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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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破曉。
    縮在被窩裏的人兒半夢半醒,翻來覆去,幾聲模糊不清的囈語後頓覺脊背一陣發涼。她下意識地睜了睜眼,登時一骨碌爬起來訝然道,“大師兄!你……你怎麽進來的!”
    男子就這般紋絲不動地負手而立,眼波倏爾一顫。
    無憂忙不迭死死地躲在被子後,單露出兩隻眼睛,略有慍色地嘀咕道,“身為大師兄還隨便出入師妹的房間……”
    蕭肅幹咳了幾聲,麵頰微紅,道,“我見你睡得熟就沒……”頓了頓,兩眼放光,轉而道,“趁著晨練時分,你跟我去一趟積雪湖,確認一下那裏有沒有向師妹的屍首。”
    無憂有些怯怯羞羞地看著他,說,“你,你先出去……”
    蕭肅一副狐疑表情。
    “大師兄難不成有偷看師妹換衣服的癖好?!”無憂立馬提高了音調,殊不知被子下的麵頰滾燙,似煮紅了的蝦子。
    話音一落,隻見一個閃影,眼前人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十二夜宮,雞鳴。
    好像已經等待良久的白淨男子。
    當下他一個微笑,迎向信步走來的人,作揖道,“城主。”
    來人一個揚手打斷,笑道,“堂堂鬥陽宗副宗主,何須多禮啊。”
    “這禮嘛,還是得有的。”白淨男子笑了笑,搖頭歎道,“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啊……”
    來人眸光一閃,道,“一個中原大派的副宗主來我不夜城,屈居寒水門一個小小異姓師兄。”頓了頓,接著道,“怪我禮數不周啊。”
    哈哈一笑。
    “五年前我還是鬥陽宗副宗主,但現在嘛……”白淨男子勾了勾嘴角,道,“一個被逐出師門的落魄之徒,哪還有資格怪您禮數不周啊。”說完又是一揖。
    來人暗自冷笑一聲,仍舊麵色不改,說,“此番前去無名派,我寒水門的門楣可都仰仗楊副宗主了。”竟回了一揖。
    白淨男子甚是吃驚道,“城主您這說的什麽話!無名派那幫老道士如何能夠輕看寒水門?”歎了口氣,無奈說,“就怕這一番前去無名派,不僅僅隻是造訪切磋吧……”
    來人一怔,細眯了眯眼睛,沉聲道,“既然楊副宗主心知肚明,又何必跟我拐彎抹角?”
    白淨男子眉頭一皺,笑著擺手,說,“我草芥一個,可沒城主您這般神通廣大,什麽江湖消息即刻就一清二楚。”奉承一番,後道,“生死門乃魔教大宗,自古正邪不兩立。雙方交戰,豈有正派人士坐視不管之理?”
    一聲冷哼。
    “楊副宗主倒是心懷天下,我小小一個不夜城,隻求百姓安穩,風調雨順。其他的說多了不過妄言。”
    白淨男子尷尬一笑,思索片刻,轉而道,“我聽說心月他要同娶二女進樓家門……城主為何連這麽荒唐的事都應允了?柳兒她哪一點比不上……”話未說完,見跟前人眼底一寒,自知失言,忙圓場道,“樓、晉兩家的婚姻大事,何故平白摻和進來另一個女子。”說完幹笑了幾聲。
    “男女雙方,你情我願。楊副宗主就不必掛懷了。”
    這冷冷一回,愣是把人噎得說不出話來。
    當下隻見白淨男子眉頭一皺,狐疑道,“奇怪了,蕭大師兄怎的還沒來?”
    與此同時。
    躡手躡腳,鬼頭鬼腦從別苑後門溜出來的女子。
    和長身而立,氣定神閑的男子。
    無憂小心翼翼地關緊後門,風一般地竄到蕭肅身邊,雙眸炯炯有神,壓低聲音道,“大師兄,走吧!……”
    像做賊一樣。
    “別動。”蕭肅一把拉回她,將眼前人雙肩一按,道,“雖說低調行事,但我可沒讓你做賊。”
    一語戳破。
    無憂定定地注視了他一眼,耳根一紅,隨即別過頭去看那些花花草草。須臾,她但覺脖頸處一陣溫熱,前襟衣帶不安分地一鬆……
    不經意地定睛低頭一看。
    “你,你你你你!!……”無憂“唰”地掙開男子停留在她喉處的雙手,驚得連連倒退,失聲道,“你要幹嘛!!”
    蕭肅登時啞然,忙辯解道,“你衣帶係錯了……”
    話音一落,眼前女子霎時背過身去。
    “我,我衣帶係錯了,你告訴我一句不就完了,還親自動手……”無憂滿臉火辣辣的,她飛快地將前襟衣帶拆開又重係了一遍,邊係邊咬緊下唇。整顆心,好似小鹿亂撞。
    默不作聲的身後人。
    “要是沒找到向師妹的屍首怎麽辦?”突然一問,惹得無憂驀然停下手頭動作。
    “我一直有一個問題。”無憂整了整自己係好的衣衫,複又轉身眼含戲謔地問,“為什麽自樂師兄回來後,我就沒再聽過他的消息?”
    蕭肅一愣,皺眉道,“這……”遲疑片刻,繼續道,“廖老爺子極少來夜宮走動,他待樂師兄如同親生兒子一般,想來樂師兄受了傷,定被接去了廖家祖宅。”
    不說還好,一說無憂立馬氣不打一處來,氣極笑道,“所以躍冰姐就隻能被人不管不問地扔回浣溪別苑?”
    一絲寒意漸漸繚繞心頭。
    蕭肅聞罷笑了笑,說,“向師妹如此出挑,眾師叔豈有偏袒之理?”說罷轉念一想,道,“別再作無謂猜想,馬上就過了晨練時分了。”
    一句話堵住了無憂接下來的言語。
    那一襲荼白,星眉劍目的男子倏爾抓住女子胳膊,化為一道微弱劍光,淹沒在了愈發明亮的蒼穹裏。
    白霧彌漫。
    幾乎是行走在一片空白裏。
    霧重得,連身旁人的輪廓都變得模糊。
    “積雪湖的入口一般都有守墓師弟,到時候服一粒他們給的清障丹……”
    就這般緊緊地靠著他。
    夏然而止的男子之音。
    兩個人的相依相偎,究竟是怎樣的感覺。
    像懸空的心忽地有了著落。
    像快要陷入泥淖前的暖風。
    像……
    無憂身軀一震,順勢看向莫名緊握著她手的男子。
    沒有抗拒,亦沒作掙脫。
    緊繃的臉色似是終於得到了解救般緩和下來。
    眼眶一陣溫熱。
    二人一前一後地步行了一會子。
    但聞一聲大喝,“來者何人!”
    一股疾風掠過,隱約從半空落下了兩個人影。
    “我奉師父之命,前來先祖墓地拜祭。”處變不驚的語氣。
    “大師兄可有令牌?”
    “當然。”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
    “給大師兄一粒清障丹。”
    “為何不是兩粒?我這有兩人。”
    “真不好意思大師兄,先祖早有規定,無論多少人前來拜祭,都隻給一粒清障丹。”
    “這……”
    “大師兄還是先接著吧。大師兄吃了能夠引路,領著嫂子就是了。”
    沒由來的嘻笑聲。
    無憂聽罷簡直瞠目結舌,忙不迭掙脫了被死死箍住的左手,倒退幾步,小聲嗔道,“我可不是什麽嫂子啊……”方消下火的臉頰忽又滾燙。
    殊不知這退的幾步,二人已然兩個世界。
    突然安靜下來的一片白茫茫。
    無憂眉頭一皺,喚道,“大師兄?”見沒有人回答,東南西北地瞎走了一遭,繼續喚道,“大師兄?大師兄?你在哪兒啊!……”
    死寂。
    奇怪了,剛才幾個人還說得熱火朝天的,怎麽一眨眼人都不見了啊……
    連自己都看不清自己的一片空白。
    分外清晰的心跳聲。
    無憂下意識地摸向自己的腰間,沒有熟悉的冰涼之意,有的隻是被染了霧氣的衣衫。她腦海裏不禁想起決戰時的月池之上,恍恍惚惚間碎為齏粉的青鞭,那般隨風入水,再無蹤跡。
    眼底掠過一絲黯然。
    孑然獨立霧中的女子雙腳一顫,禁不住一步邁後。
    然而就是這一邁,竟給她招來了殺身之禍!
    墜落。
    墜落。
    墜落!
    仿佛要像五年前一樣墜向無窮盡的深淵!
    但她已經不是五年前的無憂了。
    當下隻見她一聲大喝,眼前飛速閃過那幾句口訣,“周天精寒,凝於丹田。聚收氣脈,貫通天心。斷絕妄念……”
    寒光大盛!
    饒是寒光耀眼若此,仍被霧氣鋪天蓋地地掩了過去。
    無憂強自穩住身子,一個翻身赫然屹立,撐了片刻,便又不住地往下墜。
    腳底氤氳的白霧下,仿佛藏著什麽東西。
    她凝神看去,周遭霧氣竟隨著她的墜落越來越稀薄。
    密密麻麻的……
    “嗵”得一聲。無憂一個沒站穩一屁股重重地坐到了地上。她吃痛地連連倒抽涼氣,而當她再次看向清晰的周遭,簡直大驚失色。
    誰曾想到這崖底就是先祖的墓地!
    密密麻麻的墓碑,密密麻麻的墳頭,如此排列在一片氤氳的白霧下。
    隱隱水聲,隱隱翠色。
    隻是叫人聽不清,也看不清。
    無憂一個骨碌爬起身,一連幾個大揖道,“晚輩打攪,先祖莫怪,莫怪……”說罷眼睛滴溜亂轉地打量著幾丈外的第一排墓碑,一個“秦”字,蒼遒有力,尤其醒目。
    這下她可犯了難。
    從哪找起?
    浩瀚墓海,得找到猴年馬月啊……而且把墓裏所有前輩都打攪得罪一番……
    不禁唉聲歎氣,皺起眉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