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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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青衣男子款款走至她身後的時候,無腸正低頭凝視著腳下萬丈懸崖縹縹緲緲的雲霧。
    “果真如殘花所料。”
    無腸身軀一顫,道,“什麽。”
    “你在禿鷲崖。”
    那青衣男子不消說,便是名震天下的生死門掌門風吹雨。
    不過她一個小小派主,見了掌門,竟無一絲要行禮寒暄的意思。倒像是熟絡地,行禮反而生分了。
    無腸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一襲黑紗於崖巔獵獵作舞似揚翼飛鳥。
    “隻是想起了幾位故人……”她轉身看向風吹雨,問道,“我托你在中原找的三人,可有消息了?”
    他搖了搖頭,輕輕地咳了幾聲,咳得兩頰潮紅,“多半是死了。”他說。
    她眉頭一皺,道,“你咳了半年了一直沒好。”
    風吹雨笑了笑,說,“落下的病根,沒事。”
    “你今日找我,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她這一問,眼前人忽而眸光一亮。確實,這半年來,大多是殘花替他露麵,像他今日這般親自找她找到禿鷲崖的,恐怕僅此一次。
    “鬼煞道叛離生死門,獨立旗幟,生死門其餘三派騷動不小。”
    話音一落,二人之間,突然一陣靜默。
    “烏小七這人如若不除,日後必成禍患。”風吹雨道。
    出奇地,她像是沒有聽見一般,重又俯瞰著嫋嫋雲霧,眸底一片漆黑。
    “上次你同殘花去了養屍間,可查到什麽了?”
    無腸點了點頭。她腦海裏忽而浮現出一張深埋淤泥裏潰爛到不成人形的女子之臉,胃裏霎時翻江倒海,惡心不已。“烏小七給鬼娘子下了毒。”
    風吹雨“哦?”了一聲,狐疑道,“以鬼娘子的功力,怎會被烏小七下毒?”
    她緩緩地閉上雙眼,臉色蒼白,一如既往,道,“那毒喚‘醉春風’,無色無味,性子極烈。每天用上一點,同春藥無異。但若日積月累,可蝕心蝕骨,腸穿肚爛。”她頓了頓,有些感慨,“烏小七能輕而易舉地殺了‘鬼娘子’,大概一半都是這‘醉春風’的功勞了。”
    “我聽殘花說你受傷了?嚴重嗎?”
    她沒有回答。
    良久。
    “師父,”無腸淡淡一喚,惹得那風吹雨麵色一怔,“我一直想問你,入生死門的這些年,你被世人詬病,可曾後悔過?”
    話畢,那青衣男子粲然一笑,道,“世人皆醉,獨我清醒。”
    “那師父當初又為何要創寒水門?”
    殊不知此語一出,風吹雨即刻身軀大震,連連咳嗽不止。
    “你……”他驚愕地迎著她投來的波瀾不驚的目光,突然失了語。
    “看來我猜得沒錯。”她笑了笑。
    半年來,她難得一笑。就算是笑,亦是蒼白。漆黑的眼底,再尋不到一絲光亮。仿佛那最後的一絲光亮,都隨著往事而熄滅了。
    “師父雖為生死門掌門,但鮮少在江湖拋頭露麵。”
    “我一個掌門,行蹤不定,怎麽,你……”
    “生死門未一統之前,師父尚在無名派修道吧。”
    “是。哎哎,不對,這……”那風吹雨眨了眨眼,嗔道,“你這臭丫頭,我被你套進去了!”
    無腸淡淡揚起了嘴角,歎了口氣,不經意說,“師父答應我的事,定要做到。”
    那風吹雨哼了一聲,道,“你這臭丫頭倒聰明,什麽事都瞞不了你。”
    春風肆意。
    中原。
    碧山無名派。
    戒律堂。
    當下堂內清清冷冷,唯有兩人形單影隻。
    道是無相與師妹無眠。
    那無相端坐椅上,氣定神閑,道,“無眠師妹,怎的有空訪我戒律堂來了。”
    那無眠聽罷梨花帶雨,跪地不起,作揖道,“師兄要真是這麽說,無眠便走投無路了!”
    那無相眉頭一皺,沉吟道,“無極命你代理派中事務,你卻找我哭訴,師兄惶恐。”
    “無相師兄!連你也以為我是同無極一般的人嗎……”
    那無眠嗚嗚咽咽,哭得愈發淒楚。
    “掌門仙逝,無極取而代之,你不是亦表過態嗎。”那無相始終不曾睜眼,隻一味地閉目凝神,緩緩又說,“無名派之中,獨我一人棄票。既然無極眾望所歸,我被軟禁在這戒律堂之內,倒也……”
    “師兄!!”那無眠霎時抬頭,淚流滿麵,道,“我也是被逼無奈啊!……”
    那無相饒有興味地“哦?”了一聲,目光如炬,說,“師妹這般哭哭啼啼,我倒想聽聽怎麽個被逼無奈法兒。”
    那無眠利落地抹掉頰上的淚珠兒,一個閃影悄悄地掩上了門,冷靜了些許,眼眶通紅地盯著無相,道,“我對昔日掌門的情意,師兄是知道的。”她苦笑了笑,“無極有他的手書,可見頗得信賴。單這一點,我就……”
    “師妹想得周全。”那無相暗哼了一聲,言語之意很是諷刺。
    那無眠似乎不以為意,眼光一凜,道,“出來吧。”
    話音一落,那無相細眯了眯眼,忽覺一縷微風掠過耳畔。轉眼看去之時,但見一豐神俊朗的弟子長身而立。他打量了這弟子幾眼,有些驚訝。一是驚其輕功之高,竟暗伏戒律堂內不被察覺。二卻是……“蘇綸信?”
    果不其然,那弟子微微一笑,作揖道,“弟子蘇綸信,拜見二位師叔。”
    那無相冷哼一聲,將目光轉向那滿麵淚痕的女子,說,“師妹怎的哭訴還要帶一個外人。”
    那蘇綸信一怔。
    無相這話,其實不無道理。他蘇綸信雖說係無量真人的關門弟子,但與無極的關係,相較無量,恐怕過猶之不及。不是他無相心胸狹窄,是這無名派上上下下親眼所見,人盡皆知。
    “無相師叔別誤會。”那蘇綸信又作一揖,不卑不亢,道,“是弟子懇求無眠師叔。”
    那無相笑而不語。
    “你將同我說的那些話,與你無相師叔好好說了,最好一字不漏。”
    那蘇綸信應了聲是,便將南疆一行,乃至寒水門諸人拜訪無名派、《上虛心法》由來等等幾年來的事一一說了。如此這般,過了約摸兩個時辰。
    “師侄說完了?”那無相問道。
    那蘇綸信點了點頭,無相隨即起身要走。
    “師兄!!”那無眠喚道,“師兄都聽畢了,怎的無動於衷!”
    那無相看都不看二人,沉聲道,“如今我被軟禁在戒律堂裏,實屬一個廢人。你二人明麵上迎和無極,背地裏卻來找我挖其牆角。哼……你們既說了,亦是不怕隔牆有耳。難道你們就篤定我會信?”
    幽幽的一聲歎息。
    那蘇綸信有些遺憾似地搖了搖頭,歎道,“弟子抱著殘存的一絲希望來告知師叔。師叔若不信的話,弟子無話可說。”頓了頓,繼續道,“今日之見,權當弟子與兩位師叔道別。”
    那無眠眉頭一皺,甚是狐疑,問,“師侄此話何意?難不成你怕有人把今日之事告於掌門?”
    那蘇綸信哈哈一笑,道,“師叔此言差矣。師侄我本屬紅塵滾滾,既修不了仙道,自是再歸紅塵。瀟灑快活,倒也免了被勾心鬥角所累。”
    話音一落,那無眠霎時驚愕。
    “你方才說,無極每月的初一、十五都要隱居辟穀,不問事務?”那無相本邁步要走,忽而想起蘇綸信方才說的一句話,眼底疑惑。
    那蘇綸信點了點頭。
    “何處隱居?”那無相追問。
    “弟子不知。”蘇綸信道。
    “無名派素有辟穀之習,師兄怎麽好端端地問起這個來了?”那無眠插話道。
    一時間三人頭頂各生疑雲,愈發不解。
    “師妹忘了昔日掌門廢辟穀之令了?”
    話音一落,那無眠不禁身軀一震,喃喃道,“這……”
    “無名派素有辟穀之習不錯,但昔日掌門即位之時,感念弟子修習清苦,遂廢了每月初一、十五的強製辟穀令,弟子可遵可不遵……師妹是記得無量師兄每月初一、十五定隱居辟穀,”那無相深深地看了跟前二人一眼,眸光一寒,道,“他無極,從小到大,可是沒有辟穀之習的。”
    那無眠同蘇綸信聽罷盡皆一愣。
    “師妹是隻顧了心上人哪……”
    中原。
    啼紅寺。
    水井旁,有一女子正挽袖浣衣,露出兩條玉藕似的胳膊。她的鼻尖上凝著細密的汗珠。
    日光正好。
    忽而一縷暖風襲來,裹挾著陣陣花香。
    來人一襲素衣,靜靜地看著她搓洗衣裳。
    不知過了多久。
    “你看夠了嗎。”她冷冷問道。
    來人微微一笑,道,“沒有。”
    倏爾,她一把扔掉手裏的濕衣,濺得水花四散。一個閃影,她站至他跟前,咫尺之近。
    “你信不信我隻要喊一聲,你這回就逃不了了。”她注視著那雙眼眸,不怯亦不躲。
    “哎……”來人無奈地歎了口氣,說,“早知道就不把你放回來了,留在萬毒涯,這樣就能天天見到你。”
    她啐了他一口,恨恨道,“卑鄙!”
    “向躍冰……要不……你再殺我一次?”來人捏了捏她的臉,寵溺地問道,“反正你要是覺得再殺我一次,你心裏頭能好受些,那你就動手吧。”說罷緊閉雙眼,張開臂膀。一襲素衣襯得他今日前來,仿佛真的是慷慨赴死。
    “你到底,你到底什麽時候能不糾纏我……”
    兩行清淚,霎時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