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約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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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本來不須如此用力。自從女兒出事後,瘦掉的人不是隻有李天成。那隻戒指基本就是大一號的狀態,綽綽有餘地掛在她的手指上。為了不讓它掉下來,她還在戒指的內側部分,小心地纏了一圈細線。因為她相信,有一天還會再拆掉那些細線,所以才沒有將它送去珠寶行調節。
    盡管戒指戴在手指上一點兒也不緊,她卻還是咬著牙,必須用力才能將它一點一點地從左手的無名指上褪下。就像那不是一隻戒指,而是被活生生扒下的自己的一層皮、一層肉……
    可是褪下來又怎麽樣?
    她又不知道該怎麽辦了,茫然地舉著那戒指繼續地流淚。
    不知過了多久,桌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來。是秘書打進來的內線。
    譚曉敏微微一驚,忙放下戒指,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然後盡量穩定情緒地接起電話:“喂?”
    秘書輕柔地道:“前台說,上次的那兩個警察又來了,您見嗎?”
    雷諾?一想起那個眼睛很好的年輕人,譚曉敏痛得麻痹的大腦好像被針尖細細地紮了一下。她忙一把抹去眼淚,又深深地吸一口氣:“見,不過讓他們等個十分鍾。”
    “哦,知道了。”秘書什麽也沒問,很利落地掛掉電話。
    跟她這麽久,就算不用譚曉敏交代,她也會很得體地找個理由讓他們等上這十分鍾。
    嘉信像她這個級別的管理層,辦公室裏都自帶獨立的休息室和衛生間。譚曉敏連忙放下戒指,趕到衛生間,堵上水池,嘩啦啦地擰開水龍頭,又從小冰箱裏把所有的冰塊都拿出來,一股腦兒地倒進去。然後,用夾子夾起自己的劉海,一遍又一遍地用冰水潑洗自己的臉,最後幹脆將臉埋在冰水裏。經過幾分鍾的冰鎮,眼睛的紅腫好了很多。接著,又拿出放在抽屜裏的粉底液,想迅速地化個簡妝。但轉念一想,又趕緊收起來。她平常就不怎麽化妝,這次突然化妝,反而會惹來雷諾的注意。
    對著鏡子最後確定一次,譚曉敏才又昂首挺胸地走回辦公室,很從容地坐下。她再次按下秘書的內線道:“可以了。”
    辦公室外的走廊上傳來秘書禮貌的聲音:“兩位警官請這邊走。”
    譚曉敏習慣性地再度掃視一遍自己的桌子。幸好看了這一眼,才發現戒指還在桌上,恰恰趕在兩個人進來之前重新戴回去。
    譚曉敏對著兩位來客站起身來,露出一抹很得體的笑容:“汪警官、雷警官,沒想到這麽快又見麵了。”
    汪輝咧嘴一笑。
    雷諾則笑得有些靦腆:“不好意思,在你這麽忙的時候來打擾。”說著,眼睛就很自然地垂下,有點兒害羞似的。但隻有一秒,便又淡淡地抬起頭來,再度看上她的臉。
    此時,譚曉敏正讓秘書出去倒兩杯茶來。
    “請坐吧。”她依然笑著。
    汪輝:“我們這次來主要是想再跟你確認一下案發當晚,你和你老公在家具體都幹了些什麽,還有——”
    “還有你能不能再仔細地想一想,是不是真的沒有人可以證明你們當時確實在家,”雷諾突然接入,“不一定是要見麵,電話、網絡等等的聯係也可以。”
    汪輝不覺回頭看雷諾一眼。他們之前明明已經計劃好,此行除了確定譚曉敏當晚行蹤外,就是要請她協助調查,主動去局裏提供dna樣本,尤其以第二件事最重要。可是雷諾卻突然把話又扭了回去。
    跟雷諾相處久了,他也明白雷諾不是那種心血來潮的人。突然改變主意,一定有他的理由。於是,他也迅速地跟著調整過來。
    “對,再比如你們有沒有聽到其他鄰居的聲音之類的,也行。”
    譚曉敏有些為難:“這個……我真是沒有辦法啊。我們那一帶都是私人庭園,大家都很注重隱私。而且,我當時跟我丈夫一直在樓上的小客廳裏用家庭影院看碟,就算有些小聲音,也不會注意到啊!”
    汪輝:“連一個電話都沒有嗎?”
    譚曉敏一口咬定:“沒有。”
    雷諾:“能說一下你們究竟從什麽時候看到什麽時候嗎?”
    譚曉敏:“我們都是8點來鍾到家的,他還比我略早一點兒。然後晚飯簡單吃了一些,9點半不到吧,就開始看碟了。那天正好是周末嘛。”
    汪輝心想:你就掰吧,老子信你才怪。
    身旁的雷諾卻說了一句很不相幹的話:“你們夫妻的感情真好啊!”
    譚曉敏和汪輝都是一愣。譚曉敏是覺得心口微微刺痛了一下;汪輝是想不明白,扯這些幹什麽。
    就算譚曉敏很快回以一笑,還很有禮貌地道“謝謝”,但是這一笑,畢竟不那麽水到渠成。
    沒有留心的人自然看不到,可已經足夠讓留心的人看到。
    雷諾繼續微笑著道:“我沒有說客氣話,我是真心這麽覺得。如果不是為了查案子,我很願意和你們做朋友,真的很難得才能碰到像你們這樣好的夫妻。”
    他微微低下頭:“我知道我在你們眼裏年紀還小,我也確實沒有見過多少長期相伴的夫妻,不過在大學裏頭,也是見過很多情侶的。”
    “分分合合的,好起來的時候恨不得天天黏在一起,鬧起來的時候也有一起撕破臉皮的……總之,能堅持到結婚的就很少了,結婚之後就更難說。”他輕聲地道,“聽說這些年,離婚率是年年高升……”
    汪輝越聽越糊塗,心想:這小子究竟想幹什麽?突然跟人家來個情感交流嗎?
    但是當他有意無意地掃一眼譚曉敏,便迅速決定靜觀其變。隻要留心的話,他也是會察言觀色的。譚曉敏臉上那微弱的變動,他也可以捕捉到。怎麽說自己當刑警也不是一天兩天,還有林建軍那麽用心地教著。他不禁有一點兒猜測到:是不是譚曉敏和李天成出了什麽問題?
    再悄悄地看雷諾,卻一點兒也沒有像他想的那麽多似的,依然微低著頭,像一個剛出社會的新鮮人那樣,稚嫩而天真地說著。
    “其實大學的時候,周圍的人裏也有一對特別要好的。”雷諾想了想,忽然微微一笑,仿佛真想起了某個人似的,“應該也可以算我一個不錯的朋友吧。平時有點兒五大三粗的一個人,說起話來,整層樓都聽得見。他認識那女孩兒的第一回也挺糟糕的。”
    譚曉敏沒出聲,雷諾便接著往下講。
    “那天,幾個人正在球場上踢得高興,有一大堆的人圍在場邊看熱鬧。說起來也挺奇怪,好像就應該讓他倆認識。”雷諾說,“我的那個朋友可是一直號稱球霸。球隊的教練很看好他,覺得他不能進國家隊,也能進省隊。就在那天,他前所未有地踢出一個大臭球,球呼的一下子飛出球場,砸進了圍觀的學生裏……”
    汪輝又犯起插嘴的毛病:“砸到那姑娘了?”
    雷諾想到那時,不由得笑起來:“沒有,正好也是一個男生,反應還挺快,一下子接住了球。”
    汪輝:“啊?沒這麽瓊瑤吧?”
    雷諾還在笑著:“不過大家都聽到了一聲痛呼,來自圍觀的人群後頭。”
    汪輝一怔:“哎?怎麽回事?”
    雷諾:“因為飛出去的不光是球,還有我那個朋友的一隻球鞋。”
    汪輝默然地一呆,下一秒便一下子張大嘴巴,哈哈大笑起來。連譚曉敏都沒忍住,表情一直寡淡的臉上露出一抹淺淺的笑。
    雷諾便也淺笑著講下去:“球鞋飛過人群,正好砸在一個路過的姑娘頭上,把人家的後腦勺兒都給砸出一個大包,那個姑娘也真冤。她除了上體育課,基本都不到運動場。那天她照常在圖書館看完書,想從平時的路回宿舍,結果那條路正在整修,所以才改從附近的運動場走。就是這麽不走運,她都走過球場了,硬是被我朋友的球鞋從背後偷襲了。”
    汪輝忍不住又是哈哈兩聲大笑:“這就是命中注定啊。要是從正麵來吧,說不定就躲掉了;從背後來,真是躲都沒法兒躲啊!”
    雷諾:“嗯。姑娘很優秀,人長得漂亮,學習又好,是她們係裏有名的美人學霸。但是她身體不太好,貧血,冷不丁地挨這一下,當場就昏過去了。把我朋友嚇得臉都青了,趕緊把人親自背到校醫院。從此兩個人就算是認識了。
    “他們這之後究竟是怎麽好起來的,我也不知道,聽說也經曆了一些波折。兩人一開始也並不喜歡對方,尤其是那姑娘,本來就心氣出了名地高,根本看不上我那運動神經發達、大腦還沒心髒大的朋友。”
    譚曉敏又一次淡淡地笑了:“運動神經發達、大腦還沒心髒大?”笑道,“真看不出來,雷警官也會這麽說話。”
    汪輝在一旁也深有同感,不由得也笑著打量雷諾一眼。
    雷諾連忙澄清道:“不是我說的,是那個姑娘的原話。這話在當時差不多傳遍了整個學校。”
    “但是後來,他們還是在一起了。在一起得很突然,”他說,“至少在我們這些旁觀者看來是這樣的。”
    譚曉敏覺得自己已經被這個故事吸引住了,她想知道得更多,並且情不自禁地參與其中:“感情的事情始終是兩個人的事,旁觀者清在這裏也不一定管用。也許在他們兩個的眼裏,並不是突然的,而是一點一滴地積累起來的。”
    雷諾:“嗯。兩個人在一起後,也時不時地會有一些摩擦。畢竟各方麵的差異就擺在那裏,不會因為他們在一起就神奇地不見了。但是,不管怎麽樣,比起摩擦來,更多的還是融洽的時刻。可就算是這樣,周圍的人裏不看好他們的也大有人在。其實也很好理解吧?那麽多人好起來的時候,如膠似漆,最後卻照樣分掉,何況他們這種不溫不火的、連一點兒甜蜜期都沒有的?很多人都以為他們很快就會分掉,包括我在內。”
    譚曉敏笑了,先保留意見:“然後呢?”
    雷諾安靜了一會兒,再開口,聲音便有些發緊:“然後——”他又停住了,喉結頗有些困難地上下滑動一下,“並沒有到很久以後。就在那一年的年尾,我們學校發生了一場大事故——”
    雷諾第二次停住,眼睛也止不住地通紅起來。他清清嗓子,並沒有具體交代是什麽事故,隻繼續講那兩個人:“他們兩個也被卷入了那場大事故。確切地說,他們本來都不曾卷入,但是命運和他們開了一個殘酷的玩笑。姑娘誤以為我朋友出事了,趕著去救他。而其實那時,我朋友因為前一晚喝醉了,還在校外的一家通宵營業的小酒店裏呼呼大睡。等他回到學校,知道姑娘去找他,便也趕緊去找姑娘了……”
    雷諾低垂下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仿佛已不忍心再講下去。
    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譚曉敏的心頭,她情不自禁地追問:“結果怎麽了?”
    “結果?”雷諾雙眼濕潤地看她一眼,“結果他真的找到了她。兩個人被發現的時候,是緊緊抱在一起的。雖然朋友的臉上也有恐懼,但他還是很勇敢地用身體護住了姑娘——盡管那也沒什麽用處。一根很粗的鋼筋,把他們兩個人的身體一起刺穿了。”
    雷諾的故事結束了,但一種悲傷的壓抑才剛剛開始。連汪輝這個全然的旁聽者,也忽然覺得呼吸不能順暢了。
    譚曉敏更是覺得那一根鋼筋,似乎把自己的胸口也給刺穿了。如果在平時,她也許隻是長長地歎息一聲,出於一個旁觀者的立場,遺憾多過於悲傷而已。然而今天的她,卻格外地難以置身事外。她知道自己已經和這個故事起了共鳴,悲傷之外,與其說有遺憾,還不如說是羨慕……
    眼裏一熱,便落了兩行鹹澀的淚水。
    她喃喃地說:“他們永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