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失戀初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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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裏很安靜,別人都已經收工回來睡下了。我自己在井裏提了桶水上來洗臉,在水中看到自己的樣子的時候,稍稍有點吃驚。
    隻見臉龐的輪廓比從前大了那麽一點點,不再顯得瘦骨嶙峋的了,膚色也白了些,看上去順眼許多。但是這個樣子,也陌生了許多。
    我掬起水洗幹淨臉,然後走到了那主樓後麵的院子裏去。
    抱歉,我想我還是做隻狸貓的吧。這副人類的身體,無論好看還是不好看,我總覺覺得不是自己的。
    一進院門,就看到一個老頭站在一株木槿旁邊,用枝剪修剪著上麵的枝丫。再看看柳樹妖……倚風,隻見他靜靜站在那裏,微風吹起柳枝,倒有那麽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問題是,這個老園丁在這修修剪剪的,倚風他一定不肯出來……怎麽辦怎麽辦……
    我走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說:“老丈,這種重活兒就讓我來做吧,您快歇歇——”
    老頭瞟我一眼,繼續剪他的枝子。
    我使出渾身解數軟磨硬泡兩個時辰,他居然就那樣對我不理不睬。在我幾乎對自己的說服力產生懷疑的時候,突然聽到崔叔聞的聲音說:“你省省吧,他是個聾子!”
    我……
    我回過頭,隻見他睡眼惺忪地倚在門洞上,但是眼簾下黝黑的雙瞳依舊在盯著我。
    我咳嗽一聲:“呃……這個,我看大家都休息了,這位老伯還要繼續幹活,就想幫個忙,你快回去睡吧!”
    他兩手抱胸,兩腳交叉,甩甩額前的一縷亂發:“還真是新來的……老鍾他一向是白天幹活。你見過哪個園丁是晚上出來種花兒的?”
    我看看老鍾,隻見他修剪的速度,跟蝸牛爬差不多。再這樣下去,天都該黑了……怎麽辦哪,我還要變回狸貓哪……倚風老弟,倚風大哥,倚風大爺,你就出來教教我吧……
    算了吧,就算是不能變回狸貓,我用兩條腿走去找蘇美人不行麽,哼。我走去推一把崔叔聞:“回去睡吧,我出去走走就回來。”
    ——嗚嗚,回來學怎麽變回狸貓……
    他抬頭,萬分委屈地說:“你不在,我睡不著。”
    我吼:“喲,難道你沒遇上我之前每天都不睡覺?”
    他瞪大了兩隻水汪汪的眼睛:“我就是想要你在身邊嘛——懷真——”
    我拍拍手,扭頭要走:“隨便你。反正我現在睡不著,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他挺直了身子衝上來:“那我還是不睡了。你要去哪裏?我帶你去啊,在這裏人生地不熟的,會迷路的。”
    切,我來來回回不知道多少次了——
    我還沒來得及抗議,他已經神速地衝過去開了院子邊上的一扇小門,又回來拉住我的手,突然變得跟剛上崗的小導遊一樣熱情:“來來來我帶你玩兒去!你想吃東西呢,還是想去看些新鮮的東西?別看我生病好幾年,可我在還沒生病的時候,就把整個離京都摸熟了——”
    我甩開他的手,走在前麵:“你有本事把見過一麵的人記得一清二楚,記個路又有什麽難的。”
    他搶上來和我並排走路,萬分同意地點頭。
    從院子的邊門出去,穿過旁邊一條窄窄的夾道,才從淩霄閣的主樓邊出到了大街上。這條街上都是所謂的“夜店”,白天幾乎沒什麽人來往。我們兩個從空蕩蕩的大街上走出去,連腳步聲都似在回響。
    崔叔聞仍舊是一臉懶洋洋的樣子。我大踏步走著,仔細分辨著周圍的屋頂——沒辦法,我從蘇美人那裏過來的時候,走的是屋頂上的“路”。崔叔聞跟在旁邊,半天沒說話。我瞅著一片屋頂拐到一條小巷裏,他突然嘿嘿一笑:“我說,你這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不是有喜歡的人了?”
    我懶得理他,沒好氣地答一句:“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
    他跑過來,又把胳膊搭在我肩上了,眼睛彎得裏麵都能開出花兒來:“那就是了?哦……我想想哈,你在這裏也沒跟別的什麽人打過交道啊,難道那個人是我?!”
    我想都沒想:“要我喜歡你,下輩子吧!”
    他默默鬆開了手,落在後麵。
    我也不理他,隻管看著周圍的屋頂,辨別著方向往蘇青溪那裏走。從蜘蛛網一樣的巷弄間穿過去,走了半天,終於給我找到了那段矮矮的院牆。
    現在這個樣子爬進去的話,恐怕會被當成小偷抓住的。不如走前門?
    繞了一道彎拐到外麵,發現這院子從正門看好像還挺像樣的。院牆上大門上的漆還很新,門楣上那寫著“懷柔館”的牌匾也是幹幹淨淨閃閃發亮的。就是門口站著的那兩個拿著長矛的衛兵,看上去有點礙眼。
    我站到街對麵去,看著那扇緊閉的門,頓時沒了主意。
    大門有人看著,意思就是閑雜人等沒事別去打擾。別說能不能進去,就算我能進去,那蘇青溪現在在不在裏麵呢?
    我這才想到了最嚴重的一個問題。
    就算我進去了,見到蘇青溪了,我能怎麽跟他說?
    “我就是那隻狸貓——”
    不成。他這麽正直的一個人,一定會把我當成不好的妖孽的……
    我低著頭,原路返回。隻見崔叔聞抱著手臂在那個小巷口,有點幸災樂禍地看著我。我白他一眼,想從他身邊過去。誰知他伸出手臂來撐在牆上擋住了我:“怎麽不進去啊?”
    我站定了,再回頭看看那個門口:“回去吧。”
    他突然抱住我的手臂,拉著我狠狠往外麵拖,一直拖到那大門口。他停下來,我踉蹌記下,差點摔倒。那兩個衛兵握緊了手裏的長矛看著我們,其中一個沒好氣地問:“你們兩個,幹什麽的?這裏是招待國賓重地,閑雜人等都走遠點!”
    崔叔聞兩手叉腰,嘿嘿一笑:“二位大哥行個好,通融通融,我家舅舅在裏麵做事——”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那大門吱呀一聲開了。裏麵兩個侍衛打扮的人正在拉著門,然後我眼前一亮——
    兩個人拉著馬走了出來。前麵的正是奚國太子懷安,後麵的那個……
    隻見蘇青溪今天穿的是一套純白的衣衫,陽光照在上麵,耀眼非常。不知道是不是要去什麽隆重的場合,那一頭長發上麵戴的是頂透潤的玉冠,襯得整張臉都如珠如玉。他沉步走在懷安後麵,臉上雖然淡淡的沒什麽表情,但是……目光一直在跟隨著他。
    懷安也在不住地回頭看他。
    然後他們兩個對望一眼,各自上了馬,帶著幾個侍衛一下子就不見了。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看過我一眼。
    那門又“碰”地一聲關上了。聲音很響,震得我幾乎嚇了一跳。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還在傻傻看著蘇青溪消失的地方;崔叔聞呢,站在那裏抱著手臂壞笑地看我。
    我給太陽光曬得有些恍惚。我聽到自己說:“回去吧。”
    崔叔聞湊過來,吸吸鼻子:“不進去了?”
    我點頭:“不進去了。”
    崔叔聞看看那個方向,說話都別有深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你明天要再來也沒人會攔你。不過……你來了又能怎樣呢?像今天這樣,巴巴地看人家一眼,然後再看著他跟別人走?”
    我無話可說。事實確實如此。
    我甚至都不敢上去跟他說句話。再說……就算我真的敢去跟他打個招呼,說什麽好呢?
    我從來都沒想過,我那樣急切地想要看到他,可是真的看到他的時候,居然會是這樣的……難過。
    崔叔聞的胳膊又搭到肩上,勾著我沿著大路走:“你早說要來懷柔館嘛,我帶你走這邊還近些呢……”
    我低著頭任他把我往回拽。
    他仰頭望天:“這個事情有點難辦哪……你現在這樣子,嘖嘖嘖,給他做侍童差不多。不是我看不起你啊,你相貌也就是個一般。要是把我和你擺在他跟前,你信不信?他鐵定要我不要你……”
    我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變成了人之後,我才知道自己是多麽的平凡。就像是一隻蹲在井底的青蛙,因為看到了星星在水中的倒影,就狂妄地以為自己擁有一顆星星……
    而事實上,那顆星星從來都在高高的天上,甚至根本不知道有那樣一隻青蛙的存在。
    偏偏崔叔聞還擺出一副不打擊死我不罷休的架勢來:“而且你看那個人——你注意到了沒?他腰間的腰帶是黃色的,說明他可能是別國的公子王孫,地位不一般哪,就算看上你帶你走了,肯定也還會有別人——”
    啊?他以為——
    崔叔聞鼻尖指著天上,下巴歪到一邊:“不用說以後了,你看看跟在他後麵那個,穿白衣服的,那細腰,那長頭發,那臉蛋……就是把我們淩霄閣的楚雲公子蕭月公子都拉到他跟前也未必比得過,你一根瘦竹竿,怎麽爭得過那麽漂亮的人啊?”
    我崩潰了……他怎麽會以為……以為我喜歡的是懷安太子?
    他還以為蘇青溪是太子的那個啥?!
    了不得,誤會大了——
    我狠狠一推,崔叔聞立刻仰後跌倒。他捂著屁股從地上哼哼唧唧地爬起來,我兩手撐腰怒道:“你胡說什麽?青溪他不是那種人!”
    說完了就立刻後悔了,甩袖子走人。
    回頭偷看一眼,崔叔聞撅著來:“哇哇哇……我真是小看你了!你行啊,居然連人家的名字都打聽好了!還有別的呢?他今年多大?家裏有老婆沒有?瞧他那個年紀一定已經有了……喂,有老婆的很麻煩,沒有老婆的更麻煩,總之這些世家弟子就是麻煩……喂喂喂你等等我啊……走錯了,這邊,這邊!”
    他拽著我的衣袖走上一個拐角,走到另外一條街道上,嘴裏還在說個不停:“我跟著少爺這麽些年,什麽人沒見過?越是富貴的人,變心就越快。今天還趴在他跟前說沒了他就會死的,第二天就摟著別人親熱去了!這些人……我呸!”
    我實在挨不住,瞪他一眼:“你夠了沒有?!”
    他舉起兩手做投降狀:“好好好我不說了,唉,人家還不都是為你好麽?好心當成驢肝肺……算了,那就說點別的,我看你昨晚都沒怎麽吃東西,餓不餓?對了,我記得你是吃素的——我們淩霄閣裏有好幾位公子都吃素,我回去就廚房說給你也留份素菜。”
    我沒好氣地回答:“多謝。不用麻煩。”
    他嘿嘿一笑:“不謝,舉手之勞。你說我怎麽就這關心你呢?整天惦記著你會不會餓會不會冷……簡直都要趕上少爺了!偏偏你還整天拉著個臉給我看……你說我是不是上輩子欠了你銀子還是怎麽的,唉,我真命苦哇——”
    我捏緊拳頭默默走路,邊走邊告誡自己:克製住,克製住,無論如何他都是個十三歲的小男孩,犯不著跟他一般見識……
    一直克製到回了淩霄閣進了他房門,我終於忍無可忍,一把抓下他那隻正在我背後亂摸的手:“我警告你!你——”
    結果卻警告不出個所以然來。他的手極其靈巧地反握住了我指向他的手指頭,然後在上麵輕輕親了一下。親完了,閃電一般退後,所以我想甩他一巴掌的手就落了個空。
    我撲上去揪住他的衣領,隻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都要蹦了出去:“你究竟想怎麽樣?”
    他翻著白眼掙脫我的手:“讓你習慣一下啊……”
    他轉過身去,撿起他昨晚畫的那些肖像:“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記住這些人,然後睡一覺;睡一覺,起來記住這些人。反正現在離少爺考我們的時間還早得很……”
    我白他一眼,搶過那些畫,跑出去坐在井沿上慢慢看。
    晚上素羽果然叫了我們又坐在昨晚坐著的地方看那些人。昨晚來過的人有的來了有的沒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崔叔聞把他們每個人的特征都畫得特別的清楚的緣故,反正我都是一眼就認出來了。素羽考完了,臉上笑眯眯地,看上去似乎心情不錯。我扯扯崔叔聞的袖子,在他的手心劃上:走?
    他看看素羽,搖頭。那邊素羽搖著扇子,輕笑:“你們做得很好,隻盼你們今後能做到記住你們遇到的每一個人……今天你們要學點新東西,看下麵——”
    他說著“啪”的一聲合起了扇子,指住下麵剛進來的一個人:“那個人,你們看他幾眼,然後說說他有可能是什麽樣的人。”
    啊?這又是要幹什麽?教我們學看相?喂,我還不想扯著什麽“鐵口直斷”還是“十卦九不準”之類的幡旗上街給人算命啊——
    崔叔聞看了那人一眼,低頭說:“他邁的步子很大,走得比平常人要快一些,說明他對自己很有信心。”
    素羽點點頭:“嗯。”
    崔叔聞又說:“他身上的衣服都整齊得有些過分,一個人對自己都這樣苛責,對別人一定對更苛刻。”
    素羽再點頭:“嗯。”又看向我:“懷真?”
    我隻得隨口說:“他和別人說話的時候,下巴都是往上挑的,有些……眼高於頂。”
    素羽還是點頭:“嗯。”
    我實在不明白我們這是在幹什麽啊……
    好在那人很快就摟著兩個公子進到一個小間裏去了,素羽這才說:“我卻留意到一些別的東西,比如說他的手。他的手放在腰間,像是握著什麽東西,很不自然,這隻能說明他平時就是把手放在那裏握著什麽的,但是今天他沒把那東西帶出來——”
    崔叔聞已經喊了出來:“不是刀就是劍!平時能一直帶著刀劍的人,一定是武官!”
    素羽含笑點頭。
    我很想衝上去揪住他的衣領問:“這樣,很有趣麽?”
    一個晚上看下來,一路“品評”了十幾個人,素羽終於打個嗬欠:“我有些累了,先歇會兒。你們先自己玩去吧,半個時辰之後再回來。”
    崔叔聞要上茅廁,我終於甩脫了他。看看周圍都是吵吵嚷嚷的人,索性找了一把梯子爬到屋頂上去。唉,人類的身體真是不好用……
    我仰天臥倒,就這樣躺在還有些餘溫的瓦上。睜眼就看到一輪圓圓胖胖的月亮,和滿天閃耀的星星。蘇青溪的樣子不知怎的突然就闖到眼前。他透過重重枝葉抬頭朝我微笑的樣子,他背著人偷偷皺眉的樣子,他被我的尾巴撓得哈哈大笑還沾了一身黑毛的樣子……還有他跟在懷安後麵翻身上馬,絕塵而去,甚至都不曾看我一眼的樣子。
    就像有隻小狸貓鑽到了心裏,用爪子在我心口撓啊撓的,一下輕,一下重,一下癢,一下疼。然後又留下一條條血紅的印子,從那裏麵往外滴血。
    好開心,又好難受。想大吼幾聲,可是那聲音到了嘴邊又自己縮了回去。難受極了,還真想就這樣從屋頂跳下去,好歹還能落個痛快……
    “哇,原來你真的在這裏——他們說看到你爬上來了,我還不信——”
    崔叔聞個大混蛋!人家在星光月下黯然銷魂的時候他又來搞什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