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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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下的萬家燈火,道不盡的稀鬆平常。莽蒼客棧外的朝都城褪去了白日喧嘩,亦隨如斯黑夜陷入了睡夢。空蕩的大街之上,有一人孤零零的背影,腳步看起來很遲緩。
不是她不想走了,是實在走不動。
忽而,寂靜長空唰地掠過幾道寒光!翩然落地的人步履如飛,離她卻越來越近。
“哼,烏小七那廝中了我們鬥陽宗的曼陀羅,量他也跑不遠。”
“慈悲老尼能對自己的徒弟下此狠手……嘖嘖,果如坊間傳言……”
“嗤,你懂什麽?當著天下英雄的麵兒被自己的徒弟出賣,要是不下狠手,啼紅寺的顏麵怎麽扳回來……”
“咦……”
說話這幾名男子衣衫肅整,眸似獵鷹。眼下齊齊看見了那孑然走在大街上的人兒,不免麵麵相覷,甚是狐疑。
“徐師兄,這朝都向來落了夜就不見人影。怎的還有人……”話未說完,隻見被喚作“徐師兄”的那名男子皺了皺眉,應和道,“是啊……奇怪了。走,去問問。”
幾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她的跟前突然閃過一陣疾風。再抬頭看去的時候,映入眼簾的是四位年紀輕輕的男子。
“姑娘,”那徐師兄笑了笑,眼神古怪,向她作揖道,“姑娘怎的大半夜的一個人在朝都城裏轉悠?”
她驀然停腳,臉色蒼白至極。若是這四人眼尖的話,應該早已發覺她的不適。
“我燒得厲害,家裏無人,來朝都城內尋幾貼丹藥。拖來拖去就……”
那徐師兄恍然大悟似地點了點頭,打量了跟前這女子幾眼,心說這姑娘姿色普通,走起路來跛腳,莫非殘疾?但一殘疾之人,怎的滿眼透著戾氣……嘴裏卻道,“姑娘家住何處?我們係鬥陽宗弟子,姑娘不必害怕。”
她強自笑了笑,欲揚手拭掉滿額的冷汗,忽地眼前一黑,天旋地轉。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黑暗裏模糊扭曲的屋舍和人臉。
“姑娘!”那徐師兄連忙扶著她,關切道,“姑娘你……”
耳畔是熟悉的男子之聲。她緊緊地抓著身邊人的袖袍,眼神怔怔地望著這張近在咫尺的臉,喉嚨裏支吾不清地喚了一句,“朗風……”然話音一落,不禁脊背發涼,心如刀絞。
“姑娘你……說什麽?”那徐師兄一臉狐疑地看了其他三位男子幾眼,重又打量著懷裏的人,似笑非笑道,“姑娘可是燒得厲害了?”說罷要去觸她的額頭。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
她眼睜睜看著那手指離得越來越近,幾乎是強撐著身子,用盡渾身力氣推開了身邊這人。
“姑……”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
四肢像是脫節不受支配。
她細眯了眯眼,笑得蒼白,道,“公子一表人才,難道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一理?”
“這……”那徐師兄一時啞口無言,末了,尷尬道,“姑娘誤會,徐某絕無非禮之意。”說罷深深作了一揖,但聞身後一股哄笑之聲。
“閉嘴!”
“哎,徐師兄,人家姑娘生病呢……”
“對啊,徐師兄見義勇為,都不送送人家?”
…………
夜的靜謐,全然被這爆發的笑意打破。她咽了咽口水,隻覺喉嚨燥熱得像要著火。
“徐師兄,你可知為何一落夜朝都城就沒了人影?”
那徐師兄點了點頭,接著又搖了搖頭,很不確定似的,極力回憶著什麽,緩緩道,“聽說這半年來朝都城發現了不少幹屍……”
“坊間傳言,朝都每至深夜,就會有一身著嫁衣的絕色女子飄蕩……若是夜行人中有合她眼緣的呀……嘿嘿……”
不知怎的,她聞罷這些流言,竟笑了出來。
這一笑,其餘人都怔了怔。
那徐師兄幹咳了一聲,嗔方才說話那男子道,“你胡說什麽?這世上哪來什麽鬼魂索命……定是血阿獄的人作的怪!天下誰人不知血阿獄飲血煉血……要我說朝都城這半年來發現的幹屍肯……”
“公子,”她不待那徐師兄說完,打斷道,“公子若無其他事,我身子不適,這就回家了。”說完故裝平靜地邁步要走。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的雙腿和雙手,一直是顫抖的。隻不過她竭力忍住,丹田吊著一口氣。再撐一會兒就好了,她心想。再撐一會兒,今日所作一切都不會白費……
“姑娘,”那徐師兄攔道,“姑娘家住何處?我們幾人送姑娘回去吧。你一個人走,夜裏不安全。”
她眉頭淡淡一皺,說,“公子不必麻煩了。我家就在這附近,不遠……”
當下一人要走,一人橫臂相攔,僵持不下。
良久。
“姑娘……莫不是看到了什麽古怪的人?”那徐師兄眼睛一亮,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麵頰,似要把她看穿。
意料之外,她點了點頭。
那徐師兄“哦?!”了一聲,目光如炬,趕忙問道,“那古怪人在哪兒?!”
她沒由來地笑了笑,盯著身邊人,瞳孔漆黑,輕聲道,“在我眼前。”
話音一落,那徐師兄一怔,隨即笑道,“姑娘快別開玩笑了……我徐某,”話未說完,隻見那徐師兄餘光一瞥,恰巧撞上了她袖口。
一絲微弱的紅光,氤氳如霧。
眾人忽然都失了語。
那徐師兄難以置信地緊抓著她的手腕,放佛要將其掐碎,震驚道,“你,你!!!……你是……”
黑夜如斯。她的眼底亦是黑暗。
暗到冰寒入骨。暗到了無生氣。
像將死之人,更像徘徊幽魂!
她身子一晃,腦海裏忽然浮現紅塵客棧裏的一幕。“無腸公子?嗤?你這叫什麽名字……好端端的什麽無腸,還公子,冷冰冰的……”彼時春將綠,花未殘。無腸之人,即是斷情絕念。女身男相,女子男名,亦不過恨遇人不淑罷了。
幽幽地一聲歎息。
“煙花為號,快些喚宗裏的弟子前來朝都城,就說血阿獄無腸……向邯副宗主稟報其……”
如此這般的一番耳語,她聽得真真切切,一字不漏。
“哼,”那徐師兄沒有要鬆手的意思,冷言道,“沒想到血阿獄大名鼎鼎的無腸公子,竟是個女人……”
這樣一來,天下人都要恥笑了吧!
隻是,天下人哭又如何,笑又如何?!
她麵無表情,不發一語,更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因為她知道她動不了手。
“說!烏小七那廝人呢?!”
那徐師兄轉而掐著她的脖頸,但覺冰寒刺骨!心驚之餘,強自鎮定,雙目凜然。
“我不知道。”她淡淡道,聲如蚊蠅。
“哼,你難不成也是來殺烏小七的?”那徐師兄細眯了眯眼,又說,“烏小七叛離生死門,中原人人皆知,你……”
“放手。”出奇地,她打斷道。
“你!……”那徐師兄登時怒目圓睜,力氣不覺大了三分。
除去報信的一人,眼下空曠大街上,餘一女三男。
“怎麽……不敢殺了我?”她莫名揚起一絲戲謔的笑,道,“你是不是怕殺了我,就找不到烏小七了?還是……你想要《天殘卷》!!”
此語一出,那三名男子盡皆身軀大震!
“徐師兄,殺了這妖女!別被她迷惑了!”
夜風吹拂。
她失了魂般望著半空的荒蕪,已然感覺不到脖頸的刺痛。
雙眼不自覺地就緩緩閉上。而後兩行熱淚倏爾滾落臉頰。
她想起了誰,她想起的人兒是不是也在想她……
如果是的話,她寧願不去想。
如果不是的話,她的心為何又這樣痛。像被萬箭穿心,像被刀劍翻攪,鮮血淋漓。
——“小憂……”
她突然睜眼,仿佛聽到些什麽。然再次看去,方才那三人早已悄然倒地。她定睛看著來人,待終於看清了模樣時,卻沒由來地鬆了口氣。
“掌門。”她作揖道,臉頰隻餘淚痕。
回答她的是幾聲重重的咳嗽。
“你可知你犯了錯。”來人一襲青衣,語氣薄怒。
她低下了頭,道,“無腸罪過,甘願懲罰。”
“你為什麽就不能再等一等?!我答應你的事,咳……咳咳……”來人一聲悶哼,喉嚨腥甜異常,隨即轉身背對著她。
“我等不了了,”無腸苦笑道,“你也等不了了……”
話音一落,風吹雨驀地身軀一顫。
“你巫毒入骨,時日無多。其實不必瞞我。”
話畢二人默然不語。
“我答應你娘的事沒做到。答應你的事若是再做不到,恐怕死不瞑目……”
哽咽之語,愴然之語,攪得二人心頭酸澀。
無腸輕歎了口氣,當下又無話,忽聞一聲破空劍鳴!倉啷啷響徹朝都!
“快走,鬥陽宗的人來了。”那青衣男子隨即轉頭,嘴角依稀殘存著血痕,二話不說拽過她飛身離去。
一道劍光疾掠而來,一道黑影疾掠而去。
朝都城內,向來不乏來來往往的人兒。
他邯鍾離落地那刻便知曉了。
“追!!”
號令一發,應聲震耳欲聾!
幾百個人,幾百道火光,映得朝都城內亮如白晝。忽然之間,百道火光齊齊飛空,有如墜落星辰般“唰唰唰……”地消失天際。
“副宗主,宗主來了……”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