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 毒鴆/她是埋在他心裏的一顆種子(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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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紀堂垂手立在一旁:“泠湖那邊打電話說,二夫人不舒服。”
康雅婕抿緊的嘴唇有些發抖,幾乎立刻就想要把手裏的杯子摜出去!
不舒服?她下午才剛去看了她,她就不舒服?嗬,她倒是小看了她,她早就該想到的,她要是沒有一點兒心思手段,怎麽能前前後後那樣籠絡著虞浩霆?
邵紀堂回給康雅婕的話輕描淡寫,而此時的蓼花渚已經亂作一團。邵朗逸到的時候,大夫正從內室裏出來,交代了一番胎兒才剛剛穩定下來,不能掉以輕心之類的醫囑,邵朗逸一一點頭聽了,叫人送了大夫出去,見寶纖六神無主地站在門邊,一臉受了驚嚇的樣子,皺眉問道:“怎麽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寶纖聲音發顫,滾出兩顆眼淚,“我和夫人牽著syne在湖邊散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那狗突然就發了瘋。我一下沒牽住,叫它跑出去了,syne也沒跑多遠,倒在地上一個勁兒地抽……後來,就不動了,夫人看著就哭了……”
寶纖說到這裏忽然住了口,邵朗逸的臉色是她前所未見的陰寒:“syne呢?”
寶纖慌亂地搖頭:“不知道。夫人肚子痛,我跟附近的侍衛送夫人回來,就沒再出去。syne……應該還在湖邊,我聽他們說,syne是……是死了,我還沒敢和夫人說。”
“劍聲,你去看看。”邵朗逸吩咐了湯劍聲,默然沉思了片刻,才走進內室去看婉凝。她靠在床上,眉間一點顰紋,抬頭看他的眼神仿佛有一點期待,但他卻沒有什麽好消息給她,甚至,他還可能會有更讓她難過的消息告訴她。
她看了他的臉色,像被什麽燙到了似的,戰栗著閉了眼睛,喃喃道:“白天還沒事的……怎麽會突然就生病呢?或者是之前它就病了,我沒有看出來?”
“人有旦夕禍福,狗也一樣。你現在一切顧及孩子,先不要想了。”邵朗逸的聲音同他的人一樣寧靜溫和,似乎有安定人心的力量,然而他自己的心卻安定不下來,但願是他多心。
婉凝緊緊攥著身前的被單,微微點頭,卻終究忍不住眼淚。
“我小時候養過一隻雞,從這麽小養到這麽大——”邵朗逸用手比劃著,在她身邊坐下,“就養在我們公館的花園裏,家裏人都覺得好笑,可也都說我那隻雞漂亮。不過,它早上一打鳴,全家人都睡不著,後來我二哥忍不了,趁我不在家的時候,把它拎到廚房裏叫人做了湯。”他一開口,婉凝就知道他是想安慰自己,也猜到這雞不管是真是假都必然沒有好下場,但聽到這裏還是忍不住問道:“後來呢?”
“他們也不瞞著我,我一回家,我二哥就招呼我喝雞湯,還說你養了這麽久,多喝一碗。”邵朗逸麵上飄出一點自嘲的笑意,“誰知道我一哭,全家人都笑我,後來過了好幾年,我二哥還拿這件事當笑話講。想想也奇怪,人人都覺得養貓養狗、黃鸝八哥兒養死了,才值得要難過一下;雞嘛,養來就是吃的。”他說到這裏,抿了抿唇,倒帶出些孩子氣來,“你說,憑什麽?”
婉凝被他這麽一打岔,心裏的難過緩了一緩,可想要報一個笑容給他,卻總不能夠。
“三公子。”湯劍聲站在門口低低叫了一聲,邵朗逸回頭瞥了一眼他的神色,就知道事情不好,又和顧婉凝打趣了幾句,起身出去一直走到蓼花渚的長廊裏才停下。
湯劍聲麵色沉肅:“公子,我和大夫都看過了,夫人的狗是中毒死的。”
夜幕初降,荷香清散,季夏的溽熱叫湖麵的微風一絲絲驅開,寶纖額上卻仍滲了薄薄一層汗珠。
三公子一問syne今天都吃過什麽東西,她心裏就“咯噔”了一下,果然,問完了她,邵朗逸就叫人把syne吃過的東西都拿去驗,連丟了的點心都要找回來。想到那狗出事時的樣子,寶纖就覺得有些反胃,又把手細細洗了一遍——syne吃的東西她也碰過不少,難道是有人故意做了手腳?可幹嗎要跟一條狗過不去呢?
不過,syne出了事,夫人雖然免不了傷心,可也不見得就沒有好處,三公子溫言軟語地陪在這裏,又讓副官繞了半個城去買夫人近來愛吃的魚蓉粥,倒還有幾分新寵承歡的意思。
可惜邵朗逸並沒有在泠湖待太久,湯劍聲一告訴他是康雅婕今天帶來的點心不對,他便立刻回了公館。康雅婕在樓上看見他的車,半酸半怨地一笑,姍姍下了樓:“我還以為你今天不回來了。”
“我回來處理點兒事情,等一下就走。”邵朗逸慢條斯理地向她解釋,“你下午帶到泠湖的佛手酥裏有三氧化二砷,簡單說,就是砒霜。以後,你不要到泠湖去了。”
康雅婕一雙鳳眸陡然睜大,臉色先白後紅,憤然道:“……我沒做過!我是討厭她看不起她,可也還用不著……我也沒有那麽蠢!”
“我知道。”邵朗逸不慌不忙地拾階上樓,“所以我隻是說,你以後不要到泠湖去。”
邵朗逸很少用公館的書房,裏頭的陳設深沉簡素,仍是他父親當年的習慣,窗外的青桐高大繁茂,闊密的葉片層層疊疊映在壁上,漆漆一片,叫人看不出是樹影。
邵朗逸低頭呷了口茶,粉青的冰裂紋蓋碗遮去了他麵上的表情:“陳媽,這些年,邵家有什麽虧欠你的地方嗎?”
陳媽顫巍巍地張了張口,突然跪了下來:“不關夫人的事,夫人什麽都不知道。”
邵朗逸點點頭,一邊唇角挑出溫和笑意:“我得先謝謝你——手下留情。”
陳媽搖著頭,神色淒然,花白的發髻在燈下愈顯蒼老:“老奴不知道二夫人有了身孕……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傷了公子的骨血。”
“我會叫人安置好你家裏人。”邵朗逸眼中掠過一絲冷淡的憐憫,起身走了出去,對等在外頭的管家邵紀堂吩咐道,“你去處置吧,叫公館裏所有的下人都到後園去看著,傳我的話:今晚的事,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爛在肚子裏。邵家容不得這樣忘恩背主的人。”
邵朗逸再踏進蓼花渚的時候,婉凝正木然坐在花廳裏:“寶纖說,你讓人去查syne吃的東西?”
邵朗逸略一猶豫,還是走到她身前:“雅婕帶來的點心——有人動了手腳。”
她眼眸一合,手背掩在了唇上,其實他不說,她也猜到一二,syne本來不吃那些東西的,可它太聰明,總是要討好自己,這兩年她漂泊輾轉,它也跟著折騰,加倍懂得察言觀色。她沒想到會是這樣,與其這樣,還不如就讓它留在……她壓了壓湧上來的眼淚:“不會是你夫人,要不然,她不會讓蓁蓁動那些東西。”
邵朗逸低頭看著她,如今她常常把頭發盤起來,很少有這樣放下來的時候,微有波紋的長發鋪落在玉色的薄喬旗袍上,如一筆墨痕融進了宋瓷筆洗……他忽然覺得對自己失了把握,倘若今天的事到了更壞的地步,他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他心底冷笑,那麽,他們最怕的東西就是他手上最有用的籌碼:“這件事是我姨母的安排。我已經料理過了,以後沒人有這個膽子。”
顧婉凝沉默地坐在燈影裏,驀地把手按在自己腹上,低促地叫了一聲“朗逸”,仰起的臉龐上滿是淚痕,“我怕……我保不住這個孩子。”
卻見邵朗逸微微一笑,眸光溫靜:“怎麽會?你放心,孩子一定沒事的,我保證。”
婉凝茫然搖頭:“沒人能保證。”
“別人不能,我能。”他唇邊的笑意更濃,“你忘了,我是學醫的。”
婉凝亦噙著淚苦笑了一下:“你都沒有畢業……”
“那我也是學醫的。”邵朗逸輕快地笑道,“明天我們去趟淳溪。說起來,最能保你平安的人——恐怕還是我這位姨母。”
孫熙平目送邵朗逸的座車開出泠湖,隻覺得越來越想不通三公子的心意,且不說他帶顧婉凝去淳溪是觸虞夫人的逆鱗,還吩咐他待會兒打電話到參謀部去,說淳溪的侍從請走了二夫人,問問虞總長知不知道?總長大人是好隨便糊弄的嗎?再這麽下去,他這條小命遲早要交待掉。
豔陽明麗,夏花繁盛,邵朗逸攬著顧婉凝姍姍而來,虞夫人一見,笑微微地擱了手裏的棋子:“你這才想著把人帶來給我見一見嗎?”
邵朗逸牽了婉凝坐下:“新婚燕爾,姨母總要許我憊懶幾日。”
虞夫人一麵吩咐丫頭沏茶,一麵走過來打量著他二人:“這麽標致的一個孩子,你偏疼一些也是應該的。不過,也要留意,別叫雅婕心裏別扭。”
“姨母的教導我都謹記的。”邵朗逸說著,剝了果盤裏的荔枝遞給婉凝,“我是在姨母身邊長大的,恐怕比浩霆在姨母身邊的日子還多。”
婉凝接過那荔枝,低眉一笑,虞夫人從來沒對她這樣親切過,她這樣想讓她死掉,卻也要這樣笑容可掬地和她對座閑談,這世界何其荒誕!虞夫人看她在自己麵前這樣若無其事,也略感詫異,隻聽邵朗逸忽然叫住了來上茶的丫頭:“玢菊,你帶婉凝去見一見我大嫂,我陪姨母走幾步棋。”
虞夫人微一點頭,玢菊便引了顧婉凝出去,邵朗逸果真踱到棋桌旁認真端詳起來,虞夫人看著他,輕輕一歎:“你帶著這丫頭過來,不是為了陪我下棋吧?”
邵朗逸拈起一枚白子沉吟道:“姨母,婉凝一直養的那隻邊牧您見過沒有?”見虞夫人不置可否地一笑,又接著道,“就是先前致軒拿給她玩兒的那隻,叫syne,頂機靈的——可惜昨天晚上,那狗吃了原本要送給婉凝的點心,死了。”
虞夫人訝然道:“有這樣的事?”
邵朗逸落了手裏的棋子,極懇切地笑道:“姨母,我有件事要求您。您知道我事情忙,下頭的人也未必時時刻刻都警醒,所以煩勞您幫我留心著婉凝,別讓她有什麽閃失。”
虞夫人笑道:“人在你身邊,我怎麽留心?”