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良人/她那樣輕,擱在他臂上卻如懸千鈞(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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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還是總長有麵子,我這一路上,好幾次都差點被咬了!”孫熙平走進來笑眯眯說了一句,便正容給虞浩霆行禮,“總長!邵司令知道顧小姐在這邊養傷,讓我把syne帶來給小姐解悶兒。”
    虞浩霆點了點頭:“辛苦你了。”
    一句話聽得孫熙平受寵若驚,不由後悔上一次把顧婉凝推給葉錚就走了。他這回把顧婉凝的狗帶過來,虞浩霆都這樣和顏悅色,何況上一回是把人送來呢?心裏想著,臉上還是一本正經,又拿出一方印著英文的小紙盒:“這個也是邵司令讓我交給小姐的。”
    顧婉凝接過來看了,赧然一笑。
    “是什麽?”
    她見虞浩霆問,便遞了過去,虞浩霆拿在手裏看時,也是微微一笑,原來是一盒去疤痕的藥膏,婉凝把藥膏擱在邊櫃上,對孫熙平道:“麻煩你回去替我謝謝邵公子。”
    孫熙平連忙笑道:“小姐客氣了。邵司令說,之前得罪小姐,實在是事出有因,情非得已,還請小姐不要見怪。”
    半月之後,唐驤所部在丹孜截擊了李敬堯的殘兵,錦西大勢已定。消息傳回江寧,眾人私下議論,這一回,恐怕參謀總長前頭的這個“代”字要去掉了。
    江寧政府北撫西剿,風生水起,灃南卻始終不動聲色,一片風平浪靜。虞軍掃平錦西是戴季晟意料之中的事,論實力,論心智,李敬堯都絕無勝算,他感興趣的不過是虞浩霆的用兵。
    這次虞軍在錦西的主力是新編第九軍,這支部隊和新編第七軍不僅是虞家的嫡係,更是虞浩霆回國之後著力經營的重裝勁旅,“新編”兩個字加上去,就在按集團軍擴編。虞軍還沒打到崇州,戴季晟就看出他們這一次是意在練兵,這就比康瀚民聰明了。
    康瀚民手下越是裝備精良的嫡係越是心疼不肯動用,然而軍人不是藏鋒於鞘的寶刀,隻要嗬護得好,隨時拔出來都能削金斷玉,雄兵悍將都是磨礪出來的。且眼下兵種漸增,沒有實戰配合,真的事到臨頭,恐怕自己人先給自己人當了炮灰。
    但是對付江寧,靠打,太難,硬拚的話,贏麵不大;但虞軍也有一樣不發作則已,發作起來就要命的短處:江寧一係不像灃南這樣鐵板一塊,虞軍如今有近三分之一的兵力實際上是在邵朗逸手裏,雖說邵城和虞靖遠當年是生死兄弟,但親兄弟尚且能人為利死,更何況是兩姓?之前邵朗逸的二哥邵朗清就是個例子。
    此外,虞浩霆麵上還得奉江寧政府的政令,他眼下事事如意,也得益於虞霍兩家相交甚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罷了。
    於是,錦西那邊一傳來消息說霍仲祺人在廣寧,他立刻便授意行刺,若事情成了,不管戰事如何,虞浩霆回到江寧,都得喝上一壺。即便不成,他們也沒什麽損失。因此,廣寧的事情沒有得手,他也不大在意。
    不料,事後又有回報說,這次的事情似乎是傷了虞浩霆的一個女朋友。
    虞浩霆的女朋友怎麽會在廣寧?
    虞浩霆的女朋友……
    戴季晟先是眉頭一鎖,旋即又釋然,如今錦西局勢混亂,廣寧的消息未必確切,就算真的是虞浩霆的女朋友,也不會是清詞。
    清詞兩年前就去了燕平,他也叫人查過,知道清詞念了大學就沒有再和虞浩霆有來往。之前他知道清詞在江寧出了車禍,第一個反應就是虞軍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世,但若真是如此,虞浩霆卻該是把她攥在手裏當個籌碼,而不會放她走。他雖然猶疑,卻也不敢多加查問,免得引人注意,反而壞事。
    直到清詞去了燕平,他心底的一根弦也驟然一鬆,當初俞世存的話他雖然不肯點頭,但也不是沒有思量過,隻是他當年辜負了疏影,若再拿清詞做棋子,卻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灃南暑熱尤重,空氣裏總滲著濕漉漉的潮意,俞世存陪著戴季晟弈棋,落子間笑容輕淡:“司令,我們這次由著這位虞四少拿下錦西,他這個‘參謀總長’怕是要名正言順了。”
    戴季晟手中輕搖著一柄水磨竹骨折扇,素白的扇麵上無一字一痕,唯有庭院中濃綠的芭蕉闊葉在扇麵上浸染出一層碧意:“昔年百二秦關皆屬楚的時候,誰會想到來日霸王卸甲,十麵埋伏?”
    俞世存一麵察看案上的棋局,一麵笑道:“司令是以虞浩霆比項王嗎?”
    戴季晟搖了搖頭:“時移世易,無謂一概而論。不過,這位虞四少太年輕,他隻想著吃了康瀚民的北地四省,日後和我們兩軍對壘的時候,身後少一重掣肘,卻不去想康瀚民今日的‘兩難’——未必就不是他來日的‘兩難’。”
    “他年紀輕輕就重權在握,難免心高氣傲,要逞一時快意。若蘇俄覬覦北地,有康瀚民在前頭扛著,無論是和是爭,江寧這個‘國民政府’都有轉圜的餘地。如今他自己占了北地四省,康瀚民前番的罵名窘迫就得他自己擔著了。”
    戴季晟淡淡一笑,眼裏卻盡是冷意:“覬覦北地的又豈止是俄國人?這幾年,扶桑國內,軍部勢力坐大。前兩個月,扶桑內閣的‘東方會議’通過了一份《對華政策綱領》,言明北地四省在扶桑國防和國民生存上有‘重大的利害關係’。”
    俞世存沉吟了片刻,猶疑道:“扶桑人若有此意,豈不與蘇俄衝突?”
    “俄國人當年輸得一塌糊塗,已是避其鋒芒圖謀外蒙,扶桑人的野心恐怕更大。”戴季晟說著,輕輕叩下一子,“到時候,咱們再看看這位虞四少的斤兩吧。”
    “唐驤把李敬堯押回廣寧了,這人我沒什麽用,你去處置吧。或許——”虞浩霆頓了頓,“能問一問你妹妹的事。”
    郭茂蘭神色一黯,答了聲“是”,剛轉身要走,卻又停住了:“總長,有件事情還請您提醒一下顧小姐。”他說著,麵上的神色有些尷尬,“顧小姐防人之心太少。之前在江寧,她曾經見過我的女朋友,我請她不要跟您提起,想必她就沒有告訴您。”
    郭茂蘭是錦西人,少年離家到燕平讀書,後來又考了軍校,父母早亡,隻有一個幼妹寄養在崇州叔父家中,他原打算一從定新畢業,就把妹妹接到舊京來,卻不料阿柔已然落在了李敬堯手裏。他不能再有這樣的軟肋被別人知道,因此,他收留月白的事一直都安排得十分隱秘。侍從室的人在虞浩霆這裏是沒有私隱的,倘若當初虞浩霆知道他隱瞞了月白的事,必然會疑心他,顧婉凝終究還是太天真。
    郭茂蘭此時說起,虞浩霆轉念一想便問:“你突然想起這個,是不是她又有事情瞞著我?”
    郭茂蘭點頭道:“顧小姐聽說我們的人截了李敬堯的幾個家眷,托我打聽裏頭有沒有一個叫沈菁的。”
    “是什麽人?”
    “是個畫西洋畫兒的,有些名氣,前幾年被李敬堯強娶了做小,顧小姐本來就頗為這件事不平,在廣寧的時候又見過她一麵,倒是有幾分投契。”
    前麵幾句話虞浩霆聽著都沒什麽,唯獨最後一句忽然就讓他有些不舒服,她和李敬堯強娶的一個小妾“有幾分投契”?他想起她說過的那句:“你和馮廣瀾有什麽分別?”也許當初,他在她心裏跟李敬堯也沒什麽分別。
    西瀾江和綏江不同,後者江岸平緩,沙洲葦影,水麵遼闊;而西瀾江夾在崇山峻嶺之間,依山勢而下,江水清澈,草木深幽。
    “這算不算就是蘇東坡寫的‘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婉凝倚在虞浩霆懷中憑岩而望,嶙峋礁岩割開的江麵映不出中秋的一輪滿月,卻是珠飛玉散,瑩光激蕩。
    “嗯。”身後擁著她的人隻低低應了一聲,婉凝回過頭看了看他:“你今天怎麽都不說話?”
    “我在想你呢。”
    婉凝莞爾一笑:“騙人。”說著,在他手上輕輕握了握,“你這樣還用想我?”
    虞浩霆在她額邊輕輕一吻:“真的。我在想,幸好你來了,幸好你沒事,幸好我們……”他說著,心裏忽然一澀。今宵剩把銀釭照,猶恐相逢是夢中。這些天,他常常在她身邊,心裏泛起的狂喜和驚懼卻如劫後餘生一般,“婉凝,我遇見你,才知道什麽是害怕。”
    顧婉凝頰邊發燙,嘴上卻是嬌嗔:“原來我這麽嚇人。”
    虞浩霆扳過她的臉,在唇上啄了一下:“你再矯情一點給我看看?”
    她的臉在燒,晶瑩剔透的麵孔卻如同汲取日光的花朵,仰視著他的麵龐,溫柔又倔強。他說,遇見她才知道什麽是害怕。而她卻是因為他,才不害怕。
    她來見他的那天,他什麽都不說,隻是小心翼翼地問:“你是不是碰到什麽為難的事了?你告訴我,我去辦。”她被郭茂蘭帶到廣寧,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小霍卻對她說:“你放心,不管怎麽樣,四哥都不會讓你有事的。”她隔了幾天想起開學的事,剛一提起,葉錚就笑道:“小姐放心,您回來那天總長就已經吩咐了,我們請梁小姐到學校去請的假。”
    “小姐怎麽想我都無所謂,可是您應該信四少。”“雖然節目單上寫了一個結局,可萬一到了最後一幕,演員忽然偏想演另一版呢?”
    她為什麽不能信他呢?她以為不可能的事,就一定不可能嗎?
    虞浩霆見她凝眸望著自己,眼波中的眷戀一直纏進他心裏:“你這麽看著我,又在想什麽?”
    顧婉凝長長的睫毛遮了下來,柔柔的聲音是晨風裏的花蕊:“你啊。”
    “想我?你想我什麽?”
    婉凝唇邊漾著恬靜的笑意,默默拉過他的手,在他掌心一筆一畫寫起字來。
    纖細的指尖不疾不徐地劃在他手心,迤邐出縷縷不絕的纏綿,她第三個字還未寫完,虞浩霆忽然牽起她的手深深一吻,笑容裏夾了幾分曖昧:“如此良夜何?”
    顧婉凝搖搖頭,澄澈的眸子嫣然簡靜,隻一聲不響地重又在他掌心寫過,她靜靜寫完放開他的手,虞浩霆卻已怔住了——
    如此良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