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四章 龍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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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停了。
    天地之間,徒有一派水霧迷蒙。但那灰色蒼穹,卻是莫名籠上了一層陰影。
    殺聲!直要掙破咽喉的殺聲響遏行雲!
    相較於千軍萬馬般壯闊的異族,岸邊那一行人被襯得形單影隻。重又滾滾而來的洶湧浪濤,載著摩肩接踵的異人,乘風破浪,仿佛要踏平這一方疆土!
    墨河之上,墨河之岸,一喊聲徹耳,一寂如死水。
    盧有魚淩空負手而立,雙眉緊皺,麵目愈發凝肅。他耳根微動,心內判斷著敵方架勢,忽而喉內腥甜不已。
    “承才,你帶師弟們撤回夜宮。”
    殊不知此語一出,莫承才繃住的表情登時驚愕,他站於眾師弟之前,轉臉向半空那人喊道,“盧師叔,我們走了,你怎麽辦!”
    “我能拖得一時是一時,你趕快回去通報掌門,就說海藏英此番攜了百萬龍牲來戰!”
    莫承才聽罷一怔。
    “你個渾小子,再不去你我都死在這!若不夜城因你我二人的疏漏而覆滅,黃泉路上怎跟五族先人交代!!!”
    其實不怪莫承才半信半疑。他信的是,盧有魚要他回宮,定是不敢負莫同憶所托,護他周全。而他疑的是,這龍牲究竟是何物。細細看來,方才岸上那怪異男子言行舉止都不似常人,若說其身懷異功,倒也未嚐解釋不通。隻是……
    “承才!!!”
    盧有魚氣得直跺腳,這一聲怒喚,莫承才即刻神情嚴肅,亦揮劍喝道,“眾師弟聽令,即刻返回十二夜宮!”
    話音一落,一行舉劍之人紛紛麵麵相覷。
    “師兄……”
    “師兄,這……”
    莫承才一把將劍斜插入鞘,從身旁隨手抓來一滿頭密汗的師弟,說,“你回去將盧師叔所言一字不落地稟告掌門,切記!”
    “師兄,可是……”
    “快去!”
    莫承才倏爾轉身,後退幾步,端正神態,朝麵前一行人深深地作了一揖,眼眶泛紅,沉吟道,“諸位師弟,同門情誼…事態緊急,自不必多言。此番一別,不知能否再見。望眾師弟好生珍重!”說罷又深作一揖。
    “師兄,我們不走……”
    “是啊師兄,寒水門規,禍福相依,同生共死……”
    “師兄,你別趕我們走啊……”
    …………
    幽幽地一聲歎息。
    莫承才瞅了盧有魚一眼,心下猶豫不決,“這樣吧,你們……”然他話未說完,隻覺耳後一股疾風襲來,脖頸濕滑,渾身麻痹猶如失力飄落。迷迷糊糊之中,他仿佛聽到了有女子在唱歌,歌聲極其哀婉惆悵。他眼前倏爾浮現一片湛藍天穹,嘴角於是不由自主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嗵”得一聲!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莫承才被一縷黑影徑直拉入水中。
    岸邊眾人甚至來不及驚呼。
    無聲無息得,連盧有魚都不曾察覺到。
    “莫,莫師兄!!!”
    正當此時,綿延數百裏的喊殺之聲赫然放大!
    盧有魚一聲大喝,身如疾電,周身白光暴漲!他一邊衝向那墨河之上,一邊喊道,“快撤!!!”
    畢竟“龍牲”二字,失落已久。
    如今再提起,卻隻是讓提起之人心驚膽寒。
    不夜城以北海十八鎮阻隔牧漁城,自始至終不敢懈怠,但那牧漁城卻一直蠢蠢欲動,欲報不夜城生奪龍骨之仇。那牧漁城以牧漁族居多,而牧漁族素有祭龍一說。傳言牧漁族每逢一年一度的祭龍大典,專挑族內三百精壯男子作祭龍牲品,石沉入海。若有從海裏僥幸逃脫者,則說明其受真龍眷顧,被賜予無邊神力,手掌生殺,不得常人忤逆。關於不夜城先人奪龍骨的細則,自是不消說了,無非是為了壓製龍牲邪祟。打盧有魚記事以來,不曾從師父那聽說過牧漁城有重操祭龍舊業之嫌。現下看來,連秦瑟都過分低估了海藏英此人。
    思索片刻,盧有魚驀然停下,滿臉冷笑。
    十尺之外,非友即敵。
    “想不到師叔也來了。”盧有魚冷笑一聲,心說你晉連孤執迷不悔,最終還是相信了海藏英這個歹人!
    殺聲震天!!!
    一片殺聲之中,盧有魚巋然立於墨河之上,仿佛對腳底的驚濤駭浪不很在意。他在意的,是先行隨龍牲大軍靠岸的這一人。
    “不夜城大勢已去,師侄應早作打算。”
    盧有魚笑了笑,想象著麵前之人說話時的表情,輕輕地歎了口氣,神色有些遺憾,“師叔千方百計回歸不夜城洗刷往日冤屈……但五族之事,何必牽連無辜蒼生?”
    “晉某人早已不再是不夜城人,是師侄多想了。我白銀城同牧漁城聯手,謀求的亦是一個‘無辜蒼生’!”
    話音一落,盧有魚不禁苦笑。他倏爾雙眉倒豎,揮劍狂舞,喝道,“既然如此就別廢話了!!”
    寒光如劍!
    蒼穹之下,數不勝數的黑色墨點從前仆後繼的浪濤裏蔓延至河岸,一派烏泱泱之氣,霎時席卷靜謐林間。那幾個雪青人影,各在烏泱之中開辟了一個個窄小漩渦,一白眾黑,那殘存之白光淹沒在激烈的喊殺聲中,漸趨微弱。
    這一場曠世之戰……
    究竟要怎樣休止?!
    半年後。
    中原。
    碧山,紅塵客棧。
    日上三竿。一間昏暗臥房內,有一人素衣伏於桌前,看那樣子,似乎在吃飯。
    然而事實是,她真是在吃飯。輕微的咀嚼之聲,回蕩在桌子周遭。模糊在一團漆黑裏的飯菜,不知是否蒸騰著熱氣。
    “喲,難得你在啊。”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不過即使門被推開,仍無一絲光線照進。
    這臥室昏暗得猶如深埋地底。
    她揚頭淡淡瞥了來人一眼,沒有說話。
    “你在吃飯?”來人一溜煙閃至她身旁,笑道,“吃的什麽?”
    她搖了搖頭,繼續埋頭吃飯,好像並不在意吃了什麽。
    “有事?”她問道。
    幽幽地一聲歎息。
    來人一臉不悅地坐到了她對麵,衝著一副不清不楚的輪廓,哼道,“都半年了,你還記恨我?”
    她身軀一顫,緩緩放下了手裏的筷子,道,“副使救命之恩,不敢記恨。”
    “唉……小憂,”然來人剛吐出了這兩個字,忽而心頭一驚,幹咳了幾聲,圓場道,“對了,鬼煞道的事,你準備怎麽辦?”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不帶一絲感情道,“你今天前來,多半是掌門的意思吧。”
    “你這話說的……我們好歹是朋友啊……”來人咕噥道,“朋友關心朋友,不是應該的嘛!”
    “我沒有朋友。”她冷冷道。
    來人又歎了口氣,說,“你能不能別這麽固執……半年了,你就不想聽聽那裏的情況?”
    她僵硬地搖了搖頭,道,“那裏怎樣,與我無關。”
    “小……,罷了罷了,真是說不通你。”
    來人倏爾起身,像是要走,剛邁了幾步,重又折回,道,“盧有魚死了!”
    一陣靜默。
    “樓心月繼任了不夜城城主,晉家上下慘死。你就不想知道……”
    她倏爾打斷道,“我不想。”
    來人哼了一聲,沒好氣道,“掌門說鬼煞道心懷不軌,一直想躍居四派之上。他命你徹查鬼娘子死因和那個新任派主的底細,暫且先別動手,免得打草驚蛇,得不償失。”
    她點了點頭。
    良久。
    “你還有事?”她看向原地不動的來人,語氣很疑惑。
    “你瘦了好多。”來人道。
    她眉頭一皺,沒有回答。
    “飲血鐲戾氣深重,你別被其控製。”來人頓了頓,接著又說,“既然活著就要好好活著,掌門答應你的事,定會做到。”
    不知怎的,她心頭突然一陣厭倦。她抬手示意來人別再說,道,“你就當我死了。”
    話音一落,屋外窸窸窣窣,聲音極其細小。那來人仿佛沒有察覺到似的,欲言又止,無奈道,“千裏紅會贈你飲血鐲,這也是掌門沒有預料到的事,你……”
    話未說完,那來人隻覺一陣疾風撲麵掠過,定了定睛之後,卻不見她的蹤影,徒留兩扇門兀自搖晃作響。
    “這,這……唉!!!”
    臥房之外,是一條漆黑的冗道。冗道盡頭,光芒萬丈。
    這條冗道像極了雞鳴禁地裏的一處。不過具體是哪一處,她卻記不起來,也不想去記得。
    春日暖陽照到她肌膚上時,灼熱似火。她下意識地擋了擋熱烈的光線,耳畔突然響起幾聲問候。
    “派主!……”
    “派主為何這般模樣?”
    “派,派主……”
    她順手接過不知誰遞來的一副鬥篷,隨意裹到了身上。為了這一丁點聲響,她攪得客棧裏一群人如履薄冰。
    “剛才有誰進去了?”她這一問,客棧裏的一行人,無論掌櫃的,賬簿先生,還是店小二,盡皆茫然地搖了搖頭。
    “今日可有鬼煞道的人來?”
    “沒,沒有……”
    奇怪。她心想。而不待她細想,那來人慢悠悠地走了出來,站在她身後,問道,“怎麽了?你嚇我一跳……”
    她瞥了他一眼,皺了皺眉,說,“剛才我房外似乎有人在偷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