濕透的前襟。
    一派壓抑的死寂。
    都在等他的回答。
    疑惑,好奇,亦或是……
    三人失神片刻,眼前突然飄來一陣風。
    定睛看去,那個長身而立的年輕男子不知何時重重跪倒在地,滿麵愧疚。
    “師父,弟子有罪……”蕭肅磕頭不起道。
    盧有魚有如醍醐灌頂,頭頂疑雲一掃而空。
    樓嘯天“哦?”了一聲,低沉道,“我倒想聽聽你有什麽罪。”
    “我將無憂師妹帶去了玉龍雪山。”蕭肅倏爾挺著脊背,硬著頭皮道。
    樓嘯天笑了。
    “你把她交給了玉嬤嬤?”盧有魚見狀急問道。
    蕭肅點了點頭,不自覺緊攥雙手。
    心慌。
    “師父,還請你千萬別讓師妹參加家派比試!!……”又是一個響頭。
    “肅兒,先斬後奏,師父可從沒教過你啊。”樓嘯天冷冷道。
    盧有魚欲要開口求情,但見樓嘯天一個手勢示意噤聲,便暗自歎了口氣。
    “請師父懲罰,蕭肅絕無異議。”他神色一凜,大有赴死之意。
    “你以為一命抵一命?”樓嘯天怒極反笑,繼續說,“既然你自己請罰,就廢自己一半修為吧。”
    話音一落,其餘人盡皆大驚。
    “師,師伯!!”莫承才“噗通”跪地,懇求道,“什麽事情如此嚴重,竟然要大師兄自費一半修為啊!!”說罷頓覺耳畔一股膨脹氣流襲來。
    不待盧、莫二人出手攔截,蕭肅一連狂點身上幾處大穴,手掌心一團氤氳白氣登時往自己的天靈蓋劈去!
    須臾。
    周遭氣流恢複平靜。
    伴隨著莫承才一聲驚呼。
    那個跪倒在地的男子眼神迷茫地環視著周遭,幾乎七竅流血。
    越拉越多的血滴匯聚成血泊。
    一襲荼白,終究染了個通透。
    盧有魚啞然地看了看滿麵驚愕的莫承才,又看了看神色複雜但依舊處之泰然的樓嘯天,歎道,“師兄,你,你這又是何必呢!!”
    不過再多的言語。
    地上的人兒也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