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大結局之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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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瑟——
    我回到不老山之時,已經數不清過去了多少年。或許我從中原折回北境數次,而終究不肯踏足不老山的原因,是那天星月夜,不枯花謝時,我捧著婉婉的臉,說,“十年。婉婉,你等我十年……”說了幾個字,我見她落淚,便狠下心來,頭也不回地走了。
    婉婉活在這世間之久,遠非我能想。她曾說不夜城曆代城主,獨我見過她的模樣。
    婉婉的模樣很好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兒,雙眸水瑩瑩的,鼻子也是小巧玲瓏。我總愛捏她的臉。她的臉比小孩子還要軟,仿佛不曾被這韶光苛責過。
    快活的時光太多了。
    我與她在不老山莊裏的日日夜夜,都比我在十二夜宮裏快活。在十二夜宮裏,我是被五族、被不夜城萬萬人俯首跪拜的城主,而在婉婉那裏,我卻甘願隻做那個對她一見傾心的人兒。我對婉婉一見傾心,此話不假。我剛繼任城主之時,爹囑意我閑暇時刻定要去不老山拜訪拜訪莊主。我挑著三更半夜去,擺明了是要叨擾。隻因爹在我年幼對那莊主畢恭畢敬,甚至於卑躬屈膝,嘴上說那莊主對不夜城有大恩,對不夜城五族有大恩,卻不知究竟有何大恩。
    後來遇見婉婉,我問她,她便說了。
    原來不夜城五家先祖和白銀城白老四那一戰,婉婉是幫過五族的忙的。她沒具體說是幫了甚樣的忙,隻是得意洋洋地咧開嘴笑,像極了未長大的孩子。我笑侃她簡直是個老妖怪,她沒生氣。婉婉說,如果能轟轟烈烈地活一世就好了。我說一世太短。她說一世不短,生生世世太長,太久,她等不了。
    於是我便讓她等我十年,而後還她轟轟烈烈的一世。但她終究沒等……
    我在碧山學藝這十年,鮮少與無名派裏的師兄弟走動。師父無為破例收我作關門弟子,一是因我天賦秉異,二卻是給了我“不夜城城主”頭銜一個麵子。我道名“有弦”,經常被無量、無相、無極還有無眠這四人打趣。話說我在無名派裏,似乎也就和無量他們四人相熟了…既是城主,不好好地治理不夜城,管那紅塵紛擾,跑來我們碧山無名派,和一幫道士假模假式地修仙作甚?到了不還是得回不夜城…這是無眠師姐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
    每當有人提及“不夜城”三個字的時候,我就十分想念婉婉,想她是不是一切都好,想她是不是也在想我……我來中原拜師,若不能修得仙身,同婉婉永生永世,找到可以破解不死靈的法子也好。如斯念頭,在我心裏徘徊不去。直至有一天師父閉關,我不經意發現了他手裏研習的《天殘卷》。彼時我對《天殘卷》知之甚少,自是不敢懷疑半分,隻知那《天殘卷》裏無所不載,師父或許有疑惑未解,要從那卷子裏窺探一二……但事實證明,我的思慮,太過簡單。
    師父出關雲遊,被生死門四派聯手伏擊,重創至深。他臨終前喚我去他床榻旁,遣走了一應師兄弟,將《天殘卷》托付予我。在我接過《天殘卷》的一刹間,冥冥之中我有種強烈的預感,我的命途……怕是要變了。
    師父說《天殘卷》分為兩冊,“生”卷與“死”卷,昔日無名派開山祖師亦不過得了這“生”卷中的一半兒,延傳至今,其餘三份,則分別在啼紅寺、天刹閣和鬥陽宗的手裏。我問師父為何要將《天殘卷》予我,而不是下任無名派掌門。師父說,他研習《天殘卷》裏的功法,癲狂忘我…就算不受此番伏擊,隻怕他日亦要慘死在那功法之下…他不希望無名派裏,再有第二個像他一般“偷食禁果”的人。
    我問師父為何不直接將《天殘卷》毀了,師父輕輕歎了口氣,良久都沒有說話。他喚,“有弦,有弦……這書卷在我碧山無名派傳承了一百六十五代都安然無恙。到了我這一代,卻是鑄成大錯……我念及碧山數百先祖,實在不忍將這奇書毀了……但此書無論如何不能再留我無名派,你學藝之期將至,望你看在我們師徒一場的情分上……”師父同我說了半宿的話,我才知《天殘卷》中竟有所謂能將“正邪合並”的功法,連帶那伏擊的生死門四派,費盡心機,為的亦是這半部殘卷。但我……委實對這般古怪的功法無意,隻求學藝事畢,回歸不夜,一把火將那書燒了,或者索性扔進河裏,扔進海裏,倒也幹淨。
    師父仙逝,我為了避人耳目,悄悄地給師父磕了幾個響頭便離開了碧山,甚至沒跟無量他們幾個道別。我是最不喜道別的人,好像隻要道一聲別,就再無相見之期。
    事實是……這一走,我真的再也沒去過碧山。
    歸途中我渾渾噩噩,借酒澆愁,雖修仙十年,臻入化境,但仍逃不了肉體凡胎、生老病死的宿命。我不知該如何跟婉婉開口。我負了她的十年苦等……機緣巧合之下,我手刃了曾經伏擊師父那生死門四人,算是為師父報仇。無奈這一殺,萬人擁簇。我心知生死門乃中原魔教,一入便抽身乏術,但彼時我心灰意冷,但凡能參破不死靈之秘,是邪是魔,對我來說,似乎也沒什麽了。
    我聽說生死門中的煉蠱一派起源於南疆,而南疆巫族極擅蠱術,不死靈追根究底亦是一道上古詭蠱……我馬不停蹄地回城,心想回城後這一走,又不知要多少年,深感對秦家不肖,百般愧疚下,乃撰《寒水心經》,創立寒水門,將畢生所學,盡皆交諸五族後世,希冀嘯天能和同悲兩人將這寒水門發揚光大,更重要的是,以寒水門自強不息,守衛不夜城……
    沒曾想十一年之後,卻是鬥轉星移,物是人非……
    我第一次見無憂那小丫頭的時候,絲毫未瞧出婉婉的影子。倒是性子剛烈,頗似婉婉。我在竹林將大半生修為渡給了她,企圖壓製她體內的不死靈力。而在找到巫靈胎,向十二祖巫乞求解靈之法前,我除了一試再試,便隻有一試再試了…我答應婉婉的,我答應婉婉轟轟烈烈的一世,總歸不能食言。
    幾番午夜夢回,婉婉都在喚我。她說,秦瑟,秦瑟……你為何負我。我想跟婉婉解釋,但不論我在夢中如何聲嘶力竭,她終究是聽不到了……
    雞鳴禁地裏我問小九怎樣才能解了不死靈。小九說鳳麟龍骨,不夜城乃至這世間,人人趨之若鶩…有時候這得靈之法,興許便是解靈之法。我笑他一隻老狐狸,被日夜壓在師父的陣下,胡思亂想。小九說,秦瑟,我將這解靈秘法告於你,你可是欠我一塊肉啊。我丟給他一壇酒,自己癡癡地看著萬符道紛紛揚揚的咒符,說,小九,你若不是殺戮太多,也不至於被關了。小九說,秦瑟啊秦瑟,我究竟殺了多少人,你又怎麽能知道呢。你聽得太多了……
    人聽得太多,是會信以為真的。
    ——無憂——
    再過三個月便是我的產期。
    我時常摸著小修和小禮的頭,叮囑他們定要好好照料自己的妹妹。我喚肚子裏的丫頭“小儀”。晉小修,晉小禮,晉小儀,修、禮、儀,也是盼著他們仨在這靈化書館能知書達禮,各自謙謙。如此,便能少些調皮。
    我惦念著苗大哥的忌日,但身子不便,萬毒涯是去不得了。毒王告訴我,他為自己的幹兒子立了一副衣冠塚。我以為他沒有尋到躍冰姐,自是沒有苗大哥的骨灰,所以隻能立副衣冠塚作念想。殊不知他是曾和躍冰姐索要過的。我猜想天南海北,躍冰姐不肯留萬毒涯守著苗大哥,當然亦不肯將苗大哥獨留萬毒涯。念及此,不由得有些感傷。朗風卻不讓我傷心,他總說,有孕之人傷心,對胎兒不好。我啐了他一口,罵他現今隻惦記著自己的女兒,不管那兩個兒子了。朗風卻說小修和小禮懂事,不管也罷,倒是小儀,叫他放心不下……
    我心知朗風為何這樣說,但看他那般緘默,索性裝得若無其事,喚他陪我往離人鄉玩一玩。
    離人鄉,親人望,一朝入離鄉,紅塵不來往……朗風說離人鄉太遠了,旅途周折。我說萬毒涯去不得,離人鄉再去不得,索性不生也罷,也不知道誰以前天天說要帶我隱居離鄉從此不問世事。我故意發脾氣,朗風卻不能奈我何。他打小被我欺負,吃了我一輩子啞巴虧,倒也無怨。在他麵前,我不敢落淚。縱使他隻餘十年壽命,我亦盼他十年快活無虞。
    這一輩子,終究短了些……
    我依舊像十多年前一般,站在淺淺的河灘裏,遠眺著離人鄉與世無爭的景色。我沒有和朗風說,我站在河灘這裏,能望見柳兒。她和行卓一襲素衣素衫,掩映在山林間,日出而作,月落而歸,叫我好生羨慕。我亦沒和朗風說關於她二人的近況,或許不說,不打擾……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