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花月/辜負青春美少(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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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婉凝的心事卻和韓佳宜全然兩樣,她下午學戲的時候,韓玿說她唱起最後那一段“風吹荷葉煞”總是情態不合,她氣餒地歎了口氣:“我總覺得這戲寫得太不近人情,少女懷春就算是要尋一個年少哥哥,也該是想著相敬如賓,舉案齊眉,怎麽會‘憑他打我,罵我’呢?”
    韓玿皺眉看了她一會兒,末了聳肩一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就算是有曲折痛楚,也是甘之如飴。顧小姐不曾身在其中,一時體味不到也是有的。”
    其實,她雖然不能信服這樣莫名其妙的情愫,但也並不是非要較這個真,她故意學到這裏擺出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隻是不肯唱到最後的念白罷了。
    “但願生下一個小孩兒,卻不道是快活煞了我!”
    他們也有過一個孩子,隻是她從來不曾這樣盼望過,那個孩子帶給她的隻有驚懼和痛悔——除了……除了那天在雲嶺,他說:“我原還想著以後請他來教我們的孩子,現在看起來,隻好我自己教了。”
    “我們先要個孩子,你再去念書,行嗎?”
    “你不說話,我隻當你答應了。”
    如果那個孩子活下來,現在已經過了周歲了,一想到會有一個孩子叫她媽媽,她就一陣驚惶,然而那慌亂中又隱隱藏著一絲期待,仿佛冰層下一痕細細的裂紋,她不敢去想若是崩裂開來,會是春風入水還是天塌地陷。
    “從今去把鍾鼓樓佛殿遠離卻,下山去尋一個年少哥哥,憑他打我,罵我,說我,笑我,一心不願成佛,不念彌陀般若波羅!”她忽然覺得,這樣盲目的執念或許是一種她不能企及的快樂。
    周日一早,顧婉凝剛拎了書包要出門,迎麵卻撞上了滿臉笑容的董倩:“婉凝,你要是沒什麽要緊事,不如跟我逛街去吧!”
    “逛街?去哪兒?”
    “瓷器坊啊。”
    她這樣一說,顧婉凝卻有些納悶,董倩平要逛街也該去新安百貨之類的商場洋行,怎麽要去瓷器坊呢?董倩見她這樣的神色,臉上微微一紅,低聲解釋道:“下星期我要去克勤家裏吃飯,頭一次登門,又是他父親的生日,我總要帶件禮物去,你幫我挑一挑?”
    顧婉凝聽得眉眼漸彎,笑容也曖昧起來:“你總要畢業之後才談結婚的事情,怎麽這麽急著去見他家裏人?”
    董倩麵色更紅:“我父母已經見過他了,母親說,既然這樣來往,不如早一點定下來,免得……”
    “免得什麽?”
    董倩愈發窘迫:“你倒是陪不陪我去啊?”
    “你給他父親選禮物,讓他陪你去挑就是了,我又不曉得他父親喜歡什麽。”
    “他最不耐煩逛街買東西的,我去問他,他就隻一句‘心意到就行了’。”董倩撇了撇嘴,忽然又輕輕一笑,“不過,我約了他中午去吃西餐,讓他請你吃一餐頂貴的還不行嗎?”
    顧婉凝笑道:“那還是算了,我可不去當電燈泡。”
    董倩扯了她的手臂就往外走:“哎呀,你快點走了。”
    兩個人搭電車到了瓷器坊,這裏早年是南北瓷器商人交接生意的所在,日子久了,又聚起了許多文房四寶、古董珍玩鋪子,倒不單單隻有瓷器,名字卻沿用了下來。董倩那位湯克勤湯少校的父親是燕平極有名氣的一位杏林聖手,除了鑽研醫理之外,就隻有寫字和下棋兩樣嗜好,因此董倩便想在瓷器坊尋件合適的禮物。
    兩人一路逛下來,都微微出了汗,站在樹蔭下商量了一陣,還是猶豫不決,書房文玩千差萬別,董倩擔心太貴重的難免莽撞,便宜的又拿不出手,婉凝認真想了想,忽然拍了拍她:“你也不要在外麵買了,隻回家去看看你父親書房裏的東西,請他斟酌著選一件,哪怕是自己家裏藏的陳紙呢!總比外麵買的風雅親切。”
    董倩聽了亦覺得有理,沉吟著點了點頭:“那我們吃飯去吧,我和克勤約了中午在‘白夜’吃飯。”
    顧婉凝笑道:“我還是回家去好了,免得打擾你們約會。”
    “那怎麽行?你陪著我走了這麽久,再說,上次他請曉蕾和敏敏吃飯的時候,你也沒來。”董倩說著,便招手叫了黃包車過來,“克勤說那裏是吃俄國菜的,名字這樣怪。”
    顧婉凝拗不過她,隻好一起上車:“聽說聖彼得堡每年夏天有兩個月是不會日落的,所以叫‘白夜’。”
    “那他們怎麽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晚上呢?不會過暈了嗎?”
    顧婉凝“撲哧”一笑:“是我說錯了,不是真的沒有日落,隻是日落特別晚,日出又特別早,幾乎挨在一起。”
    兩人一路說笑著,轉眼就到了,這餐廳的主人是個白俄流亡貴族,店麵雖然不大,但裝飾陳設卻都盡力撐出一派堂皇,乳白的牆壁上繪了描金廓線,棕褐色的胡桃木桌椅搭著酒紅的絲絨窗簾,幾麵高大明亮的鎏金鏡子讓店麵寬敞了許多,牆上鮮豔富麗的花卉油畫和桌台上俯拾皆是的應季花束相應生輝。
    帶著黑領結的侍應引著她們走進來,董倩笑盈盈地朝窗邊擺了擺手,靠窗一桌一個穿著泥金色軍裝的年輕人便起身朝她們走了過來,正是董倩的男朋友湯克勤,他身邊還坐了兩個人,也穿著空軍的常服,往她們這邊一望,都站了起來。
    湯克勤是個很端正的年輕人,鼻梁挺直,烏黑的頭發吹得服服帖帖,看見董倩過來,眼裏盡是溫柔的笑影:“倩倩,顧小姐。”一邊替幾個人介紹,一邊讓著她們坐下。另外兩個人也和董倩認識,個頭不高眼神活潑的叫呂忱,另一個膚色微黑眉目英發的叫陳煥飛,都是昌懷基地的軍官。
    董倩活潑開朗,呂忱更是自來熟的脾氣,有了這樣兩個人,這一餐飯就吃得熱鬧非常,俄國菜有名的是魚子醬,董倩嚐了一口皺眉道:“也不怎麽好吃啊,還有點腥的。”
    呂忱便逗她:“這個一定要配伏特加的,你再試試?”
    董倩聽了,便去端湯克勤的杯子,湯克勤連忙攔她:“這酒太烈。”董倩嘟著嘴不依,顧婉凝笑道:“法國人吃魚子醬是配香檳的。”
    董倩依言試了一口,還是不覺得好吃,顧婉凝莞爾一笑:“其實我也不覺得好吃,我總覺得法國人喜歡吃這個是因為矜貴,俄國人是為什麽我就不知道了。”
    坐在她對麵的陳煥飛忽然饒有興味地問道:“顧小姐去過法國嗎?”
    顧婉凝客氣地笑了笑:“家父是旅歐的外交官,所以我小時候在那邊住過幾年。”
    陳煥飛笑道:“如今的小姐太太們,事事都以為巴黎的好,我有個小妹妹莫名其妙喜歡香水瓶子,大大小小十幾個,我聞一聞就覺得頭昏,真不知道她怎麽吃得消。”
    “香水不能湊在瓶子上聞。”陳煥飛話音剛落,董倩便搶道,“是要擦在動脈上的。”說著,看了顧婉凝一眼,婉凝淺淺一笑,沒有答話,湯克勤卻有些好奇:“為什麽?”
    董倩倒是難得碰上一件她懂他不懂的事情,便解釋道:“因為動脈溫度高,能讓香味揮發得更快一點。婉凝還說,如果灑香水的時候自己聞得清楚,那就是多了,要若有若無才迷人……”
    她這裏說著,湯克勤幾個人都是暗笑,顧婉凝麵上微微一紅,也不好打斷她,抬眼間卻見陳煥飛若有所思地打量自己。
    吃過午飯,董倩要去看電影,婉凝想著她和湯克勤約會,必然不愛旁人打擾,便要告辭回去,董倩還要留她,湯克勤卻對呂忱和陳煥飛道:“那就麻煩你們兩位送一送顧小姐了。”
    顧婉凝一聽,忙說“不必”,呂忱已笑道:“不麻煩,不麻煩,正好我們也尋個借口到你們學校附近逛逛,說不定也和克勤一樣……”
    “你廢話怎麽那麽多?”打斷他的卻是陳煥飛,呂忱吐了吐舌頭,擠眉弄眼地朝湯克勤遞了個眼色,董倩見他取笑自己,嬌嗔著就要發作,已叫湯克勤半哄半勸地拉走了。
    他二人一走,這邊就冷了場,顧婉凝卻是要去梁曼琳家:“你們要是打算到我們學校去,倒和我不順路了,不耽誤兩位,我先告辭了。”說著,點了下頭就要走,呂忱忙道:“顧小姐要去哪兒?我們送你過去,這麽大的日頭,女孩子很容易曬黑的,反正我們左右也是閑逛。”
    說話間,陳煥飛已替她拉了車門,垂著眼眸閑閑牽了牽唇角,“顧小姐是怕我們青天白日的拐了你嗎?”
    顧婉凝笑微微地答道:“這個我倒不怕,你們空軍也有憲兵吧?”
    陳煥飛笑道:“顧小姐連這個都知道。”
    顧婉凝聽他這樣說,心裏些微有點緊張,轉念間莞爾一笑:“那就麻煩二位了,我要去棉線胡同。”
    她剛上車,陳煥飛還沒來得及關車門,呂忱忽然大聲“哎呀”了一下:“忘了忘了,我約了要去朋友家裏玩牌的,真是不好意思。”一邊說著也不等顧婉凝和陳煥飛開口,便笑容可掬地揚長而去。
    陳煥飛想要說點什麽,卻見顧婉凝仍是淡然含笑的神色,全然不覺得尷尬。
    車子開了一段,陳煥飛和顧婉凝一前一後坐著,都沒有說話,陳煥飛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自顧自地搖了搖頭:“其實——呂忱今天沒約什麽人。”
    顧婉凝輕輕點了下頭:“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