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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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燈初上。
    夜涼如水。
    陷入一片靜謐的日出之宮前徘徊著一個狹長人影。
    這般失魂落魄地來來回回,不知過了多久。
    “哎,你幹嘛呢!”
    從遠處慢慢走來一人,哈欠連天,神色極為疲累。
    無憂循聲而望,略微吃驚道,“苗,苗大哥。”一番疑惑,又問,“你去哪了?”
    苗泠泠簡直困得不省人事,混沌道,“什麽去哪,我不一直在浣溪別苑嗎。”
    “啊?!”無憂這回是真的吃驚了,連忙問,“那我怎麽都沒在別苑裏看見你!”
    苗泠泠翻了大大的白眼,隨意道,“你一會跟莫師叔扯個半天,一會又跟晉柳兒那個死丫頭扯半天,哪還能注意到我……”不屑地哼了一聲,繼續說,“小哥哥我呀,比試完了就帶向躍冰回去了。”言下之意……
    無憂瞠目結舌,不由得倒退幾步誇張說,“你和躍冰姐!!!……”心說就知道你們兩個冤家有貓膩!!……說是如此,滿眼笑意。
    “哎哎哎!!”苗泠泠趕忙打斷道,“你想什麽呢,你別瞎想啊……小小年紀整天就知道男歡女愛,也不害臊……”
    無憂一副受教模樣,暗自竊喜,小聲嘀咕道,“你一個大男人天天往女孩堆裏鑽,也沒見你害臊啊……”
    “嘿!”苗泠泠登時清醒了,叉腰罵道,“虧我還把你當鐵哥們呢!”說罷隨即氣鼓鼓地扭頭走人。
    無憂一把抱住男子似玉藕般柔滑的胳膊,堆笑說,“我開玩笑呢,苗大哥……”轉念一想,兩眼放光道,“要不我炒幾個小菜,咱們喝一壺?”幾記飛眼。
    “哼……懶得理你,”苗泠泠斜睨了她一眼,不屑道,“明天一整天都要耗在二輪比試上,小哥哥我呀,得養精蓄銳……”頓了頓,疑說,“我聽說,你贏了胡江河?”
    無憂一怔,一臉發蒙地點了點頭。
    “你贏了胡江河?!”苗泠泠失聲驚問第二遍道,當下滿麵狐疑地打量著跟前舉止平常的女子。心說胡江河好歹也把寒水心經修到了第一重……突然湊近女子麵龐,壓低聲音詢問道,“是不是莫師叔私下給你開小灶了?!”見她遲遲不答,歎說,“我就說吧,怎麽可能五年來都讓你打棗兒……”
    無憂驀地鬆開了緊抱男子胳膊的雙手,滿臉笑意頓時僵硬,低頭咕噥道,“人家別的弟子基本功一兩年就開始修煉寒水心經,我知道自己資質差,要不然師父也不會讓我先把六年基本功修完才……”說著說著,鼻子一酸,哽咽道,“苗大哥……你說我資質差可以,但是師父絕沒有故意偏袒我……”倏爾想起自己的身世,霎時間心內百轉千回。
    苗泠泠心知適才失言,一陣懊惱,忙安慰道,“哎唷,我不過隨便說了一句,你就眼淚汪汪的,給人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你怎麽著呢……”說罷掏出懷內絲帕,剛要為其拭淚,忽然聽聞身後一連串笑若銀鈴,回頭一看,笑道,“哎唷原來是樓師兄啊,都帶著嫂子住進日出啦?”語氣譏諷。
    灰藍蒼穹,幾縷薄雲。
    一輪明月。
    和一襲耀眼的荼白衣衫。
    恍恍惚惚,有如舊夢重現。
    無憂怔怔地凝視著幾步開外緊緊相依的二人,默然不語。
    腰間蝕青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冰涼。
    苗泠泠猛然幹咳了幾聲,打破了尷尬場麵,笑問道,“樓師兄大晚上的帶嫂子去哪兒啊?”
    “月池。”褪下粗麻布衣的男子淡淡道。
    “哎唷來日方長,以後多的是時間調情……”苗泠泠話說了一半,登時被身後女子一拉,冷不丁踉蹌幾步,差點摔個嘴啃泥,小聲嗔道,“你幹嘛?小哥哥我幫你……”
    “樓師兄,”無憂在苗泠泠身前緩緩站定,作揖道,“耽誤樓師兄和秀秀了,師妹有事,先行一步。”說罷拽著苗泠泠就往日出宮裏走,麵色平和,沒有一絲波瀾。
    殊不知一直目不轉睛地打量著二人的秦秀秀忽然發話道,“師妹,”頓了頓,背對著亦停了腳的二人說,“今天……謝謝了。”
    苗泠泠“噗嗤”一笑,欲要開口,但聞身邊女子頭也不回地說道,“客氣。”
    大步流星,眼神決絕。
    就這般地淹沒在黑暗裏。
    梅花鎮,晉府。
    同是一派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廂房內。
    銅鏡裏男子失神地盯著自己模糊的臉龐,手邊是摘下的麵具。
    唯一不曾模糊的,就隻剩他的眉與發了。
    濃重的酒氣。
    突然裂開的門縫。
    饒是輕微聲響都全然落到了鏡前男子的耳朵裏。
    但見他飛速地帶起麵具,循聲看,沙啞道,“是你啊,傷都好了嗎?”
    來人微微一笑,關上房門順勢走到桌邊點了一盞殘燭,應道,“難得你晉行風關心我。”
    一陣緘默。
    “行卓,”鏡前男子倏爾起身走到桌邊,有些緊張地注視著一襲素衣裹身的男子,問,“七裏鄉的人……果真都死了?”
    來人一怔,皺眉笑道,“你問這個作甚?你不是自己去看過了嗎。”若無其事的表情。
    “何人須用血岩粉?”冷冷一問,來人立馬楞住。
    “你和柳兒之事,我無權插手,也不想過問。”鏡前男子負手而立,繼續說,“可既然我答應了要助爹完成複仇大計,你總不能對我有所隱瞞吧?”
    幽幽的一聲歎息。
    來人嘴角掠起一絲苦笑,兀自斟酒道,“你不是去霍老怪那奪九幽鬼蠱了嗎,看來沒什麽收獲?”
    鏡前男子冷哼道,“那個霍老怪將九幽鬼蠱種在體內,妄想憑自己一身的功力和精血養蠱,到頭來被反噬……”搖了搖頭,不經意道,“我見他痛苦,就了結了他的性命。”
    來人神色一震,眉頭緊蹙道,“霍老怪一死,那九幽鬼蠱……”心說看來鳳麟得另想法子取了。
    “當真沒了九幽鬼蠱就取不了鳳麟了?”男子滿眼不信,輕描淡寫道,“我既答應了爹要取鳳麟,自是千方百計,這你就不必擔心了。”說罷目光一閃,又問,“怎麽,九幽鬼蠱和血岩粉二者有什麽關聯?”
    “你剛才不是問被柳兒下血岩粉的人是誰嗎。”來人神色一凜,隨即消逝,接著道,“寒水門五年前收了三個女弟子,其中一個,就是江湖盛傳已久的不死靈女。”
    男子身軀一震,“難道爹奪鳳麟是為了……”
    來人無奈地點了點頭。
    “牧漁之城那邊不是有動靜了嗎?隻要殺了秦操不就……”男子忽地激動起來,聲音隨來人越來越狐疑的目光逐漸小下去。
    “秦操死有餘辜。”來人淡淡道,“你想得太簡單了。”
    一聲冷笑。
    “當年你娘被幾家長老聯手殺害,晉家更是因此被逐出了不夜城,如果不能手刃仇人,戳穿那些長老之間虛偽至極的把戲,談何複仇大計?”來人見男子眼神凝肅,輕歎口氣,說,“漱溟神功是白銀族禁忌,你……”
    男子心下恍然,道,“我自己選的路,你不必勸我。”
    “白銀一族以吸食常人陽壽維持的漱溟神功實在太過慘無人道,萬一不小心走火入魔……”
    “那就讓我下十八層煉獄吧。”
    話音一落,來人不禁怔住。
    男子毫不在意地道,“當初勸我上路的是你,如今勸我回頭的也是你,你當真以為我還有回頭路嗎?”目光如炬。
    鏡裏倒映的那張臉,陌生到連他自己都不認識了。
    來人眼神一顫,歎道,“我這一傷,想了很多。有時候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為了什麽……”笑了笑,繼續說,“人不都這樣嗎,貪生怕死。”
    男子也笑了。
    “對了,”來人似忽地想起了什麽,“明日柳兒比試,爹讓我們一齊去看看,免得其餘四家弟子欺我們晉家無人。”
    話音一落,眼前是一碗已然斟好的酒。
    多少人的一刹貪歡是因一碗酒啊…
    萬籟俱寂的日出宮內。
    燈光昏黃。
    嚎啕的女子和滿臉不耐煩的人兒。
    “哎喲喂我說,剛才不知道誰端莊矜持得一副好師妹模樣啊。”苗泠泠又累又氣又煩又好笑,索性一動不動地盯著麵前女子,心說總有你嚎完的時候吧,怎料……
    “苗大哥,我,我是因為贏了首輪太高興了…”無憂一臉髒兮兮地道,兩隻眼腫的跟桃兒一樣,“為什麽我不知道樓師兄還有個青梅竹馬的秀秀表妹啊……”
    苗泠泠聽罷一番前言不搭後語,翻了翻沉重的眼皮,歎道,“我的小姑奶奶啊,天涯何處無芳草啊……樓心月是長得不錯,但有我好看嗎?”一記飛眼。
    戛然而止的哭聲。
    取而代之的,是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眸。
    “你,你幹嘛!!”苗泠泠本來快困得不省人事了,饒是被無憂的眼神驚得一個骨碌站起來,指著她說道,“孤男寡女啊!!我不近女色啊!!你死心吧!!…”心正後悔剛才就不應該讓她進了自己的房裏來。
    “苗大哥,”無憂失神地笑了笑,說,“你記不記得你曾經在月池邊問我到底喜歡誰。”
    苗泠泠一怔。
    “我以前好像喜歡青山,前不久還喜歡。但現在……”眼底一黯,“卻是怎樣都不能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