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再度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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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我仔細琢磨過。
崔叔聞喜歡逛青樓,從我那天去找他時所見的光景看,未必是他真的有多喜歡那裏的女子。就算他真的喜歡,他總不能逛一輩子。他總歸是不討厭我的,我耐著性子等他幾年,也許還有指望。
我本來對這王府也沒啥感覺,自從知道了它原來是崔叔聞家的舊宅,就翻出我父皇給的壓箱銀子,開始大興土木。
崔灝被賜死也就是十幾年前的事情,周圍的街坊老人有些原來就是在崔府當差的,我叫人一個一個抓來——咳咳,人家要和過去的崔府劃清界限——在他們跟前擺上銀子,命他們說出當年崔府內的樣子。
看著工匠們沒日沒夜地翻新重修,我越發覺得自己這一方惡霸做穩了。
整整半個月,翰林院裏麵忙懷瑾的文集,我自己家裏忙重建,一根蠟燭兩頭燒,忙得我四腳朝天。偏偏崔叔聞居然還一副什麽都看不到的拽樣,每天翹著下巴來來去去,就好像他才是這裏的正牌主人。
在拜訪過一個皇叔之後,我就心理平衡了。
我那皇叔府裏,下巴翹得最高的是他的王妃,我皇嬸。
玄石自從那次從溜走之後就沒再出現過。
我隻在第二天問蘇青溪:“你的書童石玄倒是機靈得很呢!昨晚我們抄完了書,我便叫侍衛送他回相府了,怎麽今天不見他人了?”
蘇青溪恭恭敬敬地答話:“他老家有信說他父親病了,我打發他回去侍奉老父。”
我說:“蘇大人菩薩心腸,實乃我等表率。”
大家都坐得住,所以仍舊天下太平。
懷瑾臨死默寫的那首《青溪》,畢竟不是他自己的詩,我終究沒有把它一起抄上去。沒有它,他詩裏寫的那個人究竟是誰,永遠不會有人知道。
到了第二十五天上,書稿交給內廷刻印去了,蘇青溪突然提議,我們不妨到懷瑾生前最喜歡去的一座山上祭他一番。
山是空影山,在雲嘉城五裏外,與棲雲山隻有一河之隔。
山上有座寺,即是大相國寺。現在我知道了,大相國寺的主持法門禪師,就是蘇青溪的師父。
蘇青溪說,他可以請法門禪師為懷瑾做一場法事。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眼裏滿是灼灼的誠意。和他從前溫和中帶著些鋒芒的樣子,又不一樣了。我很感慨。
我說:“從他詩文中看得出來他不喜歡這些繁瑣的東西。我們就到他最喜歡看風景的地方,為他灑上一杯酒,就算了。”
我隻知道,他們遲早不會放過我。以我現在的本領……直接對付那個法門禪師,估計要給他拆了骨頭。
但是我遲早也不會放過他們。
崔叔聞的爹留下的那封信,已經是最好的證據。法門,皇後,蘇明章……他們一個個的都脫不開幹係!
青溪……到時候,我該拿你怎麽辦?
第二天中午出發的時候,我發現懷安的車駕也在。
懷安應景地穿了一身白衣,頭頂白玉冠,一派富貴風流。他撩起車簾叫我坐到他身邊去,笑說:“自從上次在宮裏見過一麵,就沒怎麽跟你說話呢。”
我隻得爬了上去,崔叔聞和蘇青溪坐後麵的一輛馬車。
等馬車開動,寒暄了幾句,懷安突然有些猶豫地問我:“懷真,你……是怎麽把崔翰林請到府上的?”
我暗笑,不知道他原本想說的,是不是“騙”或者“搶”呢。也是,這麽多年了,他還沒沾上蘇青溪半根汗毛,算他可憐。
好吧,其實我也沒撈到什麽好處,咱們算同病相憐。
我正色,咳嗽一聲:“稟皇兄,臣弟的法子,就算全都跟您講明白了,您恐怕也用不上。”
不知道是不是我說得太直接了,我話一說完,他就臉紅了,低頭不語。
我歎口氣,掀起車簾看看後麵。後麵的馬車給蓋得密不透風,裏麵什麽都看不見。我不由得有些好奇。崔叔聞和蘇青溪兩個人,一個是前前丞相的兒子,一個是現任丞相的兒子;論才學,兩個人旗鼓相當,不知道他們兩個坐到一塊兒,又會聊些什麽呢?
搖搖晃晃到了山腳,一對難兄難弟爬下車,各自叫人。懷安喊:“青溪——”
我喊:“叔聞——”然後上山。
太子打頭,我在中間,蘇青溪和崔叔聞在後麵,最後麵的是太子的侍衛和我的侍衛。一夥人安安靜靜地走上去,懷安還在擔心:“可別打擾了出家人的清修。”回頭又對蘇青溪說:“青溪,咱們雖然不做法事了,還是想去見見法門大師吧。我已經很久沒聽過他說佛法了呢。”
蘇青溪眼裏閃過一道光芒:“三年前師父生了場病,一直閉關修養;重新出關也是前幾個月的事。既然太子要見,臣自當引見。”
生病?哼哼,應該是三年前追到“那邊”去想殺我,被永敬傷到了吧?
永敬這麽一傷他,換來我幾年的安寧。接下來……恐怕我得自己對付了。
我拽過崔叔聞:“那咱們就在山上隨意走走吧,我不愛聽那些。”
懷安滿臉善意地邀請:“一起來聽聽罷,就當是洗洗心裏的塵埃。”崔叔聞暗裏掐住我的手:“不要違逆他。”我甩開他的手——現在的問題是那個大和尚想要我的命哇!我自己跑到他跟前去豈不是自尋死路?!
抬頭,懷安仍舊站在那裏,用期待的眼神看著我。蘇青溪站在他旁邊,眼觀鼻,鼻觀心,仿佛已經神遊天外。
我對懷安點點頭。
世界上永遠有那麽一種人,整個世界都是圍著他轉的。就算有什麽罪惡是因他而起,他也可以完全不用負責任。因為永遠會有別人為他承擔。
就好像,他才是最無辜的那個。
我很想問問蘇青溪,為了這麽一個人,你有沒有問過自己值不值?
我們上山的路是蘇青溪撿的一條小道,直接通上後山,可以避開山前人來人往的香客。走到法門大和尚住的偏院前,蘇青溪一撩袍子就要先進去,突然就給門口的一個小和尚攔住了:“蘇師兄——主持說今天不見客,有事請改日再來。”
蘇青溪臉色一沉,仿佛很是擔心:“怎麽,師父又不舒服了麽?”
小和尚掂起腳尖,湊在蘇青溪耳邊嘀咕了兩句。蘇青溪點點頭,回過頭來,正要說什麽,懷安已經在打圓場:“若是大師不方便見客,我們就先行告辭吧,改日再來也無妨的。”
蘇青溪看了我一眼,朝那小和尚雙手合十:“有勞玄水師父了。”
電光火石之間,我看要一個細細的,綠色的影子從那院門邊消失不見了。
青兒。
我一陣激動。
這麽說,法門不見客,可能是因為素羽在裏麵!
我說:“那麽皇兄請帶兩位大人先上山去吧,臣弟想先找第方解個手。”
蘇青溪那邊已經抬起了手:“王爺,這邊來。”
我進了茅廁的隔間,立刻變身從後麵躥了出去,沿著牆腳一溜煙跑回了法門的小院後麵,再從最高最整齊的那排房子的後窗跳了進去。
一進去我就覺得不對勁。
裏麵沒人。
我小心翼翼地走了兩步,瞬間出了一身汗。這……可能是……
我還沒來的及想到這可能是怎樣一回事,突然“刷”的一下,眼前一片黑暗——有什麽東西罩在了我身上!
說實話,黑暗的一瞬間,我嚇得幾乎是魂飛魄散——
要知道,平時無論百天黑夜,隻要我眼睛是睜著的,就還什麽都能看得到。像這樣突然就什麽看不到的,從未有過。
我生平第一次有驚惶失措的感覺。
在黑暗降臨的刹那,我揮舞爪子往旁邊狂亂地抓著,竟然什麽都沒有抓到。明明像是被什麽罩住困住了,卻又碰觸不到那個東西。
我慌亂地搖頭轉身,四處努力地看著,還是什麽都看不到。
試探地往前跑了幾步,也什麽都沒有碰到。再多跑幾步,才發覺這空間居然很大,無論我怎麽跑,都跑不到邊!
完了,我上了那個和尚的大當了……
天下的青蛇都是一個模樣的,我怎麽就把那小東西當成了青兒!
我再撒開四爪又跑了一圈,還是什麽都沒有碰上。周身仍是無盡的黑暗。雖然腳下是平滑結實的地麵,可我時刻都有種將墜深淵的感覺。
我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眼睛看不到了,就用耳朵,用鼻子,用周身的感覺試圖搞清楚現在究竟是個什麽狀況。
——我突然想起來,在法門和尚去“那邊”救玄石並想殺我的時候,也出現過這樣的黑暗。可是那個時候,我至少還能看到身邊的人。現在,我連自己的爪子都看不到了。
我停了下來,揮爪,默念了一個引火決。
法力使出去,周圍卻沒有什麽變化。我一驚,又念了個風決。周身的空氣動都不動一下。
看來在這裏地方,連法力都使不上了。
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啊……
我一著急,用爪子狠狠地在地麵上抓了一把。這才發覺地上並沒有像我感覺的那麽光滑,而是有些粗糙的紋理。再細細地擦過去,隻覺得那上麵居然有些布料的觸感。
——難道地上鋪著地毯?
如果是這樣……那麽地毯下麵又是什麽呢?
我聚起爪子,用最尖銳的部位從縫隙間用力鑽了下去——然後在用力勾起來。那上麵的絲線似乎動了動。我再用力勾了一把,果然鑽下去的地方又鬆了些。我精神大振,沒準我能把絲線勾出個破洞來!
再用力勾了幾把,突然頭頂上有個聲音說:“混賬妖孽,你以為你能弄破本座的鎖妖乾坤袋麽?”
——那聲音,我就是碎屍萬段了也能認出來,不就是那個推說身子不好不能見太子的法門禪師麽?!什麽鎖妖乾坤袋……他大爺的,要說妖,老子還不是妖呢,老子是血統半純的異獸!
我正想再一把鑽下去,撐它個狸死袋破,誰知腳下一滑,周圍都攏了起來,我一屁股跌倒了——看樣子是法門和尚把袋子提了起來。
我不服氣,狠狠地跳了幾下,在那袋子壁上一通亂抓。我就不信你這袋子還是用什麽厲害的絲線布料做的,能不被我抓破!
腳下一陣移動,我無論如何都站不穩。頭頂上法門的聲音說:“別動了,你出不來的,省省力氣吧。這袋子不透風,你撐不了多久的。”
我這才發覺,周身的空氣確實慢慢地變得稀薄了,呼吸也艱難起來。
完了,這樣下去的話……那和尚根本就什麽都不用做,我就自己在裏麵憋死了!
袋子仍舊在不停地晃動著,看樣子和尚是不打算讓我有用爪子鑽破袋子的機會了。
不過,就算爪子不能用了,我還有別的東西可以用。
比如牙齒。
我的牙比起蟒蛇鱷魚那些動物來是算不上什麽的,可是我從前用它咬栗子磕核桃也是家常便飯。我四個爪子在袋子的紋理上麵勾穩了,身體不再跟著袋子的晃動隨處跌倒。稍稍穩定了一下身體的姿勢以後,我對準一個地方,一口用力咬了下去。然後,用牙齒拚命地撕扯著那袋子上的絲線。
那袋子的晃動瞬間猛烈了起來。
我早有準備。無論它怎麽晃怎麽抖,我就是不鬆開牙齒!它抖得越厲害,就越是在幫我的忙!
在劇烈的晃動中,我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和我拉扯著那片布料,似乎是想把它從我口中拽出去。我靈機一動,瞬間鬆開了牙齒,然後又立刻往那個方向咬了回去。就在我咬到一個軟軟的,仿佛是一根手指的東西的刹那,法門和尚大叫了一聲:“啊——”立刻就有一股極大的力量扯著那袋子往另外一個方向拉!
得手了……
我拚了全身的力氣咬住他的手指,無論那袋子怎麽拉扯搖晃都不鬆口。法門和尚連連慘叫了幾聲:“啊——啊——啊啊——”他的慘叫聲中,我隻覺得口中慢慢多了一股濃濃腥味,有什麽熱熱的液體隔著布袋流進了我嘴裏。
我強忍著那股難聞的腥味,再用力咬下去。牙齒越陷越深,最後竟觸到了硬硬的骨頭。我再一發狠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咬下去,法門一聲慘叫之後,拉扯搖晃袋子的那股力量終於消失了。我在那一瞬間鬆開了牙齒,整個身子在黑暗中飛了出去,“砰”的一聲撞在了什麽硬硬的地方,又被彈開掉在了一片結實的地麵上。
我聽到法門仍在低聲吼著,而我的肺漸漸地痛了起來,呼吸越發地艱難了。我能感覺到那個袋子的布料正罩在我身上。用爪子在頭頂亂抓了一通,眼前終於出現了一片光明!
我迅速躍起,幾個起落朝法門那邊的反方向跑去,回頭就看到他正坐在他的蒲團上,捧著一根血淋淋的手指看著我,圓圓的臉紅成煮過頭的螃蟹的顏色,額頭鼻尖上滴著汗珠,臉上惱恨和驚懼,哪裏還有半點高僧的樣子?
他看著我:“哼……虧你還知道……這袋子要用主人的血才能破法……”
喝?我誤打誤撞咬他還咬對了?
他臉上憋出一個極難看的笑:“可惜當年你娘沒這麽聰明……”
他話音未落,我已經渾身打了個寒戰。果然,我娘的死,和他有關係!
我大叫一聲,後腿一蹬,就要朝他衝過去!
在我的後腿還沒離地的一刹那,有兩隻暖暖的手抓住了我的後腿,然後又托著我的肚皮把我抱了起來。慌亂中突然靠上了那麽溫暖的胸膛,我幾乎一下子暈過去。
我聽到素羽的聲音說:“原來我養的狸兒跑到這裏來了……禪師,打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