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舊夢/天南地北,我陪你看山看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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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一起,天氣漸涼,劉民輝和康瀚民已然成了僵持的局麵。劉民輝小心翼翼地沿著興城以東的鐵路線滋擾康氏駐軍,時戰時停,倒讓康瀚民一時不好動作,劉民輝竟漸漸掃清了興城以東不小的一片區域。而康瀚民擔心他一旦調集兵力對付劉民輝,虞軍即會乘虛而入,再加上俄國人對北地局勢態度曖昧,康氏更是如履薄冰。康瀚民思慮再三,終於遣使密赴江寧求見虞浩霆。
虞浩霆這陣子似乎清閑了不少,常常有時間在棲霞陪著顧婉凝吃早飯:“今天天氣好,下午我們去雲嶺騎馬,好不好?你敢嗎?”
顧婉凝滿不在乎地瞟了他一眼:“你以為我不會嗎?”
虞浩霆見她頗有幾分驕傲的樣子,欣然道:“那我叫上小霍一起。”說著便起身準備出門。顧婉凝聽他要叫霍仲祺,心中一動:“我也請歐陽和陳安琪一起來行嗎?”
虞浩霆彎下身子在她額上輕輕一吻:“好,人多熱鬧。”
到了下午,虞浩霆卻從陸軍部打來電話,說有些事情耽擱了,叫婉凝先去馬場,自己遲一會兒再過去。顧婉凝便向侍從室要了車子出門,接上歐陽怡和陳安琪,往雲嶺去了。
車子一出市區,眼前的風景就開闊起來。公路兩邊高大筆直的白樺樹,葉片染金,在風中嘩嘩作響。放眼遠眺,天高雲淡,山影連綿,單是看在眼裏便讓人覺得神清氣爽。
顧婉凝和歐陽怡都留心著車窗外的景致,隻有陳安琪的心思轉來轉去都在霍仲祺身上,忍不住回過頭來問顧婉凝:“他和虞四少一起過來嗎?”
顧婉凝佯作不解:“你說誰?”
陳安琪麵上一紅:“你不是說他也來的嗎?”說著,偷偷瞄了一眼開車的侍從。顧婉凝和歐陽怡相視一笑:“大約是吧!要是他不來,你就不和我們去了,是不是?”
陳安琪羞惱地瞪了她一眼,又遲疑著說:“婉凝,待會兒你先教教我吧,我沒有騎過馬,我可不想在旁人麵前出洋相。”
歐陽怡聽了,促狹道:“這幾個人你不是都認得嗎?沒有什麽‘旁人’的。”
陳安琪一窘,轉過頭去不再答話,顧婉凝在她後麵笑道:“你放心,我問過了,雲嶺那裏有專門的騎師教你的。”
到了雲嶺,她們三人便先去換了騎裝。顧婉凝在英國時,專門學過騎術,隻是回江寧這兩年從來沒機會騎馬,今日一見這馬場悠遠遼闊,風景如畫,很有些躍躍欲試,待騎師牽了馬出來,那馬渾身巧克力色的皮毛油光水滑,四蹄和前額卻是一片雪白。她一望便知是名種,心中愈發欣喜。不待那騎師指點,接過韁繩,撫了撫那馬的鬃毛脖頸,輕身一縱,已端然坐上了馬背。那騎師見她身姿輕盈,頗有功架,便知她必是練過些時日的,放心讚道:“小姐好身手。”
顧婉凝聽他稱讚自己,微微一笑:“你不用跟著我了,待會兒另外兩位小姐出來,麻煩你們用心帶一帶。”說著,便一緊韁繩,緩緩在附近轉了一小圈,又折回來等著歐陽怡和陳安琪。
這時,不遠處的樹林裏忽然馳出一騎白馬,走得近了,才放慢速度,顧婉凝回頭一望,來人正是霍仲祺,此刻縱馬綴鞭,神情飛揚跳脫,愈發顯出一份五陵少年的無盡風流。霍仲祺一望見顧婉凝,心頭便猶如被一隻柔軟的小手來回摩挲著一般,酥酥癢癢,說不出是舒爽還是難過,隻情不自禁地便要到她身邊來。
顧婉凝見他過來,便招呼道:“你來得倒早。”
霍仲祺緩緩騎到她身邊,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著說:“原來你還會騎馬。”
顧婉凝唇角一翹:“你也這樣小看人。”
霍仲祺聽她說了個“也”字,便知道另一個小看她的人必是虞浩霆了,於是微微一笑:“會騎也還是要小心些。”
顧婉凝剛要開口,歐陽怡和陳安琪已換好衣服出來,同霍仲祺打了招呼。她們兩人都不會騎馬,此時離這龐然大物如此之近,不免有些膽怯,便由騎師帶著先學上馬。歐陽怡雖然動作生疏,略帶勉強,但仍是落落大方地上了馬,反倒是陳安琪一反平日裏的活潑開朗,有些怯怯地望著那馬,不時偷眼向顧婉凝這邊望上一眼。
婉凝見她這番形容,倒猜出了幾分,當下便對霍仲祺道:“我可不耐煩在這兒等著她們,你敢不敢和我比一比?”
霍仲祺聞言一笑:“怎麽個比法?”
顧婉凝抬頭環顧,見遠處一片明亮的溪水,邊上植著許多高大的銀杏,此時葉片已有了金邊,遠遠望去,翠綠金黃很是美麗,便握著馬鞭遙遙一指:“我們看誰先到水邊。”
霍仲祺點點頭:“好!”
顧婉凝一抖韁繩,便縱馬而去。霍仲祺見她身姿颯爽,心中暗讚,卻又唯恐顧婉凝一時有了好勝之心,有什麽閃失,隻緊緊跟在她身後罷了。這邊陳安琪見他二人絕塵而去,才由騎師扶著上了馬。
顧婉凝一口氣馳到溪邊方才停下,霍仲祺也勒了韁繩停在她身畔,笑道:“你贏了。”
顧婉凝看著他淡淡一笑:“你讓我的,沒意思。”
霍仲祺見她額角微微滲了汗珠,便下馬笑道:“我是真的累了。”卻見顧婉凝並沒有下馬的意思。
其實她許久未曾騎馬,也有些生疏,且她當年學馬術的時候,選的馬都依了她的身高年紀,並沒有今天這樣高大,她上馬之後即有所覺,又縱馬跑了這麽久,更有些乏了,但是心氣好強,麵上絲毫不願露出。此時見霍仲祺下了馬,卻不禁踟躕起來。
霍仲祺看她麵色略有猶疑,心下通明,便走過來把手伸到她身前。婉凝見狀,頰邊微微一紅,猶豫了一下,還是握了他的手,想著扶了他從馬上下來。霍仲祺之前見她縱馬便擔了心,此時更不等她動作,另一隻手在她腰間一扣,已將她抱了下來。顧婉凝一驚,來不及推拒,人已踩在了地上,她一站穩,霍仲祺就鬆了手,站在邊上含笑瞧著她。
顧婉凝知道他一向行事不拘,也不以為意,落落大方地對他一笑,有些淘氣地說:“有勞霍公子了!”
霍仲祺聞言笑道:“什麽霍公子,你隻管叫我名字。”
顧婉凝站在水邊,望著淺溪中倒影的天空樹影,深深吸了口氣,隻覺通體清爽,心曠神怡。霍仲祺見她容色明媚,眼角眉梢都帶著歡愉,心中動容,忍不住道:“你這麽喜歡騎馬?”
顧婉凝滿眼愜意,唇角微微揚起:“我喜歡這樣自由自在的。”
他們兩人牽了馬,沿著水岸慢慢走了一段,霍仲祺想起那天在陸軍部,她也是這樣靜靜地走在自己身邊,然而今時今日,卻已然回不去了。
隻是她今日這樣快活,卻是之前他一直沒有見過的,難道她平日裏都不得這樣的“自由自在”麽?他想起汪石卿生日那天在南園,她在虞浩霆懷裏那樣的淒楚委屈,若是她和他在一起,無論如何也不會叫她有一點點的難過,可是他什麽也做不了,甚至多見她一麵都不能夠……他想著想著,眼前的秋水長天一點一點黯淡下來。
顧婉凝見他突然神色悵然,不禁問道:“你怎麽了?”
霍仲祺淡然一笑:“有句話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以前不信,現在才明白,倒不是說真有那麽多的事都不如意,而是偏偏那一件不如意的事,就能涼了你這一生。”
顧婉凝聽他語氣沉鬱,不免詫異,麵上反而微微一笑:“這樣的話,可不像是霍公子說的。”
霍仲祺見她語笑嫣然,心底卻悶悶的。他知道,在她心裏,他不過是個秋月春風等閑度,走馬觀花不知愁的公子哥兒罷了,他心裏堵得厲害,卻又無可言說,隻好悶聲道:“也沒什麽,不過是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
顧婉凝聽了更是驚訝,想不到他這樣一個人,竟也會為了一個女孩子惆悵如斯,隻好笑道:“你最不必發愁的就是這個,單我認識的女孩子,就有不止一個喜歡你。”
霍仲祺望著遠處山影上的一抹微雲,緩緩說道:“我倒是很羨慕四哥,能得其所愛。”
顧婉凝聽他提起虞浩霆,心裏忽然有些異樣。她竟然是在想他了,她想讓他看一看她騎馬騎得這樣好……她想到這裏,忽然省起,他要是來了,恐怕要找不到自己呢。於是握了韁繩重又上馬,見霍仲祺仍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裏,忍不住“喂”了一聲,回頭一笑,聲音清越:“想君白馬懸雕弓,人間何處無春風?”說罷,便輕飄飄地縱馬而去。
霍仲祺看著她回眸一笑,清到極處,豔抵人心,叫他的一顆心都要化了。
顧婉凝騎著馬嗒嗒著小跑過來,遠遠望見馬場入口處幾輛車子魚貫而來,便知是虞浩霆到了。她一路過來,虞浩霆已牽著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在那裏等著。顧婉凝直到走近了才一勒韁繩,緩緩停在他麵前。虞浩霆見她端坐在馬背上,頰色紅豔,明眸若水,一身雪白的騎裝,勾勒出玲瓏身段,柔婉清豔中透出一份颯爽來,忍不住微微頷首,向她伸出手去。
顧婉凝看著他倔強一笑,卻不去握他的手,略一思忖,咬了咬唇,一騰身子,站在了地上。虞浩霆見她這一下如飛燕出雲,姿勢極美,又在自己麵前婷婷站定,一臉的驕傲,當下便有了笑意,伸手理了理她頰邊的碎發,卻不說話。
顧婉凝原是等著他稱讚自己,卻見他隻是笑而不語,心中不覺有些憤憤,瞟了他一眼,也不說話,牽了馬徑自往陳安琪和歐陽怡身邊去了。她兩人這一會兒工夫倒也學得有些模樣,正由騎師牽著韁繩慢慢地兜著圈子。她剛和歐陽說了幾句,回頭一看,虞浩霆已縱身上馬,和霍仲祺疾馳而去,著實比自己方才快了許多,衛朔和幾個侍從也跟了上去,不多時,便越過了山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