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笑話/這樣癡心的人隻在戲裏才有(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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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仲祺艱澀地看了他一眼:“……你叫官邸的丫頭過來吧,我去給四哥打電話。”他走出幾步,卻又猛然站住,回過頭來緊緊盯著謝致軒:“我在這兒,你去跟四哥說。你也不要叫官邸的人來了。”
謝致軒見他目光雪冷地看著自己,先是疑惑,旋即心中一凜:“你疑心我?到底是怎麽回事?”
霍仲祺不置可否,隻是冷冷看著他:“你要是還顧念跟四哥的情分,這裏的事就不要再讓其他人知道。”他說罷,眼中痛意乍現,“……先別跟四哥說孩子的事。”
謝致軒咬牙點了點頭,沉聲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有。”
“你一個特勤處長,連這點兒事情都辦不好?”
龔揆則的語氣一如平日的沉緩,但卻讓江夙生背上漸漸浮起了一層冷汗。自虞浩霆北上,顧婉凝在棲霞閉門不出,想要在官邸裏造出些意外又不讓人疑心並不容易,直到這兩日顧婉凝到春熙樓看戲,他才有機會部署一二。
然而,謝致軒時時在她身邊寸步不離,又加上霍仲祺,旁人倒也罷了,這兩個公子哥兒卻是不好有所損傷的。今晚的事,已經是極費工夫才尋到的機會,卻不想又錯過了,他隻好解釋道:“當時霍公子在……”
龔揆則喟然一歎:“隻怕棲霞那邊更要謹慎了。四少下個星期就回江寧,無論如何,這件事不能再拖下去。”
江夙生覷著龔揆則的臉色說道:“或者,從顧小姐家裏想想法子?”
龔揆則眉峰一挑:“你盡管去辦,隻是一條:務必做得像一點,不要讓四少馬上疑心。”
江夙生點了點頭正要開口,桌上的電話卻響了,龔揆則微一皺眉,接了起來,不料剛聽了兩句,臉上竟浮了一片疑雲,對電話那邊道:“我知道了,再有什麽狀況,你隨時告訴我。”他擱了電話,盯著江夙生道:“你不是說沒有撞到嗎?”
江夙生有些不解:“差一點,要不是小霍……次長,出什麽事了?”
龔揆則眉頭微蹙:“棲霞的人說她出了車禍,現在在慈濟醫院,似乎情形很不好,小霍已經叫致軒過去了。”
江夙生詫異道:“這不可能。”
龔揆則沉吟了片刻,說道:“這種事小霍不會無中生有。你馬上叫人過去,不管她是怎麽進的醫院,既然官邸的人都知道她情形不好,那就……見機行事吧。”
江夙生銜命而出,已是午夜了,龔揆則卻毫無睡意,他端起桌上衝得極釅的龍井,呷了一口,隨手拉開書桌的抽屜,裏麵正是汪石卿之前拿來的那遝檔案,最上頭的照片已經泛了黃,邊緣洇了幾點水跡,龔揆則側眼看著,也不由有些感慨。華清池水馬巍土,洗玉埋香總一人。與其他日叫虞浩霆自己來做這個決斷,不如今日他來做。
然而沒過多久,江夙生便從特勤處接了內線電話回來,語氣低促:“次長,恐怕已經有人起了疑心。病房外頭設了幾道崗,查得很嚴。”
龔揆則擰著眉頭問:“是棲霞的人嗎?”
江夙生道:“怪就怪在這兒,沒有看到官邸的人,都是從衛戍部臨時調過來的。”
不僅醫院裏的崗哨如此,連在病房裏照料顧婉凝的傭人也都是霍家的。
霍仲祺不相信事情會這麽巧,那輛黑色福特和他擦身而過之後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更蹊蹺的是那車的牌照,6012,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個車牌應該是交通部總長蔣慶文家的一輛silver ghost。
霍仲祺先疑心的是謝致軒,他到棲霞來本就有些奇怪,偏偏他一不在,就出了事,況且,他又是謝家的人……若真是虞夫人的意思,那棲霞的人恐怕也都靠不住了。算起來,隻有衛戍部一向最是獨立,唯虞氏父子之命是從,和參謀部、陸軍部都極少牽扯,但旁人卻也不好輕易動用。隻是他和虞浩霆素來親厚,又人緣極好,才連求帶逼地從衛戍部借了人過來。
他坐在床邊翻來覆去地想著,顧婉凝仍然沉沉未醒,病房裏的床單枕被皆是白色,她纖弱的身子埋在其中,尖尖楚楚的一張麵孔也是雪白的,連唇上也看不到血色,隻有黛黑的眉睫和鋪散開來的一頭長發格外清晰。
她的眉頭微微蹙著,霍仲祺忍不住伸手撫上去,隻覺得一股刺痛從指尖直躥入身體,他想起自己衝進急診樓,把她放到病床上的時候,才驚覺臂上已染了溫熱的血跡……
孩子。
她的孩子,婉凝和四哥的孩子。
就在他手裏,沒有了。
他怎麽會這樣大意?
她這樣精神懨懨,茶飯不思,他怎麽就沒有想到呢?
他一步也不應該離開她的,他不應該叫官邸的侍從先回去,到底是他私心作祟!他總擔心虞浩霆待她不好,又擔心虞浩霆待她太好。他想她事事順遂,無憂無慮,卻又隱隱盼著另一回事。他到底是私心作祟!他隻想著能和她在一起,哪怕多一刻也是好的!
她伏在他懷裏,緊緊地攥住他的手臂,呻吟著說:“孩子……仲祺……孩子……”
等她醒過來,他要怎麽跟她說呢?
他要怎麽跟四哥說呢?
謝致軒放下電話,心裏卻愈發忐忑起來。
他翻來覆去打了無數遍腹稿,然而那邊虞浩霆的聲音一響,他就全亂了。其實不用霍仲祺說,他也不敢貿然提孩子的事,隻說顧婉凝“出了一點意外”“你放心,沒有撞到,隻是摔了一下”“還在醫院,人沒有危險”……他知道他說得錯漏百出,他想,或許虞浩霆聽了這些,大約就能想到孩子的事了。
孩子?
他這些天日日看著這女孩子,卻居然沒想到這一層?
他想起那天虞浩霆對他說:“你是我的侍從官,那你替我看著她?”
他說:“我盡量。”
今天的事不是意外嗎?
那難怪霍仲祺疑心他,若是他不知道也就罷了,可他明明知道虞夫人對這女孩子動了心思,他還提醒過虞浩霆。他今天就不應該走,或者,他實在是不應該來,大概換過哪個人來都不敢像他這樣大意。
謝致軒一路上到病房,卻見外頭的崗哨全都是生麵孔,一問卻是從衛戍部臨時調過來的。
“四哥怎麽說?”霍仲祺聽見他進來,嘴裏跟他問著話,目光卻仍然盯在顧婉凝身上,謝致軒站在床尾,眉頭緊皺:“浩霆說,他這就回來。”
霍仲祺猶豫了一下,問道:“他……沒有問孩子的事麽?”
謝致軒搖了搖頭:“我隻是說被車擦到,摔了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打量著霍仲祺,忽然覺得他像是換了一個人,病房裏的丫頭是從霍家叫來的,外頭的崗哨也另叫了衛戍部的人,連霍家的醫生也來了……他們這一班相熟的世家子弟裏頭,霍仲祺年紀最幼,也最是單純跳脫,從來都是縱情恣意的脾氣,沒想到此時此地他倉促之間竟安排得這樣小心。
他說罷,見霍仲祺默然不語,忖度著又補了一句:
“我這麽說……他可能也想到了。”
虞浩霆知道,謝致軒一定是有事瞞著他。
如果顧婉凝沒事,他們根本不必這個鍾點把電話打到沈州;但若是真的出了什麽事,他們又何必瞞他?她怎麽了?意外?撞了車,又沒有撞到?摔了一下?沒有危險,在醫院?她到底是怎麽了?竟然叫他們不敢告訴自己?
他隻往最壞的境地去想……
沉夜如鉛,他的心事卻比鉛還重,她一定是出事了,可他卻不在她身邊。
怎麽會?
那麽多人,還叫她出了事?他應該帶著她的,哪怕她還在氣他。
他想起昨天,她遲疑地問:“你……什麽時候回江寧?”
他真應該今天一早就回來,他若是早一點回來,一定不會讓她出事。
“四少,還有半個鍾頭就到了。”郭茂蘭走到虞浩霆身邊,低聲說。
虞浩霆並不答話,隻是將拆開又裝好的佩槍慢慢插回槍套。
郭茂蘭覷了一眼衛朔,知道此刻他和自己的心情多半一樣。虞浩霆接了謝致軒的電話,就匆忙動身去了機場,他和衛朔一路跟著也都沒有機會再打電話回江寧去問一問。真是最怕什麽就偏偏來什麽!也不知道官邸那一班人怎麽會這樣疏忽,這位謝少爺真是……要是雲楓在,哪有這樣的事情?
他轉念一想,楊雲楓在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出過事。他想到這裏,暗自慨歎,四少那麽多女朋友,卻沒有一個像顧婉凝這樣接二連三出狀況的;更棘手的是,每回她這裏出了狀況,他都不知道虞浩霆要怎樣發作。
仙林機場就在江寧市區,離慈濟醫院隻有不到二十分鍾的車程。淩晨的街道浸著初冬的寒意,除了汽車飛駛而過的聲音,就隻有一片寂靜。
眼看著慈濟醫院的樓群影影幢幢越來越近,虞浩霆隻覺得喉頭發緊,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懸了上去。即便是兩軍對陣,交戰在即的時候,他也不曾這樣緊張,那些事總歸都在他掌握之中;然而眼下,他要麵對的,卻是一件完全在他控製之外的事。
他一下車,便看到霍仲祺等在樓前:“四哥,婉凝她人沒事。”
虞浩霆聞言心神一鬆,郭茂蘭和衛朔心裏也都暗自鬆了口氣。虞浩霆雖然放下心來,腳步卻一刻不停,一邊拾級而上,一邊皺眉問道:
“怎麽會出事的?致軒呢?”
他還沒走進樓門,忽然聽見霍仲祺在他身後又叫了一聲:“四哥!”
他惑然轉頭,隻見冷白的燈光下,霍仲祺神情凝重,眼裏盡是痛色,他心中一凜:“到底怎麽了?”
霍仲祺走到他身邊,低著頭不敢看他,極吃力地說了一句:“孩子沒有了。”
虞浩霆一愣,心頭頓時漫上了一大片陰影,卻仍然沒有聽明白一般,聲音飄忽著問道:“你說什麽?什麽孩子?”
霍仲祺詫異地抬起眼來,顫聲道:“婉凝有了孩子,已經快兩個月了,你不知道嗎?”他話音剛落,虞浩霆便被腳下的台階絆了一下,身形一晃,衛朔連忙伸手扶他,卻被他一擺手甩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