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一項發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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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大隊便在雞心關中駐紮,童瑉懷的屍身被藺琦墨帶回便安置在他的營帳中。
誰也不敢去打攪他,罄冉雖擔心,卻也知道該給他安靜的空間。他和童瑉懷十多年的交情,此時童瑉懷便死在他的麵前,罄冉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如此,待月色當空,藺琦墨的帳中竟一點動靜也沒有。罄冉終是放心不下,端了一盆水緩步入了大帳。
迎麵藺琦墨坐在床邊,雙手握著童瑉懷的手,他的頭低垂著,看不到神情,隻是那背影說不出的蕭索和痛苦。
罄冉將銅盆放在架子上,輕輕按上他的肩,目光落在床上童瑉懷的屍身上。正欲開口規勸兩句,藺琦墨卻緩緩鬆開了童瑉懷的手,抬眸望向罄冉,微微一笑。
“我沒事……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罄冉見他雖神情憔悴,但目光已恢複了神采,鬆了一口氣,亦笑著回望他,抬手輕輕撫摸著他的發,半響才道:“他是不會怪你的……”
藺琦墨笑著點頭,隻是那笑容充滿苦澀,“我知道,我隻是在想,他離去的那一刻眼前閃過的卻是一張肖似了我的臉,那感覺定然比我親手將劍捅入他的心窩,更加痛更加澀楚難當……”
罄冉一愣,這才想起鳳瑛和童瑉懷交手時依舊頂著藺琦墨的“臉”,一時無語,隻能歎息一聲,問道:“你悔了嗎?”
“沒有。”藺琦墨毫不猶豫回道。
罄冉淺笑點頭,片刻才道:“這是你們選擇的路,你不曾後悔,他亦堅持了他的信仰,我想童大哥定然去的很踏實。四郎,給童大哥好好擦擦身子吧,他會很高興的。”
藺琦墨點頭,抬手拍拍罄冉壓在自己肩頭的手。罄冉見他起身去解童瑉懷的甲衣,神情已經無恙,這才轉身出了營帳。
她低著頭一路心思不屬地向自己的營帳走,走著走著卻迎麵撞上了一人,茫然抬頭,正迎上鳳瑛翻湧著複雜光芒的雙眼。
接著手腕一疼,他已緊緊鉗住了她,狠狠的將她拉入了他雙臂圈住的空間中,迫使罄冉不得不抬頭盯著他。
鳳瑛的雙眸漆黑如墨,眼底的深沉和憤怒仿佛釘子般要紮入罄冉的心,他高挺的鼻梁將眉眼間的冰冷襯得強烈逼人,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直的線,顯得有些陰冷。
“放開我!”罄冉大力掙紮,雙目圓瞪盯著他。
鳳瑛的雙眼緩緩眯起,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輕聲啟口,“放開?怎麽?怕你那位了不得的夫君看到?”
“既知我已嫁做人婦,陛下還是快些放開的好。想來以陛下的高傲和高貴,該是不會糾纏一個有夫之婦吧?”
鳳瑛的話不客氣,罄冉也沒心情跟他周旋,兩人一張口便火藥味十足,氣氛更加劍拔弩張。
“有夫之婦?好,果真是好!”鳳瑛極怒反笑。
罄冉卻已耐心告罄,右手翻轉,一個反擒拿掙脫鳳瑛抓著的手,手腕一翻便向他胸前攻去。
鳳瑛側身避開,迅速退後,滿臉冰寒地盯著罄冉。
“先前以為你隻是機謀算計,人本不壞,今日才知,你不僅卑鄙,還殘酷無情!”
“我殘酷無情?”
“沒錯!童瑉懷隻是不為你所用,你便如此殘忍的要了他的命,你這不是冷酷是什麽!”罄冉怒氣中燒,瞪著鳳瑛大聲控訴。
鳳瑛雙眸越發眯起,忽而挑唇笑了起來,語氣冰冷,“擋朕道者,朕必誅之!童瑉懷,他是自尋死路!”
“你!”罄冉已被眼前人氣得雙唇顫抖,鳳瑛卻對她的咆哮置之不理,似再不願多看她一眼,竟轉身大步而去。
罄冉一愣,冷哼了一聲,便也轉身,忙走了兩步白鶴卻大步走了過來,擋在了罄冉身前。
迎上她不解的目光,白鶴沉聲道:“雲姑娘,我想有件事我需要告訴你。”
罄冉挑眉,“陸將軍也看到了,我嫁人了,您若叫我藺夫人,我會更願意聽下去。”
白鶴一愣,蹙了下眉,微微點頭:“以後我會注意,藺夫人。”
“什麽事?”
“鳳捷死了。”白鶴也不多言,直點主題。
罄冉一時沒回過神來,本能問道:“誰死了?”
“鳳捷。”
他的話再次清晰傳到耳中,罄冉僵住,半響才蹙眉問道:“怎麽死的?”
“童瑉懷似看出了端倪,雖這邊攻勢造的極猛,他卻一直未放鬆後路,陛下不得已隻能令人裝扮成他的樣子乘上龍攆上了戰場。原是想隻要童瑉懷看到陛下和藺帥都未離開,便定然會放鬆警惕。誰知中間出了些意外,龍攆入了雞心關弓弩射程,一陣箭羽下來鳳捷為了保護那替身……身中十三箭,上身無寸膚安好,當場便去了。鳳戈亦重了三箭,現在還躺在床上。”
白鶴說著麵上閃動沉痛,接著才又道:“鳳捷拚死守護,童瑉懷才消去了疑心,當日下午便將雞心關後營兵勇調離。雲姑娘,您也知道,鳳捷於陛下感情深厚,自小便被選中守護在陛下身邊,二十年不曾有一刻稍離。為此,陛下一整日都一言未發,童瑉懷的事……將心比心,實怨不得陛下。”
他說罷見罄冉麵色蒼白,長歎一聲,又道:“末將隻是覺得此事有必要告訴姑娘,並無它意,姑娘早些歇著吧,末將告退。”
腳步聲遠處,四周再次恢複了寂靜,罄冉腦中轟鳴著響,頭一陣陣的發痛。一會兒閃過童瑉懷倒下的身體,一會閃過藺琦墨蕭肅的身影,一會又閃過鳳捷瞪著她的麵容,還有鳳瑛仰天長笑的樣子。
大軍攻克雞心關,便駐軍休整,也等待水師的到位,為攻破最後一道防線,大軍渡江做著準備。
連日,鳳瑛甚少出現,許是身上的傷還沒好,他大部分時間都呆在皇帳中,將領議事也都在鳳瑛的龍帳中進行。
罄冉這些日卻故意躲著鳳瑛,以前常愛跟著藺琦墨去議事,現在倒是老老實實的呆在帳中等他。
罄冉本以為出了童抿懷的事,藺琦墨和鳳瑛會彼此紅眼,可兩人卻似都將那日的事忘記了一般,相處時依舊笑語宴宴。
罄冉不得不感歎,男人果真更適合戰場。
童紅鈴在翌日來過軍營,將童瑉懷的屍首帶了回去,鳳瑛卻也並不曾為難他們。
大軍休整數日,隨著水師的到位,以及水戰的臨近,藺琦墨也越來越忙。這場青麟大戰已經到了最後時刻,大軍隻要攻過雯江便能兵臨琉城。
日子一天天過去,雯江水戰終於在眾人的期盼下打響了。
麟武帝此番出動了所有兵力,他似乎將最後的希望都壓在了這場水戰上,期望能將青國大軍阻在雯江以北,兩國隔江而治。
鳳瑛雖為這場大戰準備已久,但青國水軍經驗不及麟國,戰鬥力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雖水戰對將領的統禦能力要求極高,一個擅長水戰的將領對大戰起的作用極大,青國有了藺琦墨的加入可謂雪中送炭,改變了一些局勢,但麟國的水軍大帥卻也是擅水戰的老將陳寧。
再加上,攻至雯江已八月中旬,幾場暴雨使得雯江水位大漲,雙方數次交戰青國傷亡甚重,遭到了出兵以來最大的抵抗。
八月末,大江防線的戰事還算平靜,兩軍互有出擊,勝負各半。隻是對青國來說,其空有優勢兵力,卻屢屢出兵,屢屢受挫。再加上大軍糧食,軍餉,軍備供給消耗過大,致使上下將士壓力很大,鬥誌也有所消弭,氣氛一日日低迷了起來。
九月初,藺琦墨親自帶五千精選的水軍以計誘殺了江口十餘艘防禦戰船,並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殺到了潼水港。大肆殺掠一番後,搶在麟國水師回援之前,一把火將潼水關燒的一幹二淨安然撤走。
青國大軍這才大受鼓舞,氣氛高漲了起來。
於此同時,雯江夏汛也在時間飛逝中臨近尾聲,隨著形勢越來越有利青國,一場徹底的水師大戰,也在緊張中緩緩拉開了帷幕。
這日,陽光甚好,又逢初秋,空氣幹爽而清涼,清風吹拂,讓人輕鬆自在起來。
罄冉窩在藺琦墨的塌上,靠著軟墊懶懶的打著瞌睡。
藺琦墨則坐在案後研究著沙盤,偶爾抬頭看看罄冉,見她小腦袋不停點著,手中的書卷都要落下床榻,一副隨時都能睡著的樣子,不覺有些玩味。
“大帥,陛下請您過去議事!”
一個小兵快步過來通報,藺琦墨抬眸望去,是張生麵孔。也許他是第一次通報,顯得有些緊張,聲音也極大。
“啪”一聲響自塌邊傳來,藺琦墨回頭,果見罄冉手中虛握著的書掉在了地上,而罄冉也猛的驚醒,正一臉迷茫地眨巴著眼睛。
藺琦墨起身,對小兵揮揮手,大步走向罄冉,將那書冊拾起拍了灰放在床邊。
罄冉坐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迎上藺琦墨笑容寵溺的目光,問道:“又去議事?”
藺琦墨點頭,見她苦著一張臉,微微搖頭,撫了下她微亂的發,笑道:“若是覺得無趣,便跟著我去吧。大戰也就在這幾日了,你去聽聽也好,不定能提些好的建議。”
自那日不快之後,罄冉便有意躲著鳳瑛,藺琦墨自是巴不得她離開鳳瑛遠遠的。因此罄冉已好久沒有去過中軍大帳,此番藺琦墨竟邀她一起前往,罄冉微愣之後卻是一樂。
眉眼一彎,罄冉輕快起身,笑道:“好啊,我就撥冗前往指點指點你們吧。”
藺琦墨失笑,卻誇張的躬身抬手以示引路,誠懇道:“夫人請。”
進了大帳,如同平時一樣,眾將領已圍著沙盤討論的熱火朝天。藺琦墨將罄冉安置在副座旁邊的位置上,親自給她倒了水,這才落座,聽著眾人的討論。
鳳瑛斜依著椅背,悠然地坐在主案後,一身銀白龍袍其上九龍圖騰銀絲閃閃,威嚴不可直視。見罄冉進來,他的目光便不時掃過去,不顯得刻意,也毫不躲躲藏藏。
“各位將軍,此次我軍交鋒,水師大軍將齊齊調動,大軍直接攻打對方駐守的江左水寨。這場大戰將在這塊水域展開,此處水域遼闊,有利我軍發揮人數優勢,排開陣型。另外,雲大人昨日剛送來了十艘海鶻戰艦,必能助長我軍威勢,滅陳寧水軍就在這幾天了。”
藺琦墨指著桌上的沙盤,一麵又道:“我軍在此滯留已有兩月有餘,平時小打小鬧也該結束。之所以將這場大戰拖了這麽久,一來是我軍水師尚需磨練,適應水戰。再來,雯江汛期對北方水師不利,雯江風向等也影響到了我軍進攻。現在雯江退潮,我軍休整數日,戰備充足,對麟國水軍攻擊可加強數倍,也正是攻過雯江,直搗琉城之際,大家可有信心?”
“有!”眾將士紛紛響應。
“早該如此了,我們幾人可是等的人都要黴了,現在汛期一過,正是我們大展拳腳之時。”陸悅峰摩擦雙手,笑著道。
一邊兒方威朗笑一聲,拍上陸悅峰肩膀,調侃道:“嘿,陸大將軍豪氣衝天啊!”
最近飛翼軍一直和青國水師一起演練,藺琦墨的飛翼軍本就精通水戰,有其加入青國水師操練起來倒是輕鬆不少。加之,軍人本就多豪爽,一番相處下來,兩方將士們的感情倒是增進不少,如這般相互調侃也是常事。
眾人聽方威打趣,不免一陣哄笑。藺琦墨卻未加入其中,目光沉沉停留在沙盤上一處水域,微微皺著眉頭。
卻於此時鳳瑛起身,走至沙盤前順著藺琦墨的目光望去,沉聲道:“我軍雖是兵力數倍敵軍,但是我軍不擅水戰,加之對此處海域的了解遠不如麟軍,所以大家切不可大意輕敵。這清河源水域河麵開闊,雖是大戰選在此處有利我軍排開陣型,但這場水戰怕是一場硬仗,打下來兩軍傷亡料想都會極重。”
鳳瑛的話讓大帳恢複了沉靜,眾人麵色也漸漸肅穆了起來。寧三哥歎息一聲,指著一處兩山夾起的水域,肅然道。
“若是能悄無聲息地穿過這片水域,自此登岸便是小湖口,此處敵軍駐軍不多。若能趁夜拿下,待清河源大戰打響,我軍便可直插敵軍背後。隻要能令敵軍大亂,這場水戰也就贏了一半,雖是還需硬打,但這一仗卻也能輕鬆不少,多少能減少兩軍傷亡,避免正麵硬攻。”
眾人隨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麵有沉思,但是很快便有人提出了不同意見。
“寧將軍說的在理,隻是這個方略的前提是要悄無聲息的穿過虎口峽,這根本就不可能。”
“對!這處水域被兩個山峰夾在中間,甚為狹長。且不說悄無聲息的通過,便是硬攻,怕是都難。這裏白天敵軍防守嚴密,便是晚上,我查探過,兩邊山崖上也布滿了麟兵,火光將整個峽岸照的通亮,隻要有船隻經過下麵水域,立馬便會被射沉!這裏是通不過的!”陸悅峰沉肅道。
“船隻不能通過,可若是潛水呢……”馬誠沉思著道。
眾人尚在思索他說的可能性,藺琦墨已是搖頭否定,“我計算過,從這邊潛水通過虎口峽,便是水性最好的也需兩刻鍾。其間,就算習練過憋氣功的江湖高手,也不可能不浮上水麵換氣。對於我們的士兵,要通過這裏,至少需換氣二十次以上……”
他言罷歎了一聲,又道:“虎口峽敵軍確實防禦嚴密,便是晚上這兩峰中間水域也亮如白晝,若以稻草通氣,人數少了或許不會被發現。但是多了,潛水太淺,水麵難免動靜過大,定是會被察覺。一旦發現,我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到時亂箭下來,便是血流成河。敵軍在小湖口駐守了兩千水師,若想拿下小湖口,我軍起碼要近千人趁夜偷襲,方能速戰速決,做到無聲無息,可這麽多人通過這裏……”藺琦墨蹙眉再次搖頭,未再說下去。
鳳瑛也蹙眉,無比遺憾的道:“看來這一仗也隻有硬拚了。”
帳內氣氛一時無比凝重,卻在此時,自眾人身後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
“那倒也不一定,也許我能想到辦法讓大隊通過這虎口峽!”
眾人嘩然,齊齊回頭,卻見罄冉立在他們身後,正惦著腳從縫隙間看向那沙盤,似是沒料到他們會齊齊回頭用無比炙熱的目光盯向她,她無辜地眨巴了幾下眼睛,清咳一聲。
“冉冉此話當真?”鳳瑛已代表眾人問出了疑問。
感受到四麵八方傳來的壓力,罄冉忙道:“嗯,我可以試試,但是能不能成功卻不好說。隻是,有些東西還得勞煩陛下為我準備。”
“好,冉冉但說無妨。”鳳瑛目光灼灼,即刻應聲道。
罄冉點頭,笑道:“我還是寫下來吧,回來讓人給陛下送來。呃,我需要幾日時間。”
“好!”
“夫人有幾分把握?”藺琦墨也定睛望著罄冉,問著。
罄冉因他那一聲自然而然喚出的“夫人”微微一怔,隨即便紅了麵頰,低頭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眾人愕然,倒是藺琦墨搖頭寵溺一笑,沉聲道:“這樣吧,大戰還按原計劃籌備。這兩日我想過江一次,看看能不能說服麟武帝放棄此戰,雖是可能性極小,但試試總歸是好的。”
一陣靜默,眾人頓時大驚。
寧三哥首先揚聲道:“不行!此時過江太危險了!”
“三哥說的沒錯,麟帝從來不是什麽大仁大義之輩,大帥三思。”
“此時戰事吃緊,大帥決不能過江。此戰既已到了此種地步,便沒有議和的可能了,大帥不能以身涉險!”
……
眾人一言一語,罄冉也蹙緊了眉盯著藺琦墨。
“四郎還是休要冒險了,別說麟武帝非仁義之君,便是他重情重義,朕也不能讓四郎前往涉險!此事,四郎休要再提!”鳳瑛亦沉麵肅然道。
藺琦墨卻笑著搖頭,堅定道:“這一趟我是一定要去的,多謝陛下厚愛,此戰關係重大,若我果真因為自身安穩而放棄和談的機會,那我此生都會不安。武帝畢竟是我的堂兄,再者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放心吧,我此去不會有恙!大家不必多言,墨去意已決。”
三日後,萬裏無雲,空氣中帶著江水的清新和潤濕,是個能讓人心情舒暢的天氣。然而罄冉的心卻有些沉重,怎麽也輕鬆不起來。
自那日藺琦墨宣布要過江和談,罄冉便一直很擔心。可心裏卻也知道,此番他要過江不是一時衝動,定是許久前便想好的。他既然已經決定,便沒有人能夠說服。
也是因為這些,連日來罄冉雖是擔憂,卻未曾阻攔,隻默默支持著藺琦墨,關注著事情的進展。
她知道,前幾日藺琦墨便將和談書送過了江,雙方協議,在今日由藺琦墨孤身過江到敵軍水師大營,麟武帝會親自前來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