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出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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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呂長貴站在路當央,卻見周遭百姓指指點點,欲言又止,霎時沒了主意。心說該人擋路,還不是看中了呂家的錢財……暗自思量一番,伏那鬼老四耳悄聲說,“老伯,我看您衣衫襤褸的……想要多少銀子都好商量……家父今日出殯,實在不能誤了吉時……”
殊不知話音一落,那鬼老四登時啐了他一口血沫。
“你,你你!!……”那呂長貴連連指著癱地不起的人,頓覺左眼一陣滾熱,下意識地伸手去揉,揉得滿手腥穢騷臭,又羞又憤,登時起了殺意。心道你一個潑賴貨,居然也敢擋我們呂家的路……
那鬼老四笑盈盈地注視著那呂長貴的表情,轉而哭喪著臉朝四麵八方圍攏而來的百姓訴苦道,“各位評評理呀!……這呂大公子瞧不起我們窮人,打我一拳便給個‘棗‘兒……我好心好意敲喪鼓,且不說被折騰得半死……”
話未說完,那鬼老四眉頭一皺,耳畔掠過一陣急風,當下也沒有任何要躲的意思,心說你呂長貴今日要真能把我打死了,我倒想看看無名派啼紅寺那些人怎麽個情何以堪法兒……
事實是,有那些人在,定然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百姓被打死。
那呂長貴鐵拳距鬼老四的腦顱隻有一厘,就這麽停在了一厘處。若不是邯鍾離來得及時,他鬼老四縱使將鬼煞氣修煉得登峰造極,也不免吃個嘴啃泥,暈眩一會半會兒的。
“楊宗主前些日子剛叮囑你的話,你怎的都忘了?”那邯鍾離將呂長貴輕推一旁,語氣十分冰冷,他目不轉睛地俯視著地上的人,眸光深邃,似乎在想著什麽。
“哎喲……我今天是必死無疑了哇!……”那鬼老四心裏冷哼一聲,嗚哇嗚哇地又哭將起來,仿佛不哭個昏天黑地不罷休。
“來人哪,將這位老伯扶回莽蒼客棧好生照料。”那邯鍾離左手一揚,身邊頃刻閃現出兩名弟子。不消說,便是誠心誠意。
那鬼老四眉頭一皺,還沒說話,隻覺身輕如燕,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然被那誠心誠意淩空架起,“哎喲!我不走哇!……救命啊,救命啊……”當時撲騰得像一隻將死野雞。
“邯副宗主……留下這人恐怕……”那呂長貴眉頭緊皺地盯著身邊負手而立的邯鍾離,幾句低語,但那邯鍾離仿佛沒聽見似的,轉身便走,邊走邊說,“人死事小,名毀事大。呂掌櫃的可別耽誤了吉時。”
那呂長貴怔了一怔,連忙答應一聲,欲要再看那潑皮小老兒,茫茫人海中卻早已沒了蹤影,不禁深歎口氣,嘀咕道,“今天這叫什麽事兒啊……”言語頗懊惱,神思一轉,又覺分外蹊蹺,卻道不清何處蹊蹺。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大概如此。
一場鬧劇及時收尾,朝都城內仍舊議論紛紛。議論對象卻不是他呂長貴如何如何地恃“財“傲物,而是這些真正在背後“操控“呂長貴的人。
“他呂長貴為何對鬥陽宗的邯鍾離這般言聽計從?”
“還能有為何?換作是無名派的人出麵,呂長貴也得乖乖點頭。”
“唉……如今這世道,怕是沒有我們這些個平民百姓的活路咯……”
“可不是嗎。人哪,一有了錢財名聲,就容易忘本。當年他呂家不也是靠賣蔥油餅發起了家?……”
…………
哀樂聲起,登時將這些個流言蜚語壓了過去。
無腸冷冷地盯著人群外緩緩移動的浩蕩喪隊,突然瞟到了幾個熟悉的人影。她眉頭一皺,轉身低頭一點一點地擠出圍觀人群,被推來搡去,亦沒有慍色。
大半的朝都城人都在這兒了。她嘴角微微一揚,心內冷笑。暗想憑你鬼老四潑皮的本事,怎麽一個邯鍾離就將你草草打發了?笑著笑著,倏爾愣住。難不成她殺鬼大宴的安排…鬼老四早有覺察?……越想眉頭便皺得越深。
忽地,她一個趔趄不知被誰狠推,險些沒站穩。然等她站穩的時候,已然置身茫茫人海之外了。她孑然的身影,宛若大海草芥,微不足道。
饒是如此,無腸依然忍不住想要回頭看上一眼,她總覺得背後發涼,像是有人盯著。
但當她緩緩回頭的時候,回答她的卻隻有烏泱泱的人頭與挨挨擠擠的背影。
正午陽光,明媚而炙熱。
一個單薄女子穿梭在空無一人的街頭巷尾,臉色沉默。
她走了很久,不知怎的,心髒忽而一滯。那是她的手剛觸碰到門的一刹那。門內住著兩個相依為命的老人兒和他,而門外的她卻沒有聽見任何熟悉的咳嗽聲。
無腸有種強烈的預感,風吹雨走了。像多年前他們在竹林相遇一般,走得悄無聲息。以至於後來無論韶光何等地滄桑,她都再沒見過他。她還記得半年前的雨夜,她披著一身濕淋淋的霞衣,瑟縮地站在他麵前,不發一言。彼時她一語成讖,猜破他生死門的身份,隻是沒有想過,她能變成今日模樣,竟一半都拜他所賜。她無數次深思,倘若竹林那夜的事情不曾發生,她要走下去的路會不會就少些波折。然而事實是……“你披了霞衣,像極你娘。”
原來你口口聲聲辜負了一世的女子,便是她素昧平生的娘親嗎。
一絲苦笑。
“姑娘怎的不進來?”
此語一出,無腸登時回神。她循聲而望,那被喚作“三姨”的老婦,正疑惑地站在門框內瞅著她。
“我……呃……我給我爹買了些玫瑰酥,落在了店鋪裏。”她下意識地扯了個謊,雖是生硬,但那三姨點了點頭,似乎有點相信了。
“你爹好多了,我今天都沒聽他咳嗽。”那老婦說道,轉而又問,“你買的哪家的玫瑰酥?”
“這……”無腸一陣遲疑,剛要說話,那老婦卻打斷道,“從這裏穿過三條街左拐,數到第三家的千代酥餅,他們家的玫瑰酥啊,是朝都城裏最好吃的。”
無腸強笑著點了點頭,暗想謊都撒出去了,看來得在這周遭繞上一圈再折回。想畢邁步要走,不料那老婦見狀連忙喚住,道,“你這孩子,外麵亂哄哄的要去哪兒?”
“我玫瑰酥落在……”
“急什麽?你進來,想吃我給你買去。”
話音一落,無腸沒由來地楞在原地。她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門框裏連連招手,神色焦急的老婦,心裏驀然掠過一絲冷意。那絲冷意,是從她小腹傳來的。
靜默。
靜默。
一派死寂的空巷,忽然襲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那老婦眼神一驚,三步並作兩步抓著她的胳膊便拉進門。兩扇門被合得還餘一絲縫的時候,無腸從縫裏瞥見了鬥陽宗的人。
“噓……”那老婦捂住她的嘴,示意她趕快進屋,輕聲說,“你手腕上的東西,別露了!”
無腸聽罷一怔,但聞那老婦繼續說,“你們上次做得不幹淨,有人記住了你的樣子……”
這一語,聽得無腸又是身軀大震。
“好孩子,收拾些細軟,快逃吧!……”
那老婦歎了口氣,雙眼通紅。
殊不知此時此刻的門外,已有一群人虎視眈眈。
“你確定沒認錯嗎?”
“人或許會認錯,但飲血鐲絕對不會!”
“你說他無腸公子……是個女的?”
“弟子親眼所見!……”
眼下門外說話的這二人,一個是前夜被風吹雨打暈的鬥陽宗弟子徐旺,至於另一個……
“咚咚咚,咚咚咚……”
那老婦慢悠悠地解了門栓,小心翼翼地開了一條門縫,露出半張臉,問,“你們鬧哄哄地攪人休憩,到底要找誰?”
中原,碧山。
玉虛峰。
“蘇師兄,就是這裏了。”
當下蘇綸信與三名年輕弟子站在禿鷲崖旁,滿麵狐疑,“你們說大半夜聽到的哭咽是從禿鷲崖傳來的?”
那三名弟子不約而同地點頭如搗蒜,忙不迭接話說,“我們昨晚一路尋著這哭聲找來,確實就在禿鷲崖。”
那蘇綸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往崖邊邁了幾步,但覺一陣冷風割麵,煙霧繚繞。他哼了一聲,說,“以前崖底搜人的時候,可沒有你們說的這些動靜。”
那三名弟子聽罷麵麵相覷,神色犯難,支支吾吾道,“蘇師兄,不是我們膽小迷信……是這哭咽聲,實在叫人瘮得慌……”
“哦?”那蘇綸信眸光一亮。
“況且這禿鷲大多依高而居,崖底自是山清水秀……”
“是啊蘇師兄,萬一有人被禿鷲群撕碎,陰魂不散……”
那蘇綸信聽罷一笑,諷道,“方才誰同我說不是膽小迷信?”
那三名弟子不覺低頭,自知無理取鬧。
“我問你們,無名派裏,可有人從這禿鷲崖跳下?”
“這……蘇師兄……”
“直說。”
“上次不是有兩個寒水門的人從這裏跳下去失蹤了嗎……”
話音一落,那蘇綸信不禁身軀大震!
難道真是他樓展皓與譚鬆陰魂不散?!歸根究底,還是他蘇綸信親手將這兩人逼上了絕路。
幽幽的一聲歎息。
冤魂索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