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情死/我從來都不想和你在一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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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起四月的時候,她們一起在安琪家跳舞,虞浩霆一走進來,連她也忍不住要讚:“這人真是好看。”她想起她第一次到棲霞,殿堂一樣宏闊雍容的房子,一盞一盞枝葉狀的水晶吊燈盛大地排開,滿眼的熠熠生輝;她想起給寶笙準備婚禮的時候,因為蘇家不要婉凝做女儐相,虞浩霆幾乎要砸了人家婚禮的場子,安琪說:“他待你這樣好。”她想起她們去雲嶺騎馬,虞浩霆擁著婉凝坐在馬背上,隻顧低著頭和她說話,玉樹幽蘭,連他們身後的晚霞都失了顏色……
    她一直不明白顧婉凝為什麽總是百般猶疑,即便是她和安琪也時常感歎,大約一個女子所能夢想的情愛也不過如此了。然而,這世界和她們從前想的、看的都太不一樣,那金粉繁華的暗影下竟全是猙獰惡獸。
    她忽然又想起寶笙,那天在安琪家裏,寶笙剛落了幾滴眼淚下來,便忙不迭地拚命忍住了,“紅著眼睛回去,母親要不高興的。”
    怎麽會這樣呢?
    去年這個時候,江寧正落第一場雪,她們四個人從大華看了電影出來,嘰嘰喳喳地說著戲裏哪個演員漂亮哪個段落糟糕,連安琪滑跌了一跤,髒了新做的大衣也還是興衝衝,滿滿的全是開心,她說什麽來著?嗯,她說:“哎呀,正好又有借口再做一件了。”
    怎麽一下子,就全都變了呢?
    歐陽怡隔天再來看婉凝,卻是和陳安琪兩個人。霍仲祺見她帶了陳安琪來,便避開了,她們兩人此刻心思都在顧婉凝身上,倒也沒有察覺他刻意冷淡。
    她們正說著話,忽然房門輕輕一蕩,三人看時,不見有人,卻有一隻黑白相間毛毛茸茸的小狗搖晃著走了進來。歐陽怡和陳安琪正自詫異,顧婉凝已從沙發上撐了起來,走到門口,蹲身將那小狗抱在懷裏,向門外道:“謝少爺是要人請才進來嗎?”
    她話音才落,一個穿著戎裝的年輕人就含笑走了進來,手裏提著個藤籃,裏頭鋪著淡藍色的棉墊,想是用來裝那狗的。顧婉凝抱著那小狗站起身子,對他點了點頭,隨即回頭對歐陽怡和陳安琪介紹:“這是虞四少的隨從參謀謝致軒。這兩位是我的好朋友,歐陽怡、陳安琪。”
    謝致軒和她二人客氣地打了招呼,便將手裏的藤籃放下,對顧婉凝笑道:“這是隻邊境牧羊犬,最聰明不過。不光機敏,性子也好。要是沒有羊來給它牧,就是讓它……看家,也能勝任的。”
    他對牧羊犬的習性一向如數家珍,此時說順了口,原本想說這狗要沒有羊牧,就是讓它照看小孩子也能勝任,好在生生刹住改了口:“牧羊犬體力和耐力都好,回頭長大一些,你時常帶它到雲嶺跑一跑就更好了。”
    顧婉凝點點頭,又問了這小狗如何照顧,謝致軒事無巨細地答了。歐陽怡和陳安琪也不時摩弄著那小狗,一直等到謝致軒出去,歐陽怡才問顧婉凝:“這個謝參謀怎麽看著跟其他的侍從官不大一樣?”
    顧婉凝淡淡一笑,“他是虞夫人的侄子,謝家的五少爺,這個侍從官是當著玩兒的。”
    陳安琪聽了,笑著說:“怪不得,他這個做派分明就是個豪門公子。”
    “還是聲色犬馬的那一種!”
    說話的卻是歐陽怡,陳安琪見她神色冷然,奇道:“他怎麽得罪你了?”
    歐陽怡道:“那些人哪一個不是這樣?你也不要想那個霍仲祺了,你看看譚文錫!”
    陳安琪不防她這樣直白,麵上一紅,說不出話來。
    顧婉凝見狀連忙岔開話題:“我有好久都沒見著寶笙了,我現在這個樣子不能出門,她大約也不方便過來。譚文錫還是老樣子嗎?”
    歐陽怡皺了皺眉沒有開口,倒是陳安琪氣鼓鼓地說:“寶笙每回見著我們都吞吞吐吐的,譚夫人不大喜歡她,她父親又總想借著寶笙走譚家的門路,寶笙夾在中間為難得要命。還有那個譚文錫……”她忽然一頓,臉上又紅了一紅,不由自主地低了聲音,“聽說他之前在玫蘭公寓養了……養了兩個女孩子,最近又總跟一個很妖豔的女人住在華茂飯店。”
    她這樣一說,歐陽怡和顧婉凝也尷尬起來,三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好,隔了半晌,陳安琪忽然噘著嘴說:“早知道這樣,當初還不如就聽虞四少的,叫他們結不成婚!”
    淞港的事情越鬧越大,華亭的報紙得了消息,將外國兵艦打賭挑釁的內幕曝光了出來。一時間,華亭的愛國青年群情激憤,日日到涉事國的領館外頭遊行示威。政府原本想著青年學生不過鬧幾天就散了,卻不料這次的活動竟格外堅持,不僅沒有平息下去,反而更加擴大,連輿論矛頭也直指政府無能,不能廢除喪權辱國之條約,任由外國勢力橫行無忌。
    許是喊口號、撒傳單終是有些單調,遊行的學生們忽然開始呼籲國人抵製洋貨,這一來,人們的怨氣總算有了實際的落點,連許多商家也都將原本極受歡迎的舶來品下了架,外國商鋪門可羅雀倒也罷了,有的竟被砸了櫥窗,連租界中一些外商僑領的私宅也頗受滋擾。幾國領事紛紛要求華亭市府派出警力保護,然而人雖派來了,卻總是推說不熟悉租界人事,難以動作,隻在各個領館和僑領宅邸添了些人浮於事的守衛罷了。
    不獨華亭,從沈州、舊京,到江寧、衢昌,連最南邊的桐安、灃南等都會重鎮和港口城市亦紛紛加入其中,大有愈演愈烈之勢。直把正在華亭斡旋的行政院副院長龐德清忙得陀螺一般,諸般安撫,而虞浩霆卻似乎是鐵了心把黑臉一唱到底,才有外國領事跟他建議江寧政府派兵彈壓,他便頂了回去:“我的兵一向莽撞,一個不小心就像淞港一樣,反而唐突了貴國的僑民。”
    此時,海外經濟大勢正每況愈下,這樣一折騰,在中國的外國商人也怨聲四起,原本和淞港摩擦無關的幾國平白被卷入其中,也開始不忿,想要早早平息事件,遂緩和了原先作壁上觀的態度,居間調停起來。
    顧婉凝給謝致軒送來的那隻小狗起了個有些拗口的名字叫syne,整日逗弄,臉上漸漸多了幾分笑意,霍仲祺看著總算鬆了口氣,這才回家在父親麵前應了個卯,在家裏吃過晚飯才回到悅廬來。
    他一進客廳,便聽見隱隱有琴聲傳來,霍家在官邸和別墅中都有琴房,但自從姐姐出國之後就很少有人再動了,隻是定期請人來校音保養。而且,這曲子聽起來也陌生,並不是社交場裏女孩子們常常愛彈上一段的《致愛麗絲》。他循著樂聲走到琴房,見門半開著,便放輕了步子走過去,隻見衛朔筆直抖擻地站在房中,坐在琴邊的背影卻是顧婉凝。
    霍仲祺聽著那曲子如水流般傾瀉出來,安然靜美,便停在了門口。他聲音雖輕,琴凳邊的syne還是立刻站了起來,滴溜溜的一雙眼睛望著他,慢慢走過來,半繞著他微微嗚咽著嗅了一遍,才又踱了回去。一曲終了,顧婉凝回頭對他淺淺一笑,“我一時興起,不知道琴的主人介不介意。”
    霍仲祺斂了斂心神,含笑走了過來,“原來你會彈琴,我怎麽從沒聽你說過?我家裏的琴很久都沒人彈了,你要是喜歡盡管玩兒。”
    顧婉凝翻著琴上的樂譜道:“我也很久沒彈過,都生疏了。以前在英國的時候,我也有一架琴,回來之後,就隻在學校裏還練過一陣子。”
    霍仲祺聽她語氣中帶了一點惋惜,奇道:“棲霞也有琴房的,原先……”他本想說原先霍庭萱住在棲霞的時候就在那裏練琴,覺得不妥,遂改口道,“原先虞伯母也常常彈琴的。”
    顧婉凝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棲霞太大了。”
    霍仲祺笑著說:“你既然喜歡彈琴,怎麽不告訴四哥?別說棲霞有現成的,就是沒有,辟一間琴房出來,也不費什麽事情。”
    顧婉凝隨手在琴鍵上按了幾個小節,無所謂地笑了笑,“不過是消遣罷了,也沒有特別喜歡。”
    她說得輕淡,卻叫霍仲祺生出一股悵惘來,他百般想著要討她開心,卻連這樣的事都不知道,不僅他不知道,連虞浩霆也不知道,而她竟是從沒想過讓他們知道的樣子。霍仲祺心裏一苦,口中卻笑道:“你剛才彈的是什麽曲子?很好聽。”
    “是德彪西的《明月之光》。”
    她這一句,霍仲祺聽了卻和沒聽也差不多。他在西洋音樂上頭所知極少,此時麵上便有些赧然,顧婉凝見他沒什麽反應,便笑著說:“這是個法國作曲家,他到意大利的貝加莫旅行,很留戀那裏的風光,回去之後又讀到一首寫貝加莫的詩,叫《明月之光》,就寫了這首同名的曲子。貝多芬的《月光》雖然有名,其實跟月光沒什麽關係,倒是這一首卻是專為了寫月光的。”
    霍仲祺心思並不怎麽在她的話上。
    此刻,一窗夜色,燈暖人靜,她含了笑意娓娓和他說著,他心裏不知怎的忽然跳出那句總被人念得曖昧挑逗的“春宵一刻值千金”來,可他卻全沒有想到那些綺豔旖旎,隻是一腔溫柔盈滿地湧在心裏。
    秋千院落夜沉沉。花有清香月有陰。
    原本蘇學士的“春宵”便是這樣的靜好,他那些倚紅偎翠的過往哪裏算是“春宵”呢?唯有眼前,她給他的,此時此地此心,才真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他臉上微微一熱,“我回來得晚了,隻聽了個尾巴,你再彈一首給我聽聽,好不好?”
    顧婉凝略想了想,沒翻樂譜便彈了起來。這曲子比方才那首簡單了許多,她一邊彈一邊輕聲哼唱了幾句,彈了兩個段落才停下來,對霍仲祺道:“這是首蘇格蘭歌謠,流傳很廣,歌詞也很美,叫《auld lang sy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